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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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家的结构很简单,就像大多数的中国家庭一样,一家三口,父母工作普通,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忙忙碌碌一辈子似乎就只有望子成龙这么个愿望。幸得儿子优秀出色,从到大一路名校读完,当时高中毕业的时父母本算干脆叫他出国读书,叶菱自己不愿意出去,就在国内读了。

    本科快毕业时,父母又问他是否有出国深造的算,他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想要出去申个好学校肯定是没问题的。叶菱自己想了想,决定留校读研究生。他的老师非常感动,对这个学生更是爱护有加。

    谁都没想到叶菱一毕业就跑路了,他没有成为国家栋梁,而是跑出去相声了。

    没前途,收入不稳定,饱一天饿一天,甚至没有五险一金。

    这就好像做了十几年的美梦,种了十几年的庄稼,到头来都化为了乌有。

    叶菱是所有人的骄傲,但是他其实最想成为自己的骄傲。

    他一直在国内读书的原因很简单,天津北京挨着很近,坐高铁三十分钟,哪儿有相声演出他就上哪儿看去,国外可没这么多。他优哉游哉的度过了学生生涯,多次试图平稳的向父母表达自己的意愿,但都被父母一笑置之,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爱好。

    普通的爱好可以支持,以此为生,不可以。

    “这么晚才回来?”叶母忙出来,“嘛去了?”

    叶菱:“刚下火车,爸呢?”

    叶母指了一下里屋:“睡觉呢。”

    “哦。”叶菱,“那您也睡吧。”

    他回来的确实晚了,跟妈妈简单过几句话就洗澡睡觉了。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才觉得轻松了一点,幸好他爸早早睡了,要不然肯定又是一番冷语相对。

    三十一大早叶菱就醒了,随便吃了点早饭就跟着父母去爷爷奶奶家。这是他最煎熬的一天,家里的孩子们数他最大,以前逢年过节都是亲戚们口中的榜样,让弟弟妹妹们向他学习,今年就冷清了很多,似乎对于他的选择,没人愿意多提。

    年夜饭才是重头戏,人最全,果不其然,该来的总回来。

    “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找工作吧,你也不了,爸妈以后不得靠你?”

    “国家培养了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去相声的。”

    “你这也不是个稳定工作,以后也怎么办啊?”

    “是不是还没女朋友?没钱谁跟你?”

    叶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没什么能反驳的余地。年夜饭的聊天声伴随着春晚,叶菱无聊地扫了一眼电视,正巧是杨霜林的节目。

    他听了一耳朵就觉得很无趣了,也不知道台上两个演员怎么能得如此热火朝天,观众们又如此兴致勃勃的。

    爷爷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能上这上头去?我这辈子还能瞧见么?”

    叶菱心中一酸,低声:“能吧。”

    很没有底气,他不是一个爱吹嘘的人,也不喜欢做盲目的期盼。

    过年对于他来,真是充满了苦涩。

    午夜十二点,外面也没什么炮仗声,只有微信微博上热闹。段子手们就跟高考竭尽全力的编段子吐槽今年的春晚,不过也有亮眼之处,比如姚笙就单独被大家拎出来品位了一番。

    戏曲一直是春晚的保留项目,有时是京剧的串烧,有时是多种曲种的串烧。今年姚笙唱大轴,前面的演员纷纷散去,他才缓缓而出。

    穿蟒扎靠,头戴翎子,正是穆桂英扮相。

    姚笙本来个儿就高,很少有人能跟他配的上,哪怕穿个彩鞋都比穿厚底靴的武生高。这段独留他一个人在前面唱,不光唱,还有一段武。这是舞台上的设计,让外行人看个热闹。姚笙到底是个男人,动作耍起来力道十足,威风凛凛,工架帅得一塌糊涂,而他的扮相又美貌不可方物。

    结果前脚刚演完,后脚“穆桂英姚知雪”就上了热搜。

    一开全是各路人马哭天喊地的嚎叫姚知雪哥哥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神仙容颜,什么词儿都往上扔,仿佛姚笙下一秒就飞升了一样。

    他本就有名,在各路营销号的带动下,又是春晚的舞台,他一下子就朝着更大的圈子红了出去,粉丝还趁机安利他那光辉灿烂的行业履历。

    一时风光无两,简直压过了同台的所有鲜肉。

    叶菱吃了一肚子憋屈饭,回家也不想跟父母话,躺在床上刷了刷微博,了个哈欠,困了。

    正要闭眼呢,谢霜辰发来了消息。

    “叶老师,祝您新年快乐,也祝我生日快乐!”

