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出正月,年就算过完了,谢霜辰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做,成天赖在谢方弼这里呆着叶菱学习是挺方便,可是他终究好玩爱动,这么长时间没出去浪一浪,骨头痒得难受。
于是他以“创作”为借口,带着叶菱回去住了。当天晚上就跑出去混夜店。常在一块儿玩的几个朋友看到了他都少见,问他在忙什么,他就笑嘻嘻地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一听这个,再联想当初谢霜辰苦恼烦闷的样子,立刻心领神会。
如此一来,这个夜晚就不平静了,大家纷纷来灌谢霜辰寻开心,谢霜辰八张嘴也喝不过,等人被送到家的时候舌头都快耷拉出来了。
开门的是叶菱。
大半夜被吵起来真的很容易暴躁,叶菱强忍着怒火,一开门就见这副惨样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送谢霜辰回来的那位见开门的是个男人稍稍震惊了一下,不过瞬间就缓和了过来,跟叶菱连番道歉之后才把谢霜辰交给叶菱,然后赶紧跑路。
站在楼门口的时候,他才呼出了一口气。叶菱冷起来的样子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尤其渗人,不过他样貌倒是很好……原来五爷喜欢这样儿的高岭之花?
怪不得怪不得。
谢霜辰像死狗一样被叶菱扔在床上,看他那神志不清的德行叶菱就不太想管。可不管吧,他又怕谢霜辰夜里闹。
“你想吐么?”叶菱凑到谢霜辰跟前儿问道。
“唔……”谢霜辰动了动。
“那就当你不想吐了。”叶菱叹气,动手给谢霜辰脱衣服。他刚刚站在门口吹了风,手指有些凉,触碰到谢霜辰炽热的皮肤上激起了细波澜。谢霜辰一震,嘟囔:“凉。”
“闭嘴。”叶菱。
谢霜辰握住了叶菱的手,阻止他的动作,他自己全然没有意识,但是那股热流从叶菱的皮肤一直渗透到了里面。叶菱吓了一跳,想要挥开,便听谢霜辰闷闷地道:“四哥,师父我……”
四哥?
叶菱脑中快速回想起这个名字,应该是谢霜辰的四师哥周霜雨。那个总被提及的,活在谢家回忆里的人。
“好好睡觉吧。”叶菱把手抽了出来,给谢霜辰盖好被子,“梦里什么都有。”
他摸了摸谢霜辰的头发,谢霜辰果然睡死了过去。
宿醉的人起床很难,谢霜辰想死。
他一睁眼已经是中午,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起来,瞬间头晕眼花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他坚强地冲去了卫生间把自己胃里的东西掏干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是人是鬼?
“叶老师!”谢霜辰刷着牙往外走。叶菱吃午饭呢,见他起来有些意外,道:“我以为你得睡到下午,起来的够早啊,吃饭么?”
“不……”谢霜辰现在看见吃的就想吐,马上又奔回了卫生间来了第二波,完事儿才漱口洗脸出来。
“要不我挪个地儿?”叶菱问。
“没事儿,我现在好点了。”谢霜辰,“昨儿谁送我回来的?”
“我哪儿知道。”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谢霜辰,“我没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叶菱喝了口汤,淡定地,“只不过就是把衣服都脱光了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中间要给我讲残本的《君臣斗》而已。你还非常有模有样,岔着双腿,双手撑在膝盖上,还要拿遥控器当惊堂木,并且强行要求我当观众。我对灯发誓,我并不想看你的包皮。”
“我次奥你别了我已经开始恐同了。”谢霜辰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突然跳起来,“我没有包皮!你这个段子一点都不好笑!”
叶菱“诶”了一声,谢霜辰以为话题要朝着荤腥的方向发展下去,没想到叶菱:“我忘了昨儿晚上你穿着内衣睡觉来着,啊,这个故事有逻辑漏洞。果然,我还是没什么创作天赋。”
“……您的重点也太歪了吧。”谢霜辰欲哭无泪。
“不过。”叶菱笑了笑,“你昨儿晚上喊你四哥来着。”
谢霜辰明显表情一变。
“怎么了?”叶菱问。
“没什么。”谢霜辰,“只是忽然想起来,四师哥祭日快到了。”
叶菱沉默片刻,低声询问:“我可以问关于他的事情么?”
