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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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

    “是织一种花纹简单的浮纹布。家里两台织都没空给我试新的纹样,就只能厚脸来麻烦绒姐了。”

    李绒听了,心中暗嗤:看这子昨天见着仙黛时的傻样,今天又一大清早就巴巴跑来,怕是怀着来碰见仙黛的心思罢?登徒子!

    李绒呛声:“你们家两台织都没空,我这就一台织,难不成就有空了?”

    “”杨绦兜头被一顿呛。

    呃,这是因为杨家占了李家三架织布的便宜,心中有气吧?

    美人嗔怒,便是话语刺人了一点,也让人不忍与她计较。

    再她心中有气,也是理所应当。

    杨绦并不接茬,只是笑着痴缠:“绒姐,弟见你织上的布匹几乎已经织完,你就帮一帮弟弟,接下来就帮弟我织几尺布可好?”

    “那花纹确实简单,几乎与平纹原胚布差不多。弟是绝不敢让绒姐多费工费事的!若帮忙织了,弟也有给绒姐的好处呢。”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忙罢了,什么好处不好处的!”李仙工也一旁劝和:

    “绒囡儿啊,爹看你织上那匹布,再有半日收个尾就算织完了。接下来就帮一帮绦子吧?且不管什么花纹,布匹织出来后总没有浪费了去的。”

    李仙工是想着,杨绦一个半大孩子,心性好玩,大概是想到什么花纹了又喜爱得紧,这才闹着要帮忙给织出来。

    不是什么大事,由着他玩一玩也就是了。布匹织出来,总不会有浪费的份儿。

    “好的爹,我帮他这个忙就是了。”李绒生性恩怨分明。

    上辈子她死后滞留阳间四十九日,期间飘到杨家去时,也就只杨绦没有对她的死拍称快。真要,杨绦在无人时,还为她唏嘘过一句。

    ‘终究是红颜薄命可见,打铁还需自身硬,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然而,若谁都不靠,便又会格外艰难’

    “多谢绒姐!”杨绦把欢喜尽数表现在脸上,乐呵呵地道谢。

    李绒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慢半拍道:“不必,忙罢了。”

    李络吃得快,她爹和姐姐都还没吃完早饭,她就吃完把碗筷一推。

    跑进和李绒一起住的起居室里,把自己收拾整齐后出来,然后打了声招呼:“我出去玩了!”

    也就跑出去玩耍去了。

    李仙工对着一溜烟就快跑出院门的女儿,大声叮嘱:“别跑太远,下午早点回家!”

    然而李络早已跑得没影了,自然也没有回应李仙工。

    又过了一会儿,李仙工和李绒才相继吃罢早饭。

    李绒利落地收了碗筷,端去厨房洗涮,李仙工就坐着和杨绦聊天,顺便消食。

    等到李绒把厨房里收拾干净出来了,李仙工也消食完,起身要去做木工了,“绦子,给你绒姐一那花纹是个什么样,她会帮你织出来的。”

    “好的,李姨父您自去忙就是。”

    李仙工出了门,李绒斜睨杨绦一眼:“你来画给我看看,我倒看一看是个什么纹样。”

    杨绦再次感叹女人心、海底针,真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怎么他从来所向披靡的讨好人的技能,到李绒这里就不灵了呢?

    杨绦也不纠结,所谓人见人爱者,是不存在的。

    不定李绒只是见了他的,脸就不痛快了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让她不痛快的点。

    “不必画,花纹极其简单,织法也和平时织原胚布没甚差别。来来,绒姐我与你”

    杨家,是进城才满一年的乡下人,而且邻里关系拜李桃花所赐并不怎么和睦。

    杨绦想要做生意,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得找几个本地人帮衬一二,李家就很合适。

    李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已可算是杭州城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李仙工又是能打织布的木匠,这一片住着的许多在织造局里应役的工匠,大多与李家有过来往。

    李家的人脉之广,粗看不觉得,只以为就是一个匠户,但真细想,就明白不可觑。

    更何况,杨绦打算做的正是与之相关的纺织生意。

    以后要用到的熟织匠、染色匠,是越多越好,而李仙工却能轻松为他介绍来足够的工匠,解决人问题。

    李家在纺织这一块的人脉资源,是很有价值的。

    但杨绦也没立即就和李仙工谈更远时候的合作,而只是和李绒透露了他要用这浮纹布挣钱的主意。

    等前期确实做得顺利了,有了资本,时也合适之后,再来这些也不迟。

    “这条纹的浮纹,起先起时并不觉得。可如今根据你的,粗细交错变化这一组合,织出来后看着竟还真有些独特韵味。”

