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锦绣嫡妃07

A+A-

    一个奶娃娃当然做不了皇帝,那,如果他身后有一大票文武支撑呢?

    卫昀不是没有野心的人,皇家的血脉,争抢是刻进骨髓里的本能,连怀王那样自大的蠢货都想染指宝座,没道理他不行。

    只是皇帝也不是傻子,怀王的野心本已招致了他的厌恶,卫昀不敢再犯雷霆。何况太子为人仁厚贤德,无人不服,他也实在看不到什么机会。

    身为一个成年的、并且勤恳办了几年差的亲王,卫昀确实有些班底,也有些门路,但要与整个朝堂一比,无异于沧海一粟。

    一个有主见的少壮之君和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比,只怕那些老不死的也要把天秤倒向娃娃那一头了。

    想一想,没有强力的皇帝压制,大家撒欢儿能多拿多少好处啊!

    卫昀深谙人性的弱点,一思及此,急得眼睛都红了。

    这也是荣淇胸有成竹的原因。

    先太子之子,血脉再高贵不过,在皇帝猝然崩逝甚至来不及立遗诏的当下,还有比他更正统的继承人吗?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这个建议提出还不到一天,城内那些精似鬼的大臣们就开始纷纷派人前来军营示好了。

    有着为太子哭丧的旗号的,这是原来与太子共事过的旧人,有要来看望皇孙的,这是与皇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的,两者皆没有的,甚至还攀上了荣家的关系,是荣家的世交……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迎来送往、勾心斗角了一天,直至天擦黑,终于送走了最后一家,荣淇松了口气,吩咐关营门,才坐回自家营帐里吃了半碗饭,又接到亲卫的禀报有人来访。

    她急急地扒了两口饭,端起水来送下去,才问:“几个人?是谁了吗?”

    亲卫回道:“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自陈是您的姐姐敬王妃。”

    “我的姐姐?”荣淇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见见荣玉乔,听听她什么,便直接道,“请她进来吧,就在这里相见。”

    亲卫领命出去,片刻工夫,果然领进一个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复命后也不退下,垂手站到门口听候吩咐。

    这人轻轻一动,宽大的袖口滑出一截皓如白玉的手腕,她没有故弄玄虚,直接掀起了大得出奇的风帽,露出来的先是一点同样皎如白玉的下巴,继而是一张桃夭李艳的俏脸,在暗夜里美得惊心。

    荣玉乔看着多年不见已经有些认不出的妹妹,脸上静静绽放出一个柔和中蕴含着几分复杂的笑容,轻轻唤道:“四妹。”

    这几年,荣淇长高了很多,加上高高束起的马尾,身形看上去更是挺拔颀秀,荣玉乔却没有再长高,依旧是娇娇的个子,才到荣淇的肩膀处。

    她看着荣淇那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觉得不真实,眼前这位高挑明艳而又威仪深重的女将,真的是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为人谨慎的庶妹吗?

    在她的记忆里,从家里的姊妹虽多,却只有这个四妹不争不抢,为人本分,人品最为可敬可爱,她嘴上不,心里还是很希望和这个妹子多亲近的。

    虽然每次一和她待久了,母亲就要派人来找,可她也记得两个人一起荡秋千时,她宁静的侧脸和扇动的睫毛,阳光落在她脸上时,真是比什么都美。

    那个恬静少女,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或者,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记忆中那个恬静的少女吗?

    前朝有人作诗“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她们如今固然颜色还未改,她心中却已经起了风尘之叹了。

    她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荣淇无声的叹气,微笑道:“三姐,别来无恙。”那笑也是浮在面上,触不到内里。

    刚才不只是荣玉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实上,她也有些呆住了。

    面前这个女人比她离家时更美了十倍,如果那时她还只是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那现在就是开到极盛的花儿了,而且花期还长,远不到凋谢的时候。

    但这个眼角眉梢都刻着艳丽与柔顺的女人是谁?她弯弯的眉毛梢藏着媚意,清澈的眼睛里写着哀愁,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迷雾里,不见了半丝灵气。