    叶菱莫名,问道:“你过生日?”

    “是啊。”谢霜辰很快回复,“大年初一的生日。”

    叶菱不想追究谢霜辰是不是在吹逼,对着手机屏幕笑了笑,给谢霜辰发了句语音。

    “祝你生日快乐。”

    谢霜辰一个电话就了过来,叶菱无奈,躲进了被窝里才接通。

    “嘛事?”他问。

    “没事儿,看您没睡,个电话给您拜年不是比较正式么。”谢霜辰,“天津让放炮么?您那儿还挺安静的。”

    “不让放。”叶菱,“我这儿就是很安静。”他用被子蒙着头,声音不大,闷闷的。谢霜辰只觉得他跟平时话都不一样,怪好听的。

    “北京也不叫放,但是我在师父院儿里放了一个二踢脚。”谢霜辰得意洋洋地。

    叶菱笑道:“谢先生没骂你?”

    谢霜辰:“师父跟我一块儿放的,他不放炮不叫过年,但是这不是也得响应号召保护环境么。所以我们爷儿俩就偷偷的放了一个,意思意思。”

    “你可真是谢先生的亲徒弟。”

    “反正大晚上的谁也不知道,明天就不行了,师哥们都得回来,还有好多来串门的,大家都是德艺双馨艺术家,不都得人模狗样的么。”

    “明天你不过生日?”叶菱问道。

    “再吧,明儿忙着呢。”谢霜辰叹气。

    叶菱开玩笑地:“你初一的生日,哪年初一都很忙,你可真会生。”

    谢霜辰:“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哪天出生的,师父是大年初一捡着我的,所以这天就是我生日了。”

    “……”叶菱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一个,“挺好的,家里人少,省的被念叨。”

    “您被念叨了?”谢霜辰笑道,“嫌麻烦就回北京,天高皇帝远,管他呢。”

    叶菱:“谁像你一样心大。”

    这话他是谢霜辰,没想到真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他随父母出门拜年,一路上免不了聊别人家常,总之就是谁家女儿进了大国企,谁家儿子年薪多少多少,再看看自家这个,抱着金饭碗,可非得去街上要饭。

    这句话是叶父嘲讽叶菱的,叶菱听了不乐意,问道:“怎么是要饭?”

    叶父:“老辈子你们这个不就是跟要饭的一样满大街转悠么?”他这么也不无道理,在旧社会,穷人才做艺,很多时候都是撂地演出。北京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都是云集四方艺人。但这两地还有一些区别,北京多达官贵人,去逛天桥玩一玩不会失身份,天津不同,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去那里的。

    因为生于底层市井,相声表演中诸如《莲花落》《三节拜花巷》等,据传都是源自于民间乞讨。只不过后来有了剧场,艺人不需要站在大街上招揽生意,所以有些东西就不再唱了。

    叶菱没想到爸爸竟然会这么看待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心中愤愤不平,又觉得没劲透了,叶母见状,忙:“大过年的什么不好?怎么要饭的?”

    叶父:“还不是他自己找损?”

    叶菱走着走着就不动了,父母往前走了几步,叶母回头:“你傻站着干嘛?”

    “我不去了。”叶菱回答。

    叶母问:“你什么?”

    “我我不去了!我回北京了!”叶菱坚定地。

    叶父气道:“你脑子被门掩了?回什么北京?”

    叶菱:“回北京要饭!”

