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 就差一点。

    他就要不顾一切地迈开脚步，伸出手，向那道人影所在的地方——

    愤怒。

    愤怒愤怒愤怒愤怒。

    这股愤怒不只来自于他自身。

    还来自于, 铸就他的, 他因之而诞生的……也是已经消失殆尽的所·有·人·类。

    虽然这个所罗门，不是他曾经只来得及看到一眼的所罗门。

    但, 没有区别。

    就行为和结果而言——都是同一个人，都是他所憎恨的对象。

    然而, 即使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那么突然, 等到这一幕真的映入眼中, 他的反应还是太过于激烈了。

    愤怒。

    悲哀。

    保护，一定要保护“他们”。

    如果要用更确切的话语来形容，那么这一刻,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烧灼，几乎沸腾，快要把血烧得一干二净。

    一时间，脑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冲动之后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更是丝毫都没有想到。

    不顾一切。

    “这一次，我——”

    ……

    ……

    为什么，都这样子了, 最终还是没能去到最厌恶、最憎恨之人的面前？

    似乎并不能理解。

    但随后，赛西亚就明白了。

    在理智就快要崩塌的时候，他被人拉住。

    而那个毫不犹豫，无比坚定地拉住他的手的男人, 却以一种赛西亚难以理解的复杂眼神注视着他。

    男人只对他——

    “不要去。”

    “别怕。”

    “冷静下来，我不是陪在你身边吗。”

    *****

    这次提出一起去看电影的人，居然是罗曼。

    用的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或者，他并没有给出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就直接了出来。

    赛西亚的情绪相当低落，这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事。

    他没有跟拦住他不让他与所罗门面对面的罗曼生气，因为心里也清楚，贸然冲过去十分危险，还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所以，就只是自己消沉而已。

    “电影……这个时候？”

    “是的，不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去看电影么。那我们现在就去。”

    “……”

    赛西亚仰起头，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突然这么热情主动的男人。

    “我的心情哪里不好了，很好，非常好！”过了半晌他才作声，明显言不由衷：“不过既然你那么想看电影，我陪你去也不是不可以啦……”

    罗曼也不揭穿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嗯，走吧。”

    冷不防被摸的赛西亚：“！”

    张口想要点什么，但一抬眼就看到，男人已经收回了手，开始脱外套了。

    罗曼从自己难得翻一次的衣柜里艰难地翻了一阵，终于翻出了一套买来之后就没有穿过的日常装。

    换掉基本以白色为主的工作制服，换上一身衬衣休闲裤组合的装束，跟差不多也是这幅扮的赛西亚站在一起，还挺搭配。

    显然，他是认真的。

    认真地准备这一次“约会”。

    虽然另一个当事人赛西亚完全没意识到这是约会，但是，也无所谓了。

    到了平行世界，他们果真先去看了电影。

    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看爱情片，而是真的随便找了一部全程特效砰砰砰的无聊电影。

    确实无聊，到最后也没能像上次那样找到借口亲……

    可罗曼没有昏昏欲睡，赛西亚也是，大抵心里都压着沉重的事儿。

    不过，看完电影，他们也没有立即赶回去。

    站在电影院外，罗曼望着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似是出了片刻的神。

    他很快抽回思绪，轻咳一声，转过来对赛西亚道：“要不要再逛一逛？”

    赛西亚心不在焉：“逛啊。”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又去逛街。

    漫无目标地在街上瞎逛——过程之中谁也没话，虽是并排走，但中间还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看上去尤为尴尬。

    就这样，瞎逛到了夜深人静之时。

    “……”

    “……”

    “回去了？”

    “回吧……”

    “嗯……有点晚了，其实，可以在这里找一个地方住一晚。比如酒店什么的……”

    话还未完。

    赛西亚抬头，看向罗曼的眼神相当奇怪。

    罗曼：“……怎么了？”

    赛西亚：“不，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没事，反正不着急，那就在这儿住一晚上再回去吧。正好，我也得整理思绪。”

    他莫名其妙想起来的是一些奇怪的东西。

    以前在常去的蛋糕店翻到的那些漫画——没错，就是曾经被“草莓蛋糕”强烈要求不要再看的漫画书——里面也出现了关于两个人半夜去酒店的情节。

    赛西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对，但一想，漫画里是一男一女，他们是两个男人，完全没有相似性啊。

    顺带一提，进了酒店之后的内容被人撕掉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话又回来，赛西亚是真的算整理思绪，顺带平复心情。

    就算只有一晚，他也要暂时离开迦勒底，好好地冷静冷静。

    原本的计划里只有他一个人单独离开，如今多了一个人，但效果……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他相当熟练地找到一家酒店，办理入住手续时更加熟练地选择了一间单人房。因为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完全没注意到前台姐和某人的惊讶表情。

