第60章 第60章 前尘旧梦(一)
云旗颤着手将戒指套在桑梓左手无名指上,两人认真凝望着彼此,半晌慢慢笑了起来。
四周的景象开始碎裂,桑梓抬眼看了看,明白这是又一个心魔世界被自己解开了。
“要走了吗?”云旗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
桑梓有些讶异地转过头,这才发现他的眼瞳慢慢染上了血红。
“你……你醒了?”她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指,想的话太多,竟一时不知该什么好。
云旗恢复了神智,难道心魔世界已经结束了吗?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云旗笑着执起她的手,在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还有一个地方等着你,也等着我。”
身边的景象消散得愈发快了,他突然将桑梓紧紧抱住,低头静静看她,“等我们再相见时,我有句话要问你。”
桑梓动了动唇,伸手在他下颌处轻抚。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云旗那双猩红的眼里,藏着令人绝望的哀伤。
“好。”
温热的唇瓣落了下来,桑梓阖上眼,放任两人忘情地呼吸交缠。
***
几千年前,仙鬼二界关系势同水火,战事经年不断。
天帝为了破此局面,命五方帝君携上古神兽出征,一路攻下鬼界数百城池,才狠挫了鬼军的锐气,换得仙界百年安宁。
只是这场战事后,战神九爪神龙身受重创,每日缠绵病榻,竟呈衰弱濒死之态。
几十万年的挚友沉疴,桑梓自是心焦不已,直接闯去了凌霄殿,求天帝查探应龙命格。
她和应龙在那批上古老神仙中,算是灵智开得最晚的两个,幼态时被带在天帝身边教导万年,视他如君如父。
“应龙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若非天命到此,朕又岂能坐视不理?”天帝端坐在云纹龙椅上,面上是万年如一日的清冷淡漠,龙椅后万千霞光像是都不能照进他的眼中,“你长大了就要明事理,寿元自有天定,命格不可违,你且回罢。”
桑梓看着他毫无所动的模样,眉眼渐渐黯然,“可我不做不到像你那样,眼睁睁看着应龙丧命。”
混沌初开诞生的神仙都有一段模糊的记忆,盘古死时,曾将天地气运与众仙命数封刻在西方佛祖的莲华池下。
只要你有本事闯进去,就能改掉任一上古仙人的命格。
而放眼三界,能有这个本事破开莲华池的人,寥寥无几。
池外有三道业障,一道天帝所设,二道佛祖所设,三道便是盘古守卫在此的一缕残魂。
每一道都烧有三昧真火,燃着九天紫电,稍有一个不慎,就是身死魂消、不入轮回的结局。
几十万年了,没人敢去触这个杀障,毕竟一个个都修成老神仙了,谁还臻不破命格,堪不透寿数呢?
顺应天命、跳脱俗念,这就该是神仙的基本素养。
可偏偏就有人看不开。
第一次,西方佛家净地的上空,染上层层不详血光。
这是有人破了莲华池,改了神仙命数。
天帝震怒,派数百天兵前往西方,将闯祸的青帝用捆仙锁捉了回来。
凌霄殿下,桑梓半跪在地,浑身都是狰狞翻搅的伤口和疤痕,鲜血像是不知疲倦一般,还在从血口里汩汩往外涌着。
她面色惨淡,嘴唇苍白,褶皱的青衣上染着血污,要不是被天兵扶着,根本连跪都跪不住。
天帝盯着她狼狈的样子,沉沉质问道:“东方青帝,朕且问你,你可知自己犯下滔天罪过?”
桑梓喉间堵着鲜血,只能用气声极细微道:“桑梓……知罪。”
“不罚你不足以立规,若众仙学你此举,那我仙界岂不是要大乱难安?”天帝严整的声音如珠碎玉,“来人,传朕旨意……”
“不可,陛下不可啊!”
老君意识到他的举动,忙阻拦道:“女君已然元神不稳,若此时作罚,怕是要对她仙体损害深重,望陛下慎行!”
