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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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江南,就会联想到几个词语:鱼米水乡,温柔婉约,以及绫罗绸缎。

    南方富庶,纺织业发达,纺织技术总体也高于北方,以绫罗绸缎泛指或虚代以体现这种纺织技术的高超。

    实际上,南方除了绫罗绸缎等蚕丝织物很发达之外,以棉花为原材料的棉织物,出现的历史也比一般以为的要更早,到眼下这个时代,棉布都已经广泛普及了。

    棉花种植最早就出现在两广和闽地南方一带,以及西北新疆一带,之后才推广至全中原。

    杨绦估算了一下,这个平行时空的眼下时间,应该是他所在历史中的大明中叶。

    历史总有其规律和相似性,眼下时空的棉纺织发展水平,基本上也与另一时空史上的大明中叶相符。

    在高祖皇帝大力发展农桑,推广棉花种植措施之下,现在百姓们无论南北,大多都能穿棉衣御寒了。

    北方的冀豫之地,气候适合棉花种植,成为了新的主要的原料供给中心,但棉纺织业的中心,依旧还是在南方、尤其是长江三角洲一带。

    本朝高祖皇帝起又有法令,规定每户农户都要种植一定的经济作物——棉花(当然也有种麻、种桑养蚕者),所以南方本身的棉花产量也很可观。

    综上,杨绦没有找到北方冀豫之地的棉商,也就退而求其次,结识了一个本地棉商——孙藏。

    是杨绦之前在杨谦与杨谚考中进士时,帮忙接待登门祝贺的客人期间,有意结识的。

    杨绦兴起开办纺织厂的这个念头,不是一日两日前的事情,而是刚到这个时空时,就已经决定了的。

    所以他平时也在留意结交有用人脉。贩卖棉花的原料供给商——棉商,就是很有用的人脉。

    赶在过年之前,杨绦把孙藏约到酒楼,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打算边吃喝边谈生意。

    原料供应商和厂家之间,强弱关系是会随时变化的。

    好比现在,杨绦的纺织厂还没开起来,他想要孙藏给他供应棉花,就处于有求于人的较弱一方(虽他自知纺织厂的远大前景,但孙藏不知啊)。

    所以杨绦对孙藏很是热情:

    “来来来,孙兄尝尝这家酒楼的招牌好菜——西湖醋鱼!来,喝酒喝酒!”

    杨绦热情地招呼着孙藏吃吃喝喝,不一会儿便称兄道弟起来。

    既在生意场上,就要讲生意场的规矩。

    在这古代,民不与官斗,尤其是这民还是商人。杨绦当然可以扯出杨谚和杨谦他们的大旗,对待孙藏倨傲轻视。

    毕竟会像孙藏一样,亲自登门祝贺杨谦和杨谚考中进士的富商,大多都是没有比杨谚他们更大靠山的。如果有,他也就不必亲自到场了。

    但还是那句话,既在生意场上混,就要讲生意场的规矩。于是就有了杨绦在这腊月年跟底下,宴请孙藏的事情。

    “杨贤弟客气,嗯!这家酒楼的西湖醋鱼果真味美!来来,喝酒喝酒!”孙藏年纪三十多岁,相貌平平无奇。

    不过言行之间透露出的圆滑与气势,充分明他能白起家,并做成杭州知名棉商,也不仅仅只靠运气和一腔热血的。

    孙藏刚接到杨绦的酒宴邀约时,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杨绦两个亲兄弟的风头,至今还未消呢,现在杭州谁不给杨二公子两分面子?

    就算知府,无事也不会去招惹杨绦(当然也仅止于此了),毕竟杨绦大哥杨谦的岳父,可是朝中的实权大官。若真是将杨绦得罪狠了,杨绦未必不会豁出去向他大哥杨谦哭诉,杨谦再去和他岳父上一声,就能给下面这些官员一些教训了。

    孙藏赴宴前,怕杨绦以势压人。他若不依杨绦吧,杨绦虽然只是一介匠户平民,但奈何杭州这些官吏会看在杨绦两个亲兄弟的面上——或是为了向杨谦和杨谚卖一个好,也会乐于刁难他。

    他不过一介商人,那些官吏要刁难他,那可太简单了,随便开一句口就是。比如:把他货物扣下检查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他就会无法按时交货,生意也必将受到影响。

    不过等孙藏真的赴宴了,才发现他之前的担心多半是不会发生的了。

    邀他吃饭喝酒的杨绦,还是和之前接待客人时一样,言笑晏晏、礼数周到,并没有变成人得志的倨傲模样。

    饭桌上吃吃喝喝的,气氛逐渐轻松起来,在酒精和美味的双重催化下,双方都变得心情舒畅起来。

    这时候谈事,会比在谈判桌上正襟危坐神情紧绷时,要相对容易一些。

    所以酒桌文化能久盛不衰,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杨绦和孙藏已经推杯换盏好几轮了,闲聊完好几个话题,场子已经聊热了。

    又一次碰杯之后,杨绦终于到了今日的主题:

    “听闻孙兄的棉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弟开年后也打算开一个纺织作坊,不知杨兄可否与弟也做一桩生意呢?”