    他完转身就跑了,也不管父母是怎么样震惊气愤地在背后呼天喊地。他只觉得畅快,奔跑时冷风灌进了衣服里也不觉得刺骨。

    他只是看上去安静听话,可主意比谁都正。

    他心里有一只向往自由的野兽,没有人可以阻拦。

    大年初一的早上,去往北京的京津高铁都没什么人。

    叶菱没行李,到了火车站直接买票上车,上车前给谢霜辰了个电话。谢霜辰刚起来,脑子还没清楚呢,见是叶菱,接了就:“叶老师过年好。”

    “我回北京了。”叶菱。

    “啊?”谢霜辰纳闷儿,“您回北京干吗?”

    “不想跟家呆着了。”叶菱,“你出门前把门卡给我留楼下,我没带着。”

    “嗨,留什么留。”谢霜辰,“我上南站接您去吧。”

    过年期间的北京就是个空城,谢霜辰停好车立刻去出站口等叶菱。不一会儿就看见叶菱风尘仆仆地往外走。

    叶菱也看见谢霜辰了——以及他举着的手机,屏幕上LED滚动“热烈欢迎叶菱老师回京。”

    “一言难尽”四个字立刻就浮现在叶菱的脸上。

    “撒比。”他骂道。

    “得嘞。”谢霜辰回道。

    一上车,谢霜辰,“我上师父那儿去,您跟我一块儿去吧,要不然赶不及了。”

    叶菱点头答应。

    可车一开出去他就觉得这个路线不太对,这不是去谢方弼那儿。

    “你上哪儿去?”叶菱问。

    “师父家啊。”谢霜辰回答。

    “谢先生搬家了?”叶菱继续问。

    “不是。”谢霜辰回答,“是去我京剧师父家。”

    “啊?”

    他的京剧师父是姚复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也是姚笙的爷爷,跟谢方弼多年老友,两家子当年住得也很近。谢霜辰因为扣了人家一颗红宝石就拜人家为师这种事儿似乎出去也不怎么光彩,所以他也没跟叶菱细讲。

    “你……”叶菱下了车,纠结地量着谢霜辰,“你京剧学的旦角啊?可以啊姐姐。”

    “我什么都会好不好。”谢霜辰从后备箱里拿礼物,,“你以为我跟姚笙那个娘们儿一样?”

    “哟——”旁边儿停着的红色法拉利剪刀门一开,上面下来一人,晃荡着手里的车钥匙问道,“师弟来的挺早呀?”

    谢霜辰背后一凉,他估摸着姚笙应该没听见他吐槽,转头嘴上抹蜜笑嘻嘻地:“师哥呀!吃了么?”

    “没呢。”姚笙穿着正式,深色的西装三件套,胸口有一块怀表,脸上架了一副没有镜片的金框镜架。他把外套往身上一穿,剪裁合身的西装衬的他禁欲霸道至极,然而微长的头发随意抓了抓,禁欲之上又添几分浪荡。

    “来就来吧,还拿什么礼物?”他问了一句,又跟叶菱招呼,“叶老师过年好呀。”

    “过年好。”叶菱礼貌地含笑点头。

    “五窖的茅台。”谢霜辰用下巴指了指手里的盒子,“很贵的!”

    “行吧。”姚笙忽然腿往旁边一伸,朝着谢霜辰绊过去。谢霜辰哪儿能料到姚笙袭击他,下盘不稳,被绊地往前一踉跄,脚下一滑,只听“刺啦”一声,而后谢霜辰大叫:“哎呀我操!”

    “诶你!”叶菱想抓他,结果没抓住。

    谢霜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一个一字马就劈出去,双手抱着盒子直直举过头顶,时间凝固,宛若劈叉版奔跑的纸鹤。

    旁边还有一辆车算倒进车里,结果被谢霜辰吓的赶紧开走了换了个远处的车位。

    当时车库就安静了。

    叶菱尴尬扶额,姚笙当做无事发生。

    “五窖的茅台很贵的!!!”谢霜辰大喊。

    “是,你好好拿着吧。”姚笙晃着手里的钥匙就往电梯间去了。

    叶菱强忍着尴尬和笑意去扶谢霜辰,还声:“我现在相信你是学京剧了,谢老板功夫可以。”

    “都他妈赖痞老板!”谢霜辰咬牙切齿,“幸好老子练过!”