“天规无情,”天帝眉眼不动,像是未听见一般,仍漠然开口道:“传朕旨意,青帝身居五方帝君高位而不能持重,罚将其入凡尘轮回,受尽俗世七苦,待肉身魂消之日,才是可重回仙界之时。”
“设情业孽障直至死日,其身一日不死,一日不得跳脱凡情苦海。”
冷然的嗓音像符咒般在桑梓心中回荡,她沉默着接受一切罪罚。
捆仙锁一解,天雷便将桑梓神识击散,消尽记忆,狠狠入往生台下,万丈深渊之中。
***
再醒来,已是斗转星移,偷换了人间。
桑梓自记事起,就一直待在这座茶耕山上。
茶耕山钟灵毓秀,是个远离人烟,供妖物修行的灵气宝地。
而桑梓,自封为这座山头最厉害的大妖。
她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茶耕山种了满山的桃花,而她又恰好是满山桃花里唯一有点道行的桃花精。
像其他满山乱跑的松鼠精、狐狸精什么的,那都是自己庇护下的一方子民。
山里的日子总是很快,几百年如一日飞逝而过,桑梓就这么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待着,想起来的时候就坐修炼,想不起来那就在山头里这坐坐那躺躺,即使这般懒散,却也慢吞吞修成了一个实力不弱的千年精怪。
以前山里那些千年精怪都心怀大志,要么去人间入世修行,要么闭关渴求飞升。
可桑梓却觉得这些都索然无味,求仙问道带给她的乐趣,在她眼里还不如松鼠精给自己剥好的一盘香脆松子。
本以为云卷云舒,往后也大概就是这般闲云野鹤,不咸不淡地过了。
直到春水初生之时,有只通体焦黑的红鸟,头朝地栽在了她刚搭好的木屋门前。
这鲜活的一切,似乎才慢慢开始。
茶耕山的天上确实经常往下掉东西,有时候是神仙斗随手扔的神兵,有时候是大雁南飞掉下来的点点鸟粪。
但天上掉烤糊的鸟,桑梓活了一千多年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松鼠精听这事跑了过来,蹲在她手上,两人一起对着桌上的糊鸟大眼瞪眼。
桑梓观察许久,转头朝松鼠精正色道:“不然……一起吃?”
松鼠精张了张嘴,抖抖耳朵,认真疑惑道:“可是我们修炼之人,能吃肉食吗?”
“不知道,没吃过。”桑梓凑近那只鸟,鼻尖嗅了嗅,“咦,肉还挺香的。”
松鼠精蹦上桌子,伸爪摸了摸红鸟的肚子,突然叫道:“姐姐,别想着吃了,它还活着呢!”
都被烤得焦黑了,还活着?
桑梓戳戳它,瞧见肚子果然一鼓一鼓的,便秉着多施善举念头,伸手给它疗起了伤。
她修炼正道,妖力也纯粹浓郁,约莫一刻钟就将这只鸟还原了本来面目。
只见它通体火红,脸颊和翅尖长着些许白色绒毛。虽然紧闭着眼两脚瞪直,却仍旧让人忍不住垂怜喜爱。
“唔,”桑梓用手指将它翻了翻身,沉吟道:“原来是只相思鸟……身上还带了几分灵气。”
“应该也是修炼的精怪罢,”松鼠精往她手里放了几粒剥好的松子,无奈道:“姐姐你别老翻它了,别刚活过来又被你折腾死了。”
红鸟看着确实脆弱,还没巴掌大的身体软塌塌的,被桑梓一戳后,腿不由得一蹬一蹬的,像是要被戳得背过气去。
松鼠精看得心惊胆战,忙拨开她的手,给红鸟身上盖了张枕巾。
桑梓对尸体一样的家伙兴趣不大,捧着一搓松子,又没骨头一样出门半躺在了桃树下。
她嚼着松子,半眯起眼往山外瞧,瞧着瞧着又如往常一般起盹来。
松鼠精常和她待在一起,此时熟门熟路地跑出来给她盖了个衣袍,也缩在桑梓身边睡了。
睡到正午,桑梓被山上炽烈的日光晃醒。
往常她醒时,都觉得神清气爽,妖力充沛。
可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闷气短得紧。
桑梓懵懵地直起身,不经意低头朝下一瞟。
那只刚被她救活不久的红鸟,正坐在自己胸口,歪头眨着黑亮的圆眼睛看自己。
见人醒了,它突然激动地蹦了蹦,十分软糯地叫了一声,“骨里~”
桑梓看了看它脚下的地方,脸色渐沉,“……”
嗯?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