“您想知道?”谢霜辰反问,“我还没见您对什么有兴趣呢。”
“……我只是一时好奇,这个要求确实提的莽撞。”叶菱认真道,可是他后面没有接常规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吧”此类句子,而是继续,“你可以告诉我么?”
“学霸的求知欲真的很强。”谢霜辰开了句玩笑。他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红茶,开之后又回到饭桌上,猛地灌了一大口,长呼了一口气,道:“您是不是觉得我师父最宠我?其实不是的,我只是因为从被他带大,年纪又轻,儿子大孙子,当然是老爷子的命根子。他心中最得意的弟子是我四师哥,周霜雨。”
叶菱:“你们的名字倒都很别致。”
“嗨,只不过排字排到这里了。要是排个什么‘喜’啊‘福’啊,你看别致不别致。”谢霜辰继续,“在我的印象里,四师哥就是个天才……”
周霜雨少年便拜入师门,也算是谢方弼从拉扯大的徒弟。谢霜辰天赋极高,只可惜心性不定,多少有些浪费其才华。周霜雨不同,他的天赋之上又多几分定性,年纪凡事都能沉得住气,当时谢方弼便觉得此子他日必成大事。
谢方弼有一个他师父那年代就传下来的园子,本来坐落于鼓楼附近,园子经历了时代变革早就不复存在,只留下了名字——咏评社。后来经由谢方弼重组,在鼓楼旧址附近挂牌开张,以谢方弼为首,聚集了京城的名角儿,园子里的相声也是得红红火火。
它经历了旧时代,在后人的手中又重新焕发了新的光彩,只可惜一场意外,给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四师哥比我大十二岁。”谢霜辰陷入回忆中,“我时候在师父的后台长大,看着师父和师哥们在台上演出。后来师哥们渐渐的去电视上了,师父还是喜欢在园子里。他喜欢跟观众互动的感觉,觉得这样着才有劲。四师哥不上电视,只在园子里,单口对口都得很好,学逗唱样样精通,样貌也很好,年纪轻轻便能出来攒底,而且他的风格是四两拨千斤的那种,也会自己创作,师父还特意给他量过几次活。他是真的希望四师哥能成角儿啊……后来那个园子因为年久失修起了火,四师哥就死在里面了,那年他才二十四岁,本命年。”
听到这样的故事,叶菱也只能叹息,天妒英才最是令人扼腕唏嘘。
“四师哥没了之后,我觉得师父的心气儿也一块儿跟着没了。”谢霜辰继续,“从那往后,他就再也不允许我们师兄弟在园子里演了。要么去电视上,要么参加外面的商演。咏评社的牌匾也叫他老人家给拆了,而他自己也几乎不怎么出现在舞台上了。”
“这……”叶菱,“我觉得谢先生似乎非常耿耿于怀。”
谢方弼:“因为他一直觉得,四师哥的死是他造成的。”
“怎么?”叶菱疑问。
谢霜辰:“因为那天四师哥本来身体有点不太舒服,只不过他是个什么事儿都爱憋着的人,师父也没太在意,散场之后叫四师哥跟几个伙计扫。后来听伙计,四师哥吃了药昏昏沉沉的,想在后台睡会儿再走,结果没想到……哎,师父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四师哥,如果他当时能有个心,也许也就不会这样了。”
“也是造化弄人。”
谢霜辰叹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四师哥还活着,今时今日会是怎样的呢?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变得像其他几位师哥那样趋时附势?”
叶菱:“看来你对其他几位师哥颇有怨言啊。”
“我儿就不喜欢二师哥跟三师哥。大师哥吧……其实他的艺术成就目前看来最高,只是他是个很老派的艺人,不太适合这个社会了,我猜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总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二师哥水平一般,可是他最能混,混得也最好,非常活跃,也最爱管教我,那种感觉非常不好。至于三师哥嘛,他就是个商人,给钱什么都干,我觉得这点挺跌份儿的。”
“合着你这几个师哥你都评价不怎么高啊。”叶菱问,“那你四师哥呢?”