    耗时两天,李绒还熬了夜,才帮忙织出来三尺长的样品布。

    原色为灰色的麻线织出底布,以双股白棉线在底布之上,织出粗细不同、交错变化的白色条纹的浮纹。

    李绒布匹有‘独特韵味’,用杨绦的眼光来看,就是灰色为底有一种高级感,白色条纹恰到好处地凸出——突出却不夸张。

    粗细条纹,交错变化着分布,很好地弥补了简单条纹带来的呆滞感,出来的效果简单却灵动。

    得了李绒这本土人士的认可,杨绦对这条纹浮纹布的信心,又多一层了。

    “大哥要用心准备明年开春后开始的三场童生试,我就不去打扰他。”

    杨绦想到,如今布匹样品是有了,得再画出这布匹做的成衣图,为把布匹成功推销,增添几分胜算。

    “我打算让三弟,帮我画几张用这布匹做出的成衣图,想来对卖出布匹会有助益。到时卖得好了,我再来郑重谢过绒姐。”

    “到时再罢。”李绒不图杨绦的感谢,“你布匹卖得好就好,多赚些钱存着就是,郑重谢我大可不必。”

    大概话本子在内容详略的平衡时,削减了在杨绦做生意方面的着墨,反正这浮纹布生意,话本子里就没写。

    但她真心希望,杨绦能把这生意做成,多赚些钱存着,如此一来仙黛以后嫁了他,就不必跟着他过银钱拮据的日子。

    “哈哈,谢还是要谢的,只等到时再罢。”现在得再天花乱坠也没用,只等到时买卖做成了再。

    当天回到家,晚上,杨绦就去请杨谚:

    “三弟,你们读书,想必是学过作画的?可否帮二哥一个忙,给我画几张时下男女各种形制的成衣图?”

    杨谚在二哥投河那事之后,就承诺过以后要尊敬二哥、照拂二哥,如今二哥终于请到他面前来,让他帮一个忙,那他必须得帮啊!

    “二哥,你坐下来仔细给我!”杨谚招呼着他二哥坐到书案前,“学院里先生,虽要读好四书五经,但君子六艺也得学一学。所以作画我是学过的,只是没有颜料”

    “不需红黄绿蓝这些颜料,只用墨水就够。”三两句不清,杨绦就坐到书案前,拿出布匹样品指给杨谚看,“灰白二色,成衣图的布料纹样照着这个画,能画吗?”

    杨谚接过布料仔细查看片刻,“能画。除了凸起浮纹需要稍微用些心,就没什么难的了。只是,时下衣服的形制甚多,仅这一种布料纹样,官服、礼服这些有特定仙鹤麒麟等‘补子’的,却是画不出来。”

    “官服、礼服这些,你们都学了的吗?”

    “冠服形制也包含在礼制之中,当然是学了的,否则见到官员却不知其阶品、文武,会很失礼的。”

    杨绦也就随口一问,又继续回他的成衣图:“不用画那些官服什么的,就画男女平民百姓能穿的。也不用多,男女各两套就足够了,布匹纹样就画这样的。”

    布匹样品一米二宽、三尺长,杨谚有些分不清横竖方向,“在画中,这些条纹是横着,还是这样竖着?”

    杨绦一想,织布时条纹当然是横着织的,但裁布缝衣时,条纹横着竖着也都行,还各有各的风格。“横着竖着好像都行。”

    杨谚也不嫌麻烦,“那就横的、竖的都画。”

    “那就麻烦三弟了。”

    “不麻烦不麻烦。”杨谚着,就已经开始研墨调色了,竟是要马上就画出来的样子。

    原本以为要等上一天两天的,见此,杨绦也不忙起身走了,就坐在书案前看着杨谚现场画。

    杨谚用清水稀释墨水,调出了布匹样品所需的灰色,然后铺开纸张提笔蘸墨。三两笔下去,就勾勒出了一件上衣,再三两笔就又画出了下裙的轮廓!

    接着,又‘唰唰’几笔,就涂画出了布匹样品的灰色底布,其中留出适当的空白条纹。

    然后又再次加水稀释砚台里的墨水,等到合适了,就开始填补白色条纹的浮纹。

    杨谚口中的所谓‘凸起浮纹需要稍微用些心’,就是第一遍‘唰唰’几笔画了之后,又再次点缀几笔,就将浮纹的立体感画了出来

    不过一刻钟功夫,一张寻常女子穿的上衣下裙的成衣图正面,就已经画出来了。

    甚至,杨谚又添了几笔,画出面目朦胧的女子头像,将成衣图画成了仕女图!