    “得了你就赶紧起来吧。”叶菱拽他,“别演《海绵宝宝》了!”

    “哦。”

    谢霜辰拍了拍身上的土,叶菱在他屁股后面看了看,问:“刚刚那声‘刺啦’……你裤裆没裂吧?”

    “没有。”谢霜辰低沉道,“那是AJ从我自尊上划过的声音。”

    “那是内裤裂了?”叶菱声问。

    “不。”谢霜辰淡然,“可能是秋裤。”

    “……行吧。”叶菱,“穿的还挺全活。”

    大年初一姚复祥家里人多,谢霜辰给师父行礼之后,又带着叶菱认识了一圈,就和年轻的几个一边儿玩,就等着吃午饭了。

    有了谢霜辰和姚笙前后崩人设的经历,叶菱对于这群年轻的世家子弟已经没有什么高端的期望了。都是年轻人,凑一块儿怎么可能聊经史子集之乎者也啊?还不是个个闷着头游戏?只不过长辈们在,他们不敢公然骂队友而已。

    “哟师哥,忙什么呢?”谢霜辰往姚笙身边儿凑,“笑这么开心?谈恋爱了?”

    “我跟你谢霜辰。”姚笙眼睛都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只是挑了一下眉,“少跟我拿腔捏调,你撅什么屁股我不知道你拉什么屎?”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出来得击碎多少姑娘的芳心?”谢霜辰扼腕。

    “忙着呢,别跟我话。”

    “诶你忙什么呢?”谢霜辰死乞白赖凑得更近。

    “给工作室的人安排点活儿。”姚笙还在噼里啪啦地字。

    “你这么狠的么?”谢霜辰,“大过年的都不给人放假?天啊你是姚扒皮吧?”

    “你懂什么?”姚笙百忙之中白了谢霜辰一眼,“新媒体没有节假日。”

    “什么?”谢霜辰叫他给懵了,“你不是搞京剧艺术的么?”

    姚笙:“我的工作室部门很齐全的,春节流量这么高,全国人民都吃饱了蛋疼刷微博,新媒体部门就等着这个时候出业绩呢。”

    谢霜辰:“那你你安排了点什么?”

    姚笙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给谢霜辰看,里面是微博热搜的界面:“一会儿你就能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这里了。昨儿晚上春晚那个是第一轮,今天要整理复盘再爆一轮,巩固人民群众对我的印象。”

    谢霜辰知道明星艺人爱买热搜,但是从来没想到姚笙也给自己买,这会儿仿佛新世界的剪刀门咔嚓一下就开了一样。

    “你买这干嘛?”谢霜辰问。

    “广告啊。”姚笙理所应当地,“怎么,明星能买我不能买?都什么年代了?艺术难道就得端庄的放在博物馆里才行么?你师哥我大奖拿过,春晚上过,维也纳唱过,难道不值得热搜个几次告诉全天下人?”

    “不是,我就是特别意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谢霜辰解释,“我以为你上热搜凭的是实力。”

    “不。”姚笙回答,“我凭的是美貌。”

    “……”

    “还有这个。”姚笙拇指和食指中指贴在一起搓了搓。

    “爱心?”谢霜辰想了半天觉得有点不搭调,他才不信姚笙有什么好心眼儿。

    “钱。”姚笙。

    果不其然啊……

    “今儿心情好,师哥来给你操作一波。”姚笙搂着谢霜辰的肩膀,故作亲密的来了张自拍,“一会儿呢,你会看到我先出现在热搜上,紧接着就会有营销号做后续的发酵,你也会看见你自己,等咱们吃完饭,我就把这张照片一发……”

    “然后呢?”谢霜辰问。

    姚笙搓了个响指,故弄玄虚:“然后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作者有话:

    关于相声的一些简单科普,大家可以去看一个叫《一百年的笑声》的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