    生意上门,孙藏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杨贤弟能照顾为兄的生意,为兄求之不得呢,哪有不做的道理?”

    既然是做生意的,有生意当然会做。问题就在于做不做得成,重要的是条件谈不谈得拢。

    这一点,杨绦和孙藏都心知肚明。

    不过杨绦身后有靠山,孙藏却只是普通商人,都只是一次次用银钱开道,以求予他一个方便。

    基于这一点,只要杨绦开出的条件不是太苛刻,孙藏应该都会同意。

    杨绦显然也明白,哈哈笑道:“哈哈哈,孙兄的是。弟我那个纺织作坊啊,开在城南云居山侧的一座荒山上,厂房场地大很是可观。因此目前虽然都还没开张,但我也存着把生意做大的愿景!”

    “所以,在我这桩生意里的棉花价钱,与孙兄卖与纺纱散户的,肯定是不同的,毕竟所需供应的棉花数量那是天差地别。

    还希望孙兄,能给弟一个实惠的价钱。”

    孙藏沉吟一息,问道:“杨贤弟既然所开是纺织作坊,那想必分了纱坊和织布坊?”

    “既然是纱坊形式,那所耗原料棉花相比散户会多很多。如此为兄就可以答应:全看市面上一般纱坊购进棉花的价钱,是个什么价,便卖给贤弟什么价。”

    当下的纺织业,不管是纺纱还是织布,绝对数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方式。

    至于那些纱坊和织布坊,在杨绦看来规模都可很,完全不能与用器生产的纺织厂相比。

    因为眼下市面上的纱坊较,所耗原料棉花也就不很多,所以在棉花价钱上的让利,相比纺纱散户的其实没让多少。

    杨绦并不满意孙藏所的,比照市面上的纱坊的棉花进价,进而定价的方法。

    杨绦微笑着摇头,“不,弟希望孙兄能在市面上纱坊的棉花进价基础上,给一个更加优惠的价钱。”

    杨绦这么,孙藏也不好开价了,便把第一次开价的会给了对方:“比如?杨贤弟你想怎样一个优惠法?”

    “比如,市面上的棉花价钱虽会随季节有所变化,但总体上来,一担的价钱在一两一钱银左右,这是卖给纺纱散户的价钱。

    至于卖给纱坊的价钱,则是一担一两银子。而弟想要的价钱是九钱银一担。”

    一担,在这时候又写作‘一石’。每个朝代因为度量的工具有差异,甚至是同一朝代不同地方的度量工具的大也不尽相同,所以一担代表的重量是有些差别的。

    不过在宋朝之后,度量上和后世相差就不是特别大了。像是一担(一石)的重量,大约就指一百斤左右。

    一担棉花——即约一百斤棉花,如果一担九钱银子的话,那一斤的价钱约莫就是九文钱。

    寻常纱坊棉花进价为一担一两银,也就是十文钱一斤。虽然杨绦一斤棉花只往下将一文钱,但在大宗货物交易里,别一文钱,就是一分一厘之差,最后出来的利润差距都会很大。

    孙藏有些为难:“贤弟,不是为兄悭吝,实在是一担九钱银,这价钱有些低了”

    他不知道这杨绦的纺织坊究竟能做到多大,若果真做到极大的程度,所耗棉花就会极大。一担让利一钱银的话,那他就会少赚很大一笔钱!

    “俗话,薄利多销。而且这价钱也不低了,孙兄你还是有得赚的。”杨绦笑呵呵地劝道。

    孙藏沉吟片刻,让了一步:“九钱一担还是太低了,为兄退一步、贤弟也再进一步,一担九钱五分银!如何?”