    栩栩如生,又带着水墨晕开特有的浪漫梦幻之感,仿佛加了层美颜滤镜。

    这成衣图(仕女图)也太好看了吧,极好地突出了布料的优点!

    杨谚计划的是,一张纸上画一套成衣的正背两面,正欲再在纸张下半空白处继续画背面时,就被他二哥兜头一顿猛夸:

    “三弟,你这画得也着实太好了吧!竟然把浮纹画得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去摸一摸,看一看是不是能触碰到那凸起的浮纹!信几笔,便轻松画就,三弟你画技实在是高明”

    杨谚被夸得脸颊发热!忙插话打断了他二哥的夸奖,“二哥你过誉了,虽然我作画一课的成绩,在同窗中位列前茅,到底没有专研作画,也没有二哥你夸的那么好呀。”

    哟,竟被夸奖得害羞了?

    他只是按照惯例,对帮了忙的人吹捧几句,当然的也是实话——只是稍加润色了一二,没成想就把人给夸得害羞起来了?

    唉,这孩的脸皮真是薄,这点糖衣炮弹都经受不住。

    杨绦还等着杨谚给他画图呢,既然对方经不住夸,他也就不出声了,只在一旁看着。

    但面带赞叹欣赏神色,能让画画的杨谚充分感受到他二哥的赞赏之意。

    又一刻钟过去,一张正面背面都有的上衣下裙成衣图,就算画好了。

    杨绦接过来,坐在一旁呼呼地吹纸上的墨汁,等到吹干,下一张图的正面也快画成了。

    杨谚一连画好四张成衣图——两套各横竖两种条纹的,至此,外面夜色也不早了。

    窗外,李桃花过来温声叮嘱:“谚儿,读书别读太晚,身子最重要。”

    然后她就跟川剧变脸似的,恶狠狠道:“老二,你在里面做什么?别打搅你三弟看书,快出来!”

    李桃花被的次数多了,现在已不敢骂出声来,就只声嘀咕:“都不做到处跑,死伢子,太不像样”

    她这样只自己声嘀咕,杨谚也不好再正经去她。若去正经她,她就狡辩她没骂人,于是他也只能当没听见的。

    但对二哥,他还是感觉不好意思,讨好地笑笑,声:“二哥,你去睡吧,我今晚就给你画出来。”

    杨绦也声劝道:“你明天要早起去读书,待会儿就别画了,这图纸我也要的不急。”

    杨谚也不多,只道:“二哥你去吧,我心中有数的。”

    “那好吧。”

    杨绦在李桃花的注视下,从杨谚房间离开,回了他的倒座房卧室睡觉。

    第二天早上,杨谚果然把一共八张成衣图都画完了,交给杨绦。

    杨谚还,熬夜也不会有黑眼圈,但毫无疑问他是熬夜了。

    “我把窗户用被子蒙上了,烛光透不出来,娘不晓得的。”杨谚凑到二哥杨绦面前,分享着他昨晚熬夜成功的秘诀,声地。

    杨绦笑了,这一笑发自心底,谢道:“多谢三弟了。”

    这孩子,有点可爱嘛。

    (2更)

    杨绦他一没本钱自己开作坊,来纺纱织布,二没本钱自己租赁或买下铺子,去开布店卖布匹,总之是就是没本钱!

    所以,他只能居中买进卖出,做无本买卖。

    找几家织匠,教会他们织条纹浮纹布并买进,然后找一家布店卖出这批布,赚这其中的差价。

    因为他没本钱,所以要把找布店的事做在前面,等签了单拿到定金后,再回来找织匠付定金开始织布。

    杨谦和杨谚,一早就出门上学院读书去了。

    杨绦也立即拿上成衣图,以及李绒帮忙织出来的三尺样品布,快步出门去。

    李桃花这可不乐意了,“死伢老二你这一天两天的见天往外跑!这么大人了,也不帮家里做活儿,你就白吃白穿了哈!?”

