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荣华富贵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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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下定了断尾求生的决心, 陈氏皇朝的天命仍然出人意料的短暂。

    埋葬了这个曾经也赫赫扬扬过的王朝的人,是陈氏皇朝第二位皇帝的女儿, 也是末代皇帝的亲妹妹。

    数百艘艨艟巨舰行驶在大江上,船尾掀起雪白的浪花, 着“赵”字的旗帜遮天蔽日, 江上的风送来百战精兵铁甲上的血腥气味,而防守的南方水军将领却只能想出铁索横江的主意。

    不是南方的将领太蠢,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今的皇帝在父亲灵前登基,至今已有五年了,朝中的情况不仅没有变好, 反而日益恶化, 到了现在,已经是积重难返,回天无力了。

    跟随朝廷南渡的大臣和南方土生土长的著姓之间矛盾尖锐, 双方争权夺势,为自己的利益斗得不可开交。

    开头的几年, 北方受大灾影响,民生萧条非常, 南方则气候湿暖, 地方安定,这本是朝廷整饬军备, 以图回北方去的绝佳时机, 但朝中内斗激烈,险些激起大变, 白白将良机耗费了。

    等南北两方终于勉强达成平衡,朝中局面暂时稳定下来后,北方的局势早已明朗化,残敝的民生也开始恢复。

    朝中诸公不愿放弃难得的平静日子,却把力气耗费在和北方诸强死磕上,只派人去北方势力间游走,企图讨些便宜。

    派去的使臣应理是个实心眼,被老狐狸们几句好话一鼓动,就豪情万丈的为国效力去了,他的努力也有些成效,前年两家实力不强的流民帅被排挤得窘迫,决意投效朝廷,就是当初应理努力的功劳。

    得了这两家深谙北方情势的流民帅后,朝中的袁将军就起了北伐的念头,只是过江后遭到了北方人的迎头痛击,此一役过后,朝廷的精兵尽没。

    袁将军是袁氏嫡子,也是皇帝的心腹大臣,皇帝不痛不痒的罚了他两年俸禄,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此后朝中诸公便知道北伐一事再无可能,微薄的希望彻底破灭后,做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水军校尉窦信带着亲兵巡视,望着那遮蔽天日的大船叹完气,低头看时,却见手下的士兵们大都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

    他感到大为震惊,不禁问道:“大敌当前,你们已经失了锐气吗?”

    有士兵懒懒地:“北人过来才好,等北人把城里的大人们都抓走了,我们不就不用仗了。”

    如果刚才只是震惊,现在的窦信都要不出话来了!他瞪着这名士兵,厉声喝道:“北人过来,我们都要死!”

    士兵毫不为他的怒气所动,耷拉着眼皮:“北人不杀俘。”

    窦信正要驳斥他这种荒谬的法,他的亲兵从不远处一溜跑着过来,高声喊道:“袁将军到了,正找校尉呢!”

    这人口中的袁将军,除了当今皇帝的宠臣袁行朗,再无第二人。大战当前,袁行朗作为皇帝的代表过来巡视,其权威抵得上天子亲临。

    窦信顾不上别的,忙跑去见袁行朗,才行到武器库前,就听见里头传出一阵男人大发雷霆的声音。

    他心里一颤,一时竟不敢进去。

    袁行朗面沉如水,抓起一件长矛,指着上头斑斑的锈迹,责问道:“这就是你们保养的兵器?”

    主管武器库的也是名士族子弟,和他还有些绕弯的亲戚关系,站在他面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反而笑道:“这可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是给那些兵家子用的,兵器太好,不怕他们造反吗?”