谢霜辰:“我当然跟我四师哥关系最好了啊,我时候跟在他身边儿的时间最多。很多简单的活都是他教给我的,师父我骂我,也都是他去求情。”
“怎么求?”
谢霜辰嘿嘿一笑:“他不是求师父放过我,而是求师父让他来我。师父手板是真,每次都得把手烂了才行。四师哥不一样了,他我只是疼,手上有分寸,不会叫我受伤,里外里也算护着我了。”
“倒是个聪明人。”叶菱评价。
“是个聪明人,不过也是个痴人。”谢霜辰,“他聪明,但是从来不卖弄。台上是个活络风趣的人,到了台下反而沉默内敛。他对于技艺的追求可以用精益求精来形容,有时候明明可以偷懒,但他绝对不会那样做。他跟二师哥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二师哥求名,他才是真正的求艺。我现在觉得啊,二师哥对于我的管教,多多少少可能也是源自于对四师哥的意难平。”
“真乱。”叶菱,“了半天,我反倒对你四师哥没有什么概念了。”
谢霜辰看了看叶菱,道:“他跟你很像。”
听这话,叶菱神色一滞,:“你别咒我。”罢起身收拾饭桌上的残局。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霜辰忙解释,“我是您和我四师哥是一类人,您看,我师父也不是很喜欢您么?”
叶菱垂着的头稍微歪了一下,嘴角不知觉地笑了笑,轻飘飘地:“别扯你师父,我看你也是意难平。”
由于过年的那一波操作,谢霜辰在网络上热了一把,不光是粉丝爆炸增长,一些娱乐节目也想要邀请他参加。年轻人总是会享受网络上的追捧,不过节目的事情,谢霜辰去问谢方弼,谢方弼就叫他去问杨霜林,因为这块杨霜林比较熟。
杨霜林反复思考之后劝谢霜辰慎重,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深造上,因为突发事件红了一把就开始忘乎所以翘尾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对于这个答案,谢霜辰倒也没深想,主要原因是他自己也觉得麻烦。
微博评论和私信里天天有姑娘花式表白,看多了也有点麻木。新粉丝多了,都对于他跟叶菱的事儿感到好奇,天天来问他什么时候能带搭档出来表演。
谢霜辰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叶菱出去商演,那些节目都是叫他一个人去,跟叶菱可没什么关系。他心里的吐槽很多,不过就是自己碎碎念一下,不表露在明面上。
他也有一些演出,都是零零碎碎的,大多是师哥几个塞给他他就去。也有那么零星两次,他和叶菱的表演被人录下来放在网上,算是给了那些新粉们一些学习资料。
闹终归是没什么水花的,顶多就是一撮人圈地自萌,跟那些娱乐明星远远比上。
清明时节,叶菱跟着谢霜辰他们去给周霜雨扫墓。
这是叶菱第一次见到周霜雨的样子,黑白照片里的年轻人清俊儒雅,带着笑意,穿着大褂,若不仔细看他的生辰,还以为是一位民国才子。
那么鲜活的一个生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里。
叶菱站在墓碑前,心里想着谢霜辰曾经给他讲的关于周霜雨的故事,心中难免触动。
今日本来是谢霜辰与郑霜奇来扫墓,然而郑霜奇他临时有一个外地的演出来不了了,谢霜辰嘴上没什么,但心里烦得不行。在郑霜奇眼中,钱可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挺意外的是,谢方弼这次竟然跟着来了。
谢霜辰其实不太愿意叫谢方弼来墓地,总觉得不太吉利,而且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该释怀的早该释怀,不必长年累月记挂在心上。
“四师哥,这是我给你带的好吃的啊。”谢霜辰把鲜花零食放在墓碑前,时候周霜雨总带他去胡同口买好吃的,内容他记不太清楚了,就随意买了点,插了三根棒棒糖,有模有样地,“师哥啊,今年也要保佑师弟我发财进宝啊!哦对了!”
他把叶菱往身边儿一拉:“这是我的新搭档,反正我发财进宝了他也差不离,您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就行了。”
要不是碍于场面过于严肃,叶菱早翻白眼了,心里默默吐槽谢霜辰这嘴可真够碎的。
“师父今年也很好。”谢霜辰,“您就放心吧!”