    平时杨绦有帮着择棉花和纺线,帮把,只这几天他有事才往外跑,所以他于心无愧。

    杨绦理都没理身后李桃花的咆哮,出了门,就快步去往这杭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清河坊。

    上下积善坊这一块,住着许多在织造局里应役的匠户,因人工便利,所以这一块布店倒也开的不少。

    再也有较近的羊巴頭,前朝曾是杭州商业中心,如今主要为蔬菜鱼肉等集市贸易之地。就在上积善坊的旁边,里面布店也有不少。

    但杨绦并不打算就近,选择去这几处地方。

    只因为,在有‘就近’便利的同时,有匠户兴许会更快把布匹山寨去的风险。对他打算尽可能长时间内,赚独一份钱的计划,会有不利影响。

    杨绦之前当然没去过清河坊,但听人起过清河坊的热闹,也知道了大概的方向。

    从上积善坊东面坊门出去,穿过三元坊,再沿着河向南一直走。

    先后经过猫儿桥、保佑桥、柳翠桥和仓波桥,最后再经过观非桥,走上一段路,就进入清河坊了。

    清河坊内,青砖铺地,道两旁青砖黛瓦、屋檐飞翘,商铺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商铺前的幌子呼呼啦啦作响,街上人声叽叽喳喳,热闹无比!

    眼前的热闹盛景,与后世游人如织的杭州旧街区清河坊的,相比也不逊色了。

    杨绦前世曾到过此处,如今置身其中,颇有古今时空错乱之感。

    但他没错乱多久,周围纯正的古色古香,就提醒了他:脚下已是‘永明’年间的清河坊,不再是2世纪的清河坊了。

    杨绦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赶紧调整精神,活动活动面部肌肉。

    扬起笑脸,往一家布店走去。

    “掌柜财源广进,子我这有一新样式布匹”

    杨绦开场白还没完,柜台后的布店掌柜便截去了话,漫不经心地问:“卖布的?拿出来看看。”

    一句照面,便知这掌柜不是个耐心听他话的主。

    杨绦也直奔主题:“子眼下上只三尺打样儿的布匹,您掌眼看看,若是好,我们再谈以后的生意。”

    “三尺布?没带布来还卖什么布!和你个毛头子有什么生意做,走走走,别站在这儿挡道!”

    第一家布店遇挫。

    杨绦出来后来到大街上,扯一扯身上的衣服,调整表情和气质,收起些热情的笑容。

    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可靠些,然后又向第二家布店走去。

    “掌柜恭喜发财,子我这有一批新花样的布匹”

    依旧没完,就被掌柜截了话:“布匹带来了吗?”问话时头都没抬,他抬了头就能知道:柜台前的人,没带布匹来。

    人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杨绦特意端起的稳重可靠的架子,也没用武之地了。

    不过,杨绦也没放弃,而是继续着:“布匹虽没带来,但子我带了样来,掌柜您掌眼看看,若看得上我们再谈笔大的生意。”

    掌柜掀掀眼皮,就又继续一‘啪啪’拨算盘,一翻着账本,“原色毛胚布?斜纹布?还是盘花的彩罗彩锻?”

    “不是盘花的彩罗彩锻,也不是斜纹布,是”

    “那就是原色毛胚布咯,价钱都差不多,你有多少搬多少来卖就是了。”掌柜对着中账本目不斜视,显然不愿再多,“去吧。”

    第二家布店一样受挫。

    杨绦抱着八张成衣图和三尺样品布,离开了这家布店,重新来到大街上。

    销售签单,从来就不是多容易的事,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前世做过高档床上用品销售,‘地推’、‘扫楼’各种销售方式都用过,刚开始那一星期做成了一单,就被夸了句不错。

    出师不利被连拒两次,杨绦也不气馁。

    他遇见过更让人难堪的、被驱赶的情况,那会儿刚开始时一星期,别签单家居店代理了,就连一套床上四件套都只卖出去过一单。这才哪到哪儿啊!