    袁行朗被他一句话噎住,各方扯皮之下,闹得朝廷财力不足,士兵的薪饷多年发不出,为防士兵们鼓噪,武器库都是常年紧闭不开的。

    当时自以为得计,现在才知道,搬起的石头最后还是砸到自己脚上。

    窦信战战兢兢地进来时,他的怒火已经稍减,对着他茫然的脸,悲凉地想道,袁二啊袁二,两世为人又有何用,眼看亡身之日就近在眼前了。

    ……

    北人的船只如期向着江中心驶来,那横在江面上的铁索应声而断,水寨中飞快地放出几只舟,向着江对面飘去。

    陈媛站在船头,手持简易的望远镜,有些咋舌:“都南人善舟,我看南朝的这些船,还没有我们自造的好。”

    她身后立着名面如冠玉的青年,披甲挟剑,雄姿英发,应声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南人善舟不假,也要有钱造船才行,南廷财政匮乏,便有好船也造不出。”

    他出身南方,家中世代造船,但南朝重家世,主管分籍的人因私心作祟,竟将他家划入工匠一流,他心中愤懑不平,听闻北地赵氏广招天下能工巧匠,冒险携家带口北渡投了赵氏,这次南征的船只大半都是由他家设计。

    两军接战不久,南军兵败如山倒,不过一两个时辰,江心已是下饺子似的挤满了人,陈媛指挥船队分出一拨追击逃走之敌,另一拨捞落水的人。

    这时天色近黄昏,水面上忽然亮起了橘红的光,陈媛悚然抬头四顾,只见远处的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盛得压过天边灿烂的晚霞。

    哀恸的哭声隐隐随风传来,一条朦胧的人影冲出火光,猛的投入了江水中。

    过了很久才有人来报,南人的监军大臣、车骑将军袁行朗投江自尽了。

    陈媛怔了怔,没想到阴沉的袁行朗还有这份气魄,也不知是不是美梦破灭后的绝望所致。

    她挥了挥手:“上岸,扎营。”

    这次南征,陈媛一共带来了五万人,能前锋的不超过一万,南方开发得不完全,水网纵横,她谨慎地向前推进着,半点儿不冒进。

    就在她半半闹着向南廷的都城建安推进的过程中,又迎来了几波使者,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好,给出的条件也越来越优厚,最后甚至近乎哀求了。

    陈媛乃至赵氏旗下的所有人都定了灭国的主意而来,根本不为所动。

    而且陈氏皇族实在是不得人心,赵军离建安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就有建安的百姓冒死前来投奔。

    见到这样的奇景,陈媛也只能叹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了。

    车骑将军府内,烛火微微摇曳,黯淡了一室,袁行朗的棺木就摆在灵堂内,而宋瑛已经哭昏过去。

    赵瑢一把捞住她软倒的身子,拂了拂她颊边几率哭湿的鬓发,低头看见她衣衫下的大肚子,不禁为她发愁。

    还这么年轻,就死了丈夫,膝下三个未长成的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叫她怎么活呢!

    衣裳被人轻轻拽动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嫩圆润的脸,宋瑛的长子手里拽着他的袍角,仰着脸:“我来照顾娘,舅舅去休息会儿吧。”

    赵瑢不禁搂住他的身子,连连“好孩子”,眼泪喷薄而出。

    他的妻子从门外奔进来,头发乱糟糟的,压鬓的两只金钗丢了一只,另一只歪歪斜斜的挂着头发,脚上的鞋还跑掉了一只,扑过来叫道:“瑢哥哥!我们逃吧!九儿要活不成了!”

    赵瑢无奈地给她擦擦脸,温声道:“你不会有事的,别自己吓自己了。”

    不知是不是傻子都敏感,九公主近来时常哭闹,总梦见自己死了,闹得赵瑢睡也睡不安。

    话音未落,门外跟进来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严肃地:“请驸马这就跟公主走吧,这是娘娘的意思。”

    赵瑢认出这人是方太后身边最信重的姑姑,惊道:“何至于此?”

    “时候不多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请驸马日后好生照料公主,这也是娘娘的委托。”老人对此避而不答,向后招招手,便有人进来待命。

    赵瑢也是有决断的人,想了一想,立刻道:“袁将军为国而死,我要带上他的遗孀和幼子。”

    老人没有片刻犹豫:“可。”

    被重重护送着出城门的时候,赵瑢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火光四起,西门豁然洞开,似乎有一骑红影冲破这浓重的黑暗,挟着光明而来。

    作者有话要:

    之前没更新是因为眼睛里边有血块,热敷了十天也没消,决定今天去医院,不知道是怎么样。

    这就是最后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