    单人房，不就是只有一张床么，有什么不对？

    嗯……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

    罗曼虽然是提出在这里多住一晚的那个人，但对天发誓，他那时候绝对没有多余的意思。

    带赛西亚到一个平和的环境散心，这是罗曼的计划。

    到了酒店，他刚想定两间房，今晚就让赛西亚一个人冷静一下。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口，赛西亚就毫不犹豫把房间给定了。

    速度之快，罗曼有些猝不及防。

    而猝然过后，又是……莫名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酥麻的痒意。

    这、这跟他没有关系！不要把他误认为变态痴汉什么奇怪的物种了啊。

    或许是因为赛西亚的心境有些不对劲，他进了房间后，就在第一时间踢掉了鞋。

    当着罗曼的面，他的双脚踩在深黑色的地毯上，裸露出的脚踝的雪白颜色被对比得更为引人瞩目。

    然后——他又解掉了衬衫的扣子。

    似乎想要去洗澡，但是，扣子解了一半，他又没了洗澡的心情。

    心烦意乱地把自己砸到柔软的床垫里，脸埋进了枕头，就这样保持着半天不动了。

    哎呀，完全是一副很委屈想要撒气的样子嘛。

    罗曼应该感到高兴。

    因为，赛西亚这样的表现，应该就代表着他很信任他，毫无遮掩地把自己的这一面在他面前展露。

    他心里很是清楚，可是，不止高兴……

    在赛西亚看不见的地方，疑似陷入呆滞状态的男人，喉结略有耸动。

    映在他眼里的画面也太……了。

    扑倒在床上的青年忘了整理他的衣服，那件薄薄的衬衫就皱在了一起，堆积在腰之上的位置。

    那么，腰之下的肌肤便暴露在了空气里。

    比方才，男人最初看见的雪白脚踝还要白上一些，看上去倒是和他曾经用手感受到的细腻一般无二。

    如今，白色已经从最开始的三分之一蔓延到了现在的一半，恰好也是散乱在腰间，将惹眼的白半遮半掩，其中还间杂了几抹刺眼的殷红。

    罗曼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就能抚摸青年凌乱的长发，指尖一不心就会触碰到了发下的肌肤。

    他垂下眼，想要掩饰住眼中的失神，可这时候，趴着一动不动的赛西亚，却是挪了挪。

    蜷缩的手指向后伸了伸，不作声色地勾住了男人的衣角。

    “…………呜。”

    “嗯？”

    “讨厌。”

    “咦！在我吗？！”

    “你也讨厌。”传出来的声音隔了一层，变得瓮声瓮气，但还是能听出其中蕴藏的低落情绪。

    “但是，所罗门比你讨厌多了。”

    “哦……”

    罗曼决定等一等。

    他不开口追问，就这样耐心地等待着。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半个时后，等待的声音终于又响起了。

    很轻。

    近乎于呢喃，话之人像是陷入了很久的回忆。他在这里倾述，话音里有着让男人无法忽略的悲伤。

    “我继承的记忆虽然缺了很大一部分，但是，留下的那些……有那么一点，是所罗门的。”

    “应该，是生前的所罗门，还没有变成英灵的那一个。”

    罗曼的神色微变。

    “很奇怪啊，用你们人类的标准，还活着的所罗门应该相当奇怪吧。我也不是很懂，大概就是……没有自我，神或者他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简直像是我在人类世界看到的机器人。”

    “作为人类降生，却没有一颗人类的心……太悲哀了。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禁为那时的他感到心疼……”

    心疼……吗？

    罗曼的指尖颤了颤，心中一时五味具杂。

    “当然！的只是那时候的他！现在这个不知怎么性情大变的家伙……”到这里，顿了顿。

    “……喂。”

    “嗯。”

    “跟你啊。你之前告诉我，所罗门也喜欢吃草莓蛋糕，不知道你是怎么编出来的，那时候哪里来的草莓蛋糕，完全没道理！总而言之，那个家伙不可能有爱好，也不可能喜欢什么，不知道……唔？听见了吗？”

    “呃、嗯？啊，我在听，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

    罗曼的思路却没能及时撤回。

    没有喜好。

    没有人心。

    啊……确实是这样。

    这才是最正确的评价。

    心中的五味具杂不知何时融在了一起，变成了苦中似乎又掺杂陌生滋味的感受。

    罗曼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想要告诉他。

    ——想要辩解。第一次这般立场充足，真的，想要为自己辩解，用事实来反驳……

    “不对。最初的所罗门确实是你的这样，但是，后来的他变了。应该算是变了吧，不，肯定和以前大不一样。”

    “喂喂喂，你怎么又——”

    赛西亚听得很是着急，又有些生气，一下子翻过了身。

    他算狠狠地教训这个怎么都执迷不悟的笨蛋，一点情面都不给这笨蛋留。

    可没想到，他刚刚把自己的身子撑起来一点点，还没来得及坐起来，整个人就被偌大的阴影笼罩。

    那道阴影还向他坠落，凭借无处可避、更无从闪躲的压力。

    “…………！”