    之后,杨绦又连着跑了三家布店,还是没有成功。

    有两家布店的掌柜都没时间听他话,店里正好有客,他刚一开口就被喊停,把他轰出来了。

    和另一家掌柜,倒也谈到了正题。但显然人家看杨绦年幼,合作意愿并不强烈,他连样品布和成衣图都没拿出来给那掌柜看,就告辞出来了。

    那掌柜见他年少,也就没太在意遮掩,让他看出来那掌柜怕是个不太讲诚信的人。把花样剽窃了去,再把他扔过墙撇一边,这样的事,那掌柜很可能就做得出来。

    到这时候,当顶的太阳开始西斜,已经是午后了。

    杨绦找了一家挂着‘主家有事外出’牌子、关着门的酒肆,坐在酒肆外的青石台阶上。

    一边歇脚休息,一边掏出来一个窝窝头。这是他早饭时,偷偷多拿的一个,揣在怀里等饿了时吃的。

    杨绦拿着窝窝头慢悠悠啃着等到啃完了,肚子也垫了个半饱。

    在杨绦坐着歇脚的这家酒肆对面,正是一家布店,袁氏布店。

    歇脚吃窝窝头的这一会儿,杨绦观察到,这家袁氏布店门面较新,应该新开不久。

    他坐着的这一阵,店里只进了两个客人。一个在年轻掌柜的热情招待下,买了半匹布。另一人边逛边摇头,最终空出店。

    在热闹的清河坊,这生意状况,可不上好啊。

    新开不久的店,年轻掌柜,几乎就标志着:富有奋进开拓精神。

    虽然和根基不深的年轻人做生意,担的风险相应更大,但他这生意本就不大,赚点钱罢了,倒也不必考量那么多。

    杨绦起身,检查了一番身上,没有哪里不妥当。

    因即将要去见的是一个年轻掌柜,他又稍稍调整了一下神情和气质。

    昂头挺胸、信心满满、眼神明亮!向袁氏布店走去

    “老板生意兴隆!”在称呼上,杨绦称‘老板’,而非和之前几次一样称‘掌柜’。

    之前几家布店的掌柜,看上去都很年长沉稳,有可能只是代管经营。但这‘掌柜’面容年轻,一般很少会请这么年轻的掌柜来坐镇,那么这‘掌柜’就只很可能是老板本人。

    近看年轻老板,面容更年轻了,竟只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年轻老板精力充沛,也愿意搭理哪怕一个半大的子,“承子吉言了,买布吗?还是卖布?不管是买还是卖,都进来看一看罢。”

    杨绦昂头挺胸、眼睛明亮,外表是半大子一个,神态上却丝毫没露怯。

    一进店,就直奔主题、‘大言不惭’道:“子我这有一门赚钱生意,想和老板谈一谈。”

    这种话,在识人广、经事多的老掌柜面前,多半第一印象就坏了。

    后面的话可能都不容他出口,就会被打发了。一个十二岁的子,能有什么赚钱生意和他们谈?!

    但在年轻人老板面前,就没有问题。因为年轻,更有活力也更愿意听人话,他还没被多年累积的经验给箍住思维。

    年轻老板伸,把杨绦往布店内部引,话里带上了些逗趣意味:“哦?子,要和老板我做一门什么赚钱生意?可否进里面来听听?”

    杨绦听出来了年轻老板话中的逗趣,并没羞恼,淡定地跟在老板后面。

    最后,两人在一个几边坐下。

    杨绦拿出布料的成衣图,以及条纹浮纹布样品。

    先是把成衣图递了过去,“老板来看看,浮纹布!”

    年轻老板接过八张成衣图:大片灰色做底,白色条纹的浮纹穿插其间,水墨晕染出如梦如幻之意,竟似有仙灵飘逸之感

    仅一眼,便看上眼了!

    年轻老板又仔细查看了样品布,把布放在背摩挲感受,“我姓袁,单名一个宁字,兄弟怎么称呼?”

    “子姓杨,单名一个绦字。”

    袁宁放下样品布,坐直身体:“是浮纹布,但浮纹极其简单,织起来并不比织原胚布费事费工。”

    杨绦当然知道,“但意外的很好看,不是吗?仙灵飘逸,又简洁大方。”

    那八张成衣图实在是好看,袁宁无法反驳,“但主体却是麻布,棉布都只占一部分,即便好看也难忽视其本来低廉的事实。”

    你来我往几句之间,杨绦也在察言观色。

    不绝对,但论哪个年龄段的人更虚伪狡猾,比例上年轻人确实要很多。

    在这袁宁身上,他也没感觉到同类的气息。那袁宁是一个大体上的好人,这可能性很大。

    一个大体上的好人,可以与他做生意。

    于是,杨绦不再遮遮掩掩。

    “我本也没打算,要把这浮纹布卖出多高的价钱。”

    “除去刚才所‘好看’这一优点外,这浮纹布男女皆可用。再则布匹大片是灰色,相应也就很耐脏。

    还有,这条纹浮纹布确实与原胚布几乎费工一样,但是,却可直接买回去就裁衣来穿”

    袁宁脑子很灵活,杨绦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过来了:“这条纹浮纹布,虽实质上就是原胚布,但却并不需要拿去染坊染过色了再拿来卖,而是直接就可以卖给客人,便能省了过染坊的这一笔钱。”

    见袁宁已然跟上思路了,杨绦也乐得不必再解释一遍,又:“而且,这布终究也是浮纹布,再怎么也是下下下等锦缎,出去名声不是也好听吗?”