    她不喜欢荣玉乔是真的,但少女时期的荣玉乔比现在出色百倍!荣淇还记得曾经她是怎样一个可爱勇敢的女孩子。

    以一个老于世故的人的角度,荣温对她的评价是傻、废,无法沟通,但不可否认,她那时候健康、快活、天真烂漫。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荣玉乔又想哭了。她揩了揩泪,收拾出主母的仪容,笑道:“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之前总是接到大人的家信,你又负了什么什么伤,我担心得不得了。”

    她絮絮叨叨的完,忽然惊醒似的,掀开斗篷将手上的孩童递过去,道:“这是我的大儿子,你的外甥,你瞧瞧他?”

    抱着孩子,她脸上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满心的柔情和慈爱。荣淇却没有她那样的柔情,只是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孩子,甚至没伸手去碰,“是个好孩子。”

    荣玉乔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冷淡,心下不由为自己的孩子感到委屈。她补偿性地低头用嘴唇碰了碰儿子的额头,刚想再什么,却一下子卡壳了。

    她这么漏夜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单纯的姐妹重聚,而是被丈夫请求着来的。她不太懂前朝的事,对政事也素来漠不关心,可经过丈夫的那个姓戴的幕僚一解,也明白了现在妹妹的位置是多么重要。

    不夸张的,现在妹妹支持谁,谁就是下一任皇帝。

    想到这里,这么寒冷的夜晚,她的手心甚至微微渗出汗来。她忐忑不安地想,她能服四妹吗?

    来之前,她还是信心满满的,觉得凭借自幼姐妹情谊,四妹没有理由不帮她,但现在她忽然不敢肯定了。

    定了定神,她试探着叫道:“四妹……”荣淇漂亮的眼睛一转过来,她又不会话了,急得只在心里骂自己。

    荣淇忽然笑了,这笑容很冷、很艳,一点儿也不温暖。她轻轻踱了几步,回头盯过来道:“不用了,三姐的来意我都知道,不需多谈,你只用回去,我已是铁了心、拿定了主意,不要再从我这里主意了。”

    她的声调不高,很平缓,然而其中自有一股斩钉截铁、百折不回的坚决。

    荣玉乔有些羞恼,很想掉头就走,但事情还没有办成,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她回想着丈夫和戴先生教她的那些话,劝道:“并不是我夫贪恋皇位,只是自来国赖长君,你扶个不满一岁的婴儿上去,就是对社稷百姓的不负责任。婴儿体弱,若是未长成而夭折,岂不又是一番朝野动荡。”

    “他会不会未成人就夭折,这会儿还不知道,但不让他上去,他肯定活不到成人。”荣淇冷笑了一声,道,“哪个皇叔的身份能比他更正统更名正言顺?就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也不能让他活着啊。”

    她的眼睛里完全褪去了温情,冷得像一汪寒泉,让人哆嗦,“至于社稷百姓,自有诸位诸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操劳。皇帝垂拱而天下治,有什么不好?”

    “你!你不就是贪恋权势吗?你怕成年的皇子上位,你这个前太子的心腹会失去权势,所以才宁可扶持一个婴儿!”荣玉乔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低声叫道。

    荣淇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只淡淡的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眼看就要被送客,荣玉乔变了脸色,声音也放软了,“四妹,王爷答应,如果得登大宝,你的官职不变,另加封你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不稀罕。”荣淇顿了顿,还是摆摆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要什么?我可以去和王爷。”荣玉乔犹自不肯放弃,指着怀里的儿子道,“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呢?王爷只有这一个儿子,你是他的亲姨母,还怕将来他对你不好吗?”

    荣淇正要话,这时帐外传来响亮的婴儿哭声,荣玉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大步走过去冲外头喝道:“怎么回事?连个孩子也看不好?”