他转过头看看谢方弼,谢方弼神情肃然,眼中却是哀愁。
“哎,您,我不叫您来您非来,来了又这样儿,四师哥看了能开心么?”谢霜辰,“您就应该给四师哥讲个活,不定他心里还痛快点。”
谢方弼:“少爷,你三师哥没来我才来的。”
“我这不是有叶老师陪着么?”谢霜辰,“三师哥别提了,掉钱眼儿里了。大师哥二师哥忙起来也未必有这功夫,生前怎么样不提,死了之后倒是能看出来了。”
“什么呢?”谢方弼脸立刻就板了起来。
“您不比我清楚?”谢霜辰反问。
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诡异,叶菱觉得连风都比刚才冷了一点。他怕师徒二人开始掰扯家务事儿,但也不好岔,只能硬着头皮当隐形人。
还好谢霜辰有些分寸,道:“四师哥,您看我这念念狗腿的样儿,发财的事儿你可千万得惦记着点,成不成?”
谢方弼:“德行。”
“哎。”谢霜辰又叹道,“不定四师哥早就投胎转世了,我这愿望怕是要黄。”
“也好。”谢方弼,“要真有下辈子,干点什么不好?别学相声了,好好学习吧。”
“是,好好学习考上清华。”谢霜辰笑道,“毕了业还不是相声?”他回头开玩笑一样地对叶菱,“您是四哥送我的吧?”
叶菱神色一晃,话也不想。
他们扫墓归来,谢霜辰把谢方弼和叶菱各自送回家,自己就去赴谢欢的约。
其实谢欢早就回国,只不过太忙了,冬天的约定一直到开春才有时间旅行。她只与谢霜辰联系,在外界看来,她与谢方弼是割裂的。一个影后一个相声大师,怎么看怎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圈内,她也不喜欢与谢方弼那些徒弟扯上关系,杨霜林算是离她的圈子近,在综艺节目中或多或少提过两句,谢欢却是闭口不谈,杨霜林也就不讨那个没趣儿了。
“哟,老五,你可来晚了。”谢欢坐着朝他招呼,她不到四十岁,穿着旗袍,头发烫了大波浪,一点都不显年纪,倒是风情万种。这种风情跟老上海同堂里的婉约女子不同,她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飒得很。“自罚三杯,别废话!”
“成成成。”谢霜辰坐下来,二话不端了三个。
“忙什么呢?”谢欢笑着问。
“这不是上午刚去看了四师哥么。”谢霜辰,“把二位爷送回家,来这儿的路上又堵车,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二位爷?”谢欢问,“谁呀?”
“我那搭档叶菱。”
“噢,那个呀,挺好的。”谢欢,“Cassie前段时间还跟我你来着,问你上不上节目,接不接活动,她想让你出道当艺人。”
“咱不是那个路子啊,天生一张贱嘴,蹚不了那滩浑水。”谢霜辰,“乱七八糟的节目活动也有来找的,只不过二师哥建议我别去,安心相声。”
“你少听他放屁,他是怕你红。”谢欢嗤之以鼻,“他就好管个人,你要是比他还厉害,他不得气死?”
“随便吧,我懒得计较。”谢霜辰喝了口水,“二一位爷,是师父。”
“嗯,知道了。”谢欢平淡,“老头儿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谢霜辰,“他心上就两件事儿,一个四师哥,一个您。您能不知道?”
谢欢莞尔:“他?我觉得他最放不下的是你。”
“那是因为我浑呀!”这话谢霜辰都不带脸红的,“您爷儿俩又是另外一会儿事儿了,我看,要不您哪天抽时间回去看看。我是觉得啊,您去了就算跟他互相骂街也比冷战强,都多少年了,该散的早就散了。”
谢欢冷冷一,只回了两个字:“看吧。”
谢霜辰知道谢欢不愿意继续这个事儿了,就也不再了。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二人谈天地把酒言欢,好不快乐。
只是谢霜辰万万没想到,他再一次接到谢欢的电话,对面的女人哭得连话都不全。他在慌乱之中只能听到一句清晰地句子。
“老五,爸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