    “这质地,也的确只能算得上‘下下下’等锦缎了。”袁宁调侃一句,难得遇见一个话利落投的子,也激起了他的谈兴。

    “麻棉掺杂的布,家境富裕者起初恐怕不会买,但却能以此为噱头卖给一般客人。好看又耐脏,起来又是织了花纹的‘锦缎’,穿出去也不失面子。”

    家境富裕者起初不会买,但若这布时兴起来了,为赶时髦,也未尝不会买了。

    麻布粗糙,可是做成外衣来穿、不贴身的话,也没甚区别。

    袁宁和杨绦都想到了这一点。

    看来,对这布匹的卖点,两人已有了共识。

    杨绦就开门见山:“袁老板,这布虽是原胚布,但卖价高于染色了的彩布,却也使得。您子跟您谈的这门生意,确实是门赚钱生意吧?”

    这是要讲到正题了。袁宁言语中就开始贬低,以方便之后压价,“比彩布的卖价还高?恐怕不行,和彩布卖价持平兴许都难。”

    “袁老板,我们也别多费口舌之争。我们都知道能行,是也不是?”杨绦一脸看穿了对方的神情。

    “哈哈。”袁宁打起哈哈来,并不正面应答。

    然袁宁避而不答,就已经很明问题了。

    杨绦没在这话题上多纠缠,“否管袁老板最后的卖价,是高于、还是持平,抑或是低于同等质量的彩布卖价,子我都只卖袁老板一匹一两半银子。”

    在织造局里应役的工匠,是为官宦和皇家服务的,技艺自然不会差,出就是上等布。

    李绒织的这三尺样品布,难得技艺能赶得上寻常工匠。布匹质量上,经纬细密,已经算是上等了。

    同等质量的彩色布,一匹也就是一两半银子。而同等质量的原胚布,在九百文到一两银子之间。

    条纹浮纹布,织起来并不比原胚布费事费工多少,价格却多出来半两银子!

    当然,杨绦也给袁宁留出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3更)

    袁宁沉吟几息,摆摆,“杨兄弟,你这要价太高了,我没赚头的!一匹一千两百文。”

    “袁老板,你还的这价,就让子我没钱赚了啊!”杨绦晓之以理。

    “子我今秋入织造局当了幼匠,方知许多工匠都过得艰难,这布也有子想帮一把那些工匠的心意在里面。一匹一千两百文的话,我让工匠们帮忙织出来,怕都不止这个价。

    袁老板您这一下就砍了三百文下来,子忙活了一场,总不能一文茶水费都不赚吧?一千四百五十文!”

    “杨兄弟,你我都知道,请工匠织这布绝对用不着付一匹一千两百文。”袁宁再次还价,“就一匹一千三百文。”

    “由为官家做工的织造局工匠,织出的上等品质布匹,经纬细密极为耐穿,且名声也好听。”杨绦再次还价,“一千四百文。”

    袁宁沉吟片刻,最后让价:“一千三百五十文!不能再加了。”

    “好,一匹一千三百五十文。”杨绦答应了。

    两人就价格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就是订单数量,以及如何交货的问题。

    袁宁心里默默估算过,才道:“不能定太多,卖不出去的话堆着平白占地方,定二十匹罢。分两次交货,每月交十匹。”

    以杨家举例,杨家一家能织布的就李桃花,老爷子和杨温,人不多也不少,每月只能织出两匹原胚布。

    以此推论,其他匠户一家每月大概也能织出一到两匹布。

    条纹浮纹布和原胚布费工相近的,二十匹这样的布,只用再雇上四五家匠户,就能在两个月内完成这笔订单。

    但是,眼下离过年还有将近五个月,只做两个月就太可惜了。

    虽然若是卖的好,也可以追加订单,但还是不如早早就定下来的好。

    “这布哪会卖不出去?绝无可能堆着平白占地方!”这时候嘛,话就要往大了。

    “定三十匹罢!再追加二十匹的口头约定,不写进契书里。若是您这卖的好,还需进货,口头约定的二十匹,依旧只卖您一匹一千三百五十文的价。”

    言外之意,若是不追加二十匹的口头约定,那再进货就是另一笔交易了,杨绦他是要涨价的。

    而从定二十匹,增加到定三十匹,就是条件。

    二十匹,货款是二十七两银。三十匹,则是四十两半银。

    这笔货款并不特别大,但这只是一种布的啊。他这布店里,各色各样布匹,一共可是有十几种的。

    寻常的布每次都是进五匹,二十匹已经是他很看好这布,才特意加的。何况三十匹?!

    但是,袁宁又想到,他看见成衣图时的惊艳,那布的品相是确实不错既然都已经破例了,何妨就破一次大例呢?