    有人回道:“千岁醒来找不到将军,怎么也不肯消停,我不敢扰将军,哄了有半日,哭得更厉害了。”

    接着只见帐门一开,一位作寻常兵士扮的年轻士兵动作僵硬地抱着个襁褓进来。而那动作,与其是“抱”,不如是“捧”。

    荣淇立即将那襁褓接过来,抱在怀里轻晃着,那孩子很快就不哭了。她的脸上流露出万般慈爱的神情。

    “这就是东宫的遗孤吗?”荣玉乔好奇地凑过来,只见那躺在襁褓里的婴儿生得十分白嫩,胖嘟嘟的脸蛋上覆着一层粉红色的绒毛,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荣淇看得目不转睛,眼睫毛湿漉漉的,的嘴巴动了几下,把指头含住了。

    她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只这么一眼,立刻就对这个漂亮的孩子大生怜爱,恨不得把他抢过来,自己做他的父母。

    荣淇心地把他的手指拨开,孩子咧开嘴笑起来,她也不禁微微一笑,答道:“是,这就是东宫留存于世的唯一一点骨血。”

    她抬起头来,嘴边敛去了笑意,“殿下对我荣淇仁至义尽,先有知遇之恩,后有倚为腹心之情,‘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我对殿下也常怀肝脑涂地之心,恨不得一死以报君恩,别是你,就是大人亲自来和,我也不能应的。你明白吗?”

    话到这个份上,荣玉乔心知无望,低头想了一想,抬头道:“我会向王爷明的。不论如何,我还是希望王爷能赢。”

    荣淇笑了笑,根本不接她的话,仍令带她进来的那个亲卫带她出去。

    荣玉乔密密地裹好了孩子,仍然戴上那大得能完全盖住脸的风帽,将全身上下遮得严密,这才趁着夜色回城去了。

    感情牌已经是卫昀与幕僚们推算后出的最好的一张牌,这张牌不奏效,其余的手段自然更显得无力。

    就在卫昀的焦心如焚中,什么奇迹也没有出现,天秤真的向荣淇那方倾斜过去了。

    六日后,京师九门大开,在多达两千精锐的护卫下,荣淇抱着皇孙入城,一路行至皇城正门前。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京城的百姓还对这一幕津津乐道。

    在漫天飞扬的白幡和纸钱中,那女将军一身素服,沉肃的面容显得冷艳又有威仪,她一手抱着孩子,身前是太子的灵柩,身后是沉默的、浩浩荡荡的军队。

    那场景让有幸亲眼得见的人永世难忘。

    这一行人到了皇城正门“崇天门”前,灵柩被推了进去,道旁站满了文武大员、勋贵重臣,齐整整一片素服,在棺椁被推进来的那一刻,连绵不绝的跪了一地。

    “恭迎太子回宫!”太监的声音尖细,喊起来就带着无端端的凄厉。

    “恭迎太子回宫!”

    又是一声。

    “恭迎太子回宫!”

    就像太子人还在时一样,太监们接力喊话,一声接一声,声音传过了御道,传过了广场,一直传到了大殿深处。

    荣淇全程面无表情,她是作为太子唯一的子嗣的代理人身份出现的。这个可怜的孩子有一个名字“璞”,是他的父亲在他没出生前就定好的,但因为还没有上宗谱,所以还不算正式的名字。

    她托着卫璞给他的父亲送了别,因为皇帝停灵在安华殿正殿,宗正便安排太子也停灵在安华殿,与皇帝的棺椁放在一处。

    亲眼看着太子的棺椁被安置妥当,荣淇才拈了两支香,在皇帝的灵前拜了拜,权当是卫璞已经全了礼。

    按之前与诸臣商量好的,特殊时期一切从简,卫璞就在先帝灵前登基,免得夜长梦多。

    就在大家毫无疑义准备要行礼时,殿后忽然冲出一位一身重孝的年轻女子,急叫道:“万万不可!”

    耳边响起一片混乱的声音,高高低低的,都在惊呼“太子妃”。

    荣淇直起身皱起了眉,只见那女子冲她挑衅地挑起一边眉毛,嘴上道:“太子、陛下先后不幸,值此朝野动荡之时,岂能让一婴儿为帝?”

    她顿了顿,大声道:“我母子自愿让贤,让敬王殿下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