    赛西亚的眸子不由得瞪圆了。

    好像、和之前的某一次经历很像。但感觉，又很不一样。

    压迫感更强了。

    平坦柔软的床总比电影院狭窄的座椅来得方便，也方便了男人将顿时失去抵抗能力的他锁在身下。

    嘴被堵住，手被按住，呼吸凝滞。

    赛西亚没过多久就晕乎乎了，体验过一次的浑身发软的异样感再度如潮水般袭来，一鼓作气把他淹没。

    “唔、唔唔……唔……”

    “没事……就一会儿……嗯。”

    不仅满脸涨红，他的眼圈也红了，越来越显现出天蓝色的眸子里水意莹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欺负得心生委屈。

    又是许久过后。

    罗曼终于和他分开了。

    准备起身之前，男人用手轻柔地摸了摸赛西亚滚烫的面颊，最后在他更显艳红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准备抽手了，但是，赛西亚却是一下子张口，恰好咬住了他的手套。

    不要问他为什么特意换了衣服也不摘下手套——因为气氛实在太好了，罗曼都把自己还戴着手套的事情给忘了。

    疏忽，或者失误，也就出在这里。

    还是那被蹂躏得通红的嘴唇，含着白色手套的一角，抵着男人一根手指的指尖。

    眼圈也通红着的赛西亚定定地望着男人，茫然散去过后，眼里竟浮现出了一时难以放弃的执拗。

    ——干什么啊，突然这样断我的话。而且，这里不是电影院，我们也没有看之前的那种电影。怎么，也不过去。

    他大概还是无法完全弄明白自己的心思，但下意识地，不想让男人就这么远离。

    所以，一心急。

    赛西亚把竟然比他还急着抽手的罗曼——的手套，咬掉了。

    这一刹那，时间仿若凝滞。

    对于个别人来，空气也停止流动，要让他在巨大的危机感下窒息了。

    罗曼：“……”

    赛西亚：“……”

    危机感upupup发现自己一下子陷入绝境的罗曼：“…………”

    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后表情一滞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的赛西亚：“…………”

    赛西亚死死盯着的地方变成罗曼的手了。

    准确地，是戴在罗曼的中指上的戒指，还有一直都用手套遮掩住的，手背上的魔纹。

    赛西亚：“………………”

    失神。

    回神。

    迷茫。

    醒悟。

    生气。

    愤怒。

    暴怒——！！！

    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都发生在短短一秒钟之内。

    赛西亚的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狂躁的表情，比前几天看到特异点的“所罗门”时还要扭曲。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理·智·崩·溃。

    还怎么理智怎么冷静，全都被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怒火给烧没了！

    “你……混账！！！！我——”

    罗曼：“！！！”

    不好！

    不等拯救人理，现在他就要被暴怒的人理给撕了。

    幸好幸好，所罗门王拥有的智慧同样受人称颂，即使变成了人类，也不会受到影响。

    在赛西亚把他怎样怎样之前，罗曼决定先把他那样那样了。

    重新压倒，亲吻，扣子解掉大半的衬衣随手一扯就能断掉。

    赛西亚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招。

    毫无防备，还、还……根本不知道怎么抵抗！

    几十秒后，张牙舞爪的人理就失去了战斗力，可以任人宰割了。

    ……

    在“宰割”的过程中，还得做一点正事。

    比如，出绝对要陈述的话，同时，还要为自己辩解。

    “所罗门……确实没有人心。呼……嗯，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神的代言人，因此，不需要自己的意志……”

    “……”

    “但是，许愿成为人类的所罗门，已经找回他的心了。”

    “……”

    “我喜欢你。”

    “……”

    “没有喜好，没有人心的所罗门……现在，喜欢你。”

    ……

    ……

    “所罗门……所罗门……就是一个人渣败类渣滓混账啊啊啊呜呜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早已经自爆身份的人理赛西亚先生，会突然抱着一脸茫然的贞德姐当众大哭，顺带当众大骂所罗门。

    贞德姐：“怎、怎么了？不哭不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赛西亚什么都不，就是骂所罗门。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哦，最后还多了一个新花样儿。

    “人渣！败类！渣滓！混账！呜呜呜，除了肾功能以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废物啊！可恶！！！”

    从头旁听到现在的达芬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唔，肾功能啊……”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其实是故意的——冷不防问了一句：“赛西亚，罗马尼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赛西亚：“…………可恶，可恶，可恶！！！”

    这算什么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赛西亚，兢兢业业从不做坏事的人理。被一个叫做所罗门的混账欺骗完了感情又欺骗了肉体。

    现在，被欺骗感情欺骗身体的他，居然还要忍辱负重倒回去，把丢在平行世界的酒店里的混账所罗门……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