    即便那布卖得不如预料中好,也能拿去染成其他色了再卖,原胚布就是有这点好。

    而且万一卖得好呢?万一三十匹都卖完了。那再进货二十匹也还能是原价,不会被坐地起价。

    “好,就依你的!”袁宁做下决定,“定三十匹,依旧每月至少交十匹。在契书上言明若再有进货,须得以原价再卖我二十匹。”

    从口头约定二十匹,变成了在‘契书上言明’,杨绦对此没有意见。他原就没打算耍赖皮,写不写明都无所谓。

    “袁老板爽快!”

    杨绦是真惊讶,他也没想到这袁老板能这么爽快,竟真定下了三十匹!

    果然年轻老板就是格外有闯劲,也更敢冒险。

    对于他来,在他可承受范围内,订单当然是越大越好了。万一有人中途把这种布山寨了去,他能切实赚到的钱,也能多一点。

    生意谈妥,袁宁让店里厮拿来纸笔写契书。

    到这落笔成契的时候了,袁宁才问起杨绦的来历,“杨兄弟家住何处?父亲姓甚名谁,是做何营生?”

    “按行规,订金给总货款的两成——当然那二十匹不算在内,每次交货时结清当次货款,没异议罢?”

    这些都是写契书要用到的信息,杨绦十二岁,不,大吧又还没成丁,可以签契书但要签他父亲也就是杨温的名字。

    “无异议。子家住上积善坊、鸦井巷。家父杨温,是杭州织造局里织染局、织作、第九织房的织匠。”

    袁宁点头,在契书上写下双方姓名住址。

    不一会儿契书就已写好,袁宁自己签字画押了之后,才递给杨绦:“杨兄弟你看一看,若无谬误,就签字画押罢。”

    杨绦接过契书从头到尾看过一遍,并无谬误陷阱,于是接过笔先是签上‘杨温’,再又签上他自己的名字,最后食指沾了印泥按上印。

    交易达成,契书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

    袁宁又去柜台处开锁,称出两成的定金——八两一钱银,付给杨绦,“两成定金,八两一钱银,杨兄弟仔细收好了。”

    杨绦接过银子,用来时的样品布仔细包好又系紧,和契书一起都从胸前衣襟塞进去,直往深处塞到腰间才罢。

    银子这样放着,走路时就能用胳膊夹住,或摆动臂时触碰一下,就不会被偷摸去了却无知无觉。

    契书签了,订金也揣腰间了,这笔订单已经跑不脱!

    可以回去找工匠开始织布了。

    “没想到杨兄弟竟然识字,且字也写的尚算端正。”袁宁是真没想到,匠户家的儿子竟然能识会写。

    回家去找工匠开始织布这事,很紧急,怕到时满一月了却交不上十匹布。

    但是嘛,却也不必急于这一会儿。

    杨绦就安心坐着,与袁宁聊起来:“子家虽是世袭的匠户,但两个亲兄弟却都是在书院里读书的读书人!大哥十六岁,寒窗苦读已满十年,明年开春就要下场考童生试了。三弟十岁,也聪明好学,再读上几年就也可去奔一个前程了。”

    “子的大哥和三弟读书勤奋,在家时也是不释卷,时常在月下踱步诵读,听得多了也就学了几个字。”

    “可是布政司旁的那个学院?”袁宁惊讶不已。

    浙江布政司的省会是杭州府,布政司衙门自也在杭州城里,那个俗称杭州学院的‘学院’,就在布政司旁不远处。

    “是,就是那一个学院。”

    “观杨兄弟你的聪慧,想来你大哥和三弟也是极为聪慧的人,必会有一番前程的。”

    袁宁心中暗忖,虽他原就没存着失信毁约的打算,但现在知晓了这杨绦有两个读书人兄弟,不得这几年就要有功名前程那就更加不能失信毁约了。

    杨绦这些,未尝没有暗地警告的心思在。“承袁老板吉言。”

    虽然他觉得这袁宁应该是一个守信之人,但事防万一,把杨谦和杨谚是读书人的事出来,也能让袁宁心里加一层顾虑。

    当真遇到利益足以打动袁宁毁信的时候,希望他能看在杨谦和杨谚是读书人的份儿上,忌惮一二,不至于把脸撕破、把事做绝。

    两人各有思量,然则面上都无异色。

    袁宁指点点几上的八张成衣图,“杨兄弟,这八张图可否给了我?这图对卖出布匹有大帮助,怕是比我去请裁缝做了成衣挂在店里,还要更有用。”

    杨绦颔首同意,“这图我拿回去也无用,袁老板用得着自可拿去。”

    生意谈成,又闲聊片刻,就过申时了。

    “天色已经不早,子这就告辞了。”

    袁宁送出店外,“杨兄弟慢走。”

    一路无事,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刚好在大门外,碰见下学回来的杨谦和杨谚,兄弟三人就一起进院。

    李桃花听见动静,怒气冲冲从灶屋出来,正欲叉腰张口大骂,却见到大儿和幺儿也一道回来了。

    只能生生把骂语吞了下去,转而温声细语:“谦儿,谚儿,回来啦!快快去放下书袋,马上吃晚饭了。”

    转过脸就变了一副神色。

    她骂不得老二,还吵不得教不得吗!她就来和他讲道理:“你你,早上一溜烟往外跑时,我在后面想喊住你,你居然给我当做没听见!你还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吗?!”