    杨绦作为难状,沉思估算片刻,似是突然想到一般:

    “要不这样吧!平常以一担九钱五分银的价钱结算,到了年底之后再来算总账,如果超过一百担了,就以一担八钱五分银的价钱结账。”

    二十担为一吨,一百担就是五吨。

    在这没有器生产的时空,现下的那些全工纱坊,一年想要纺纱五吨或许可以,但也不会很容易,而且就算纺出来了,也会比较难卖出去。

    听了杨绦这么,孙藏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他脑筋迅速运转起来:这杨绦并非是信口开河、随口胡言的人,既然他在还价,那必然是有这样还价的必要。

    也就是,他一年消耗掉一百担棉花,这种情况是可能的。甚至,或许还会超过一百担

    ‘难不成!他开价一担九钱银,就是在等我还价,然后再趁提出超过一百担的价钱!?若真是这样,那么一年超过一百担的可能,也就更大了’

    杨绦一边夹菜吃,一边为孙藏的杯中续上酒,微笑着等对方想好。

    孙藏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现在市面上大多数纱坊一年并不能耗掉一百担棉花。

    “杨贤弟啊,为兄白起家,赚一点钱殊为不易啊。这样吧,平常以一担九钱五分银的价钱来结算,年尾算总账时,如果超过一百担了,那便以一担九钱银的价钱结账。”

    孙藏还价之后,又开始哭惨:“为兄是族中旁支,嫡支的贩盐生意根本不许我们这些旁支插,到我爹这一代时,家中都已经揭不开锅了。为兄实在无法,才另辟蹊径,做起了棉花生意。”

    “棉花生意不好做啊,利润又薄,还要看老天爷脸色,有时候一年忙下来,别赚多少钱了,勉强糊口而已”

    这种哭惨的行为,杨绦也算见惯不怪了。不过,孙藏最后的还价和他的最佳预期差不多,他打算同意这个价钱。

    于是便拍拍孙藏的肩膀,然后举杯与孙藏碰杯:“唉,是啊,弟也是白起家,深知其中的不容易来来,喝一杯!”

    “唉,喝酒喝酒!”

    喝过酒之后,杨绦咬咬牙,答应道:“我们都不容易,也都讨价还价过了,那就依孙兄的:

    一百担以内,价钱是一担九钱五分银;若达一百担,价钱就按一担九钱银算。”

    因为杨绦能保证,一年消耗的棉花在一百担以上,所以来去,最后定下的价格和他第一次提出的,实际上是一样的。

    如果是袁宁的话,就绝不会让杨绦这般如意。

    所以孙藏就算能白起家,因为眼界所限,又没有袁宁的敢想敢做,在杨绦这里也没能占到便宜去。

    孙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既然话都已经出口,而杨绦也已经答应了他的还价,他再想反悔也是不可能的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

    “为我们初步达成这桩生意,干一杯!”杨绦立即就敬了孙藏一轮酒,然后招呼着他吃菜:

    “来来,吃菜吃菜”

    松弛一会儿之后,杨绦又和孙藏商量起供货的细节来。

    “回去之后,弟便拟好契约,到时拿去孙兄府上签字画押”

    “现在孙兄上必然还有存货吧,开年之后可否约个日子,先供货十担?”

    “没问题!开年之后为兄再去找贤弟,到时约个日子,就把棉花运送来。”

    又聊了一会儿,就把供货细节基本上都确定下来了。

    正事谈完,饭还没吃完,酒也还没喝好。杨绦与孙藏两人,就又胡侃海侃地侃谈起来。

    杨绦突然想到:“起来,孙兄可是与杭州有名的盐商孙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孙潜,孙藏,这名字听着就似有渊源。”

    孙藏听见杨绦提起孙潜,神情之中立即浮现异色,那是一种憎恶之中带些轻蔑和不屑,以及一些恨意的神色。

    不过孙藏并没多,“确实,为兄与那孙潜,也算是堂兄弟的关系。不过我是旁支,他是嫡支,他占着孙家的贩盐生意,而我们这些旁支就只好另谋生路了。”

    “怎么?杨贤弟与我那堂弟相熟?”

    杨绦想到几年前元宵灯会上的事情,嘴角一撇:“呵呵,不算相熟,一面之缘而已。”一样没有多。

    孙藏一看杨绦撇嘴讥讽的神情,又想到那所谓堂弟的行事德性,和他那挚友之间的猫腻。

    再看眼前杨绦这一副俊美不凡的样貌,对两人之间生出龃龉的原因,就有了些推测

    孙藏:“那孙潜啊算了,不也罢!为兄与我那所谓堂弟,从他逼得我白起家去做棉花生意时,便算是断了血脉亲情了。

    杨贤弟,你也大可不必在意他。”

    “??”杨绦觉得孙藏的话有些奇怪,不过想来也许是这孙藏与孙潜之间交恶甚深吧。

    “杨兄言之有理,不过一不相干之人罢了,我们都不必在意他。”

    很显然,孙藏想歪了,不过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