    “别以为你去当幼匠,应役了十天,就能插翅飞上天!在局里上工时,你可以不帮着家里做事,可这剩下二十天,你还想什事不沾?

    你想得倒美!你还没像你爹一样,往家里拿盐粮补贴,你不做事你吃什么?既然不做事,那你就别吃老娘的饭!”

    ‘杨谦和杨谚做什么了?有往家里拿盐粮吗?不仅没有,还倒贴他们这些年!’

    这些话,杨绦终究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有出口。

    这些话固然能怼到李桃花,却也会伤了和杨谦杨谚的感情,太不划算。

    眼下和刚醒来时又不一样了,若他经常将这种话挂在嘴边,杨谦杨谚心里必将生出芥蒂。

    话是对的,但念叨得久了,就难免会惹人厌烦,到时对的也就成了错的。就跟父母念叨儿女一样,得讲究适度。

    杨谚昨晚才熬夜帮他二哥画了图,心里正与杨绦觉着亲近,此时李桃花就这样,就有点不乐意了:“娘,你别”

    “谚儿,你别光为你二哥话。”李桃花打断她幺儿的话,“我是你们的亲娘,还教不得你二哥了?他贪玩懒惰、不敬长辈,我这做娘的还不能教一教他了?”

    李桃花话没错,但追溯这话是起于偏心、双标,那她就是从根子上便错了。

    但杨绦不缺爱,也懒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和李桃花掰扯她的偏心。

    就算掰扯清楚了,她也一样偏心,本性难移。

    杨谦比杨谚就要圆融些,换了个角度劝道:

    “娘,二弟近来一直都很勤快,帮着家里做事,只是这两天稍有疏忽。娘您别这么大声,怕是左邻右舍都听了去,这不太好。”

    “况且您虽确实可以教导二弟,但好言好语的教导也就是了,何必口口声声就不准吃饭呢?太伤母子亲情。

    而且您这话,让我和三弟情何以堪?我和三弟可是从没为家里挣过一粒米,反倒还一直拖累家里,吃了这些年的白饭。”

    自从杨绦初来时闹那一场,引来长舌妇蹲墙角听热闹,之后李桃花就格外在意是否会被左邻右舍看了笑话。

    杨谦这一劝正劝到了点上,又拉上了他和杨谚,李桃花立即停下怒吼,横了杨绦一眼!

    眼见劝住,杨谦转移话题:“走,进屋去,进屋去,马上吃饭了。”

    杨绦没动,看了李桃花一眼,然后从腰间摸出包着银子的布,在李桃花面前解开:

    “明年开春,大哥就要下场科考,三场童生试和一场乡试占了地利,能在杭州城里就考完。

    但之后可是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和殿试的,盘缠花费能少了?而且大哥考中秀才之后,就要和文人同窗交际往来,不要花银子?”

    杨绦再看一眼李桃花,就见对方盯着他上的银子,已经惊讶得转不动眼珠了。

    “我就琢磨着,要提前开始存银子,如此大哥和三弟才能不为钱财担忧,一心读书科考。

    这几天我都在准备揽一门生意,今天才终于签了契书,这是订金。”

    “其中细节,我待会儿慢慢和你们分。”

    不由分就气势汹汹地一顿训,结果却是她训错了

    李桃花的神情,是尴尬又羞恼,张嘴磕磕巴巴的,声如蚊呐:“那你,你不早。”

    “给了我早的会吗?”杨绦语气冷淡道。不再多言,提脚往屋里走。

    作者有话要:  评论前二十,有红包掉落。谢谢天使们支持,今后也请继续支持渣作者!

    开年后试试双更吧,要努力才有饭恰啊(╥╥)

    银子和铜钱之间的兑换比例,每个朝代每个时期都有所不同,为图方便这里渣作者私设是:一两银=000文铜钱=一贯铜钱,一文铜钱≈rb

    百度了一下图片,条纹和格子花纹布料做的汉服,还蛮好看的,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