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岚冷笑, 边边走到水木泽对面坐下：“你既把话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今天不妨把一切统统抖出来。自从父亲故去, 大哥便开始掌管水木家。是，我承认几个孩子中确实是他能力最强, 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大哥再厉害，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有多少人会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族长放在眼里？！大哥能力强, 处事为人却难免极端，又冷傲自持，自他管理家业以来便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将霍家唯一独子几乎置之死地这件事就令很多人心生不满。现在的水木家看似风光, 实则早已处于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

    水木泽猛地抬眸：“霍思安是多行不义自取灭亡, 大哥没有做错。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谁都会，可结果呢？大哥的未婚妻死于非命, 我在一次清剿妖邪的事故中失去了左臂，泽儿你自己也曾三番五次险些丢掉性命……”水木岚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管, 讽刺地一笑，“你当真觉得仅仅是那些术士便能够与水木家为敌吗？明里暗里想对付水木家的人多了去了，即使是从前那些与水木家族交好的，也无一不是着各自的算盘，甚至想取而代之的不在少数。如今这个世道，讲究的是合则共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哥从来不懂。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懂，却甘愿冥顽不灵地守着那些所谓的大道理。”

    “你错了……”水木泽反驳道，“合则共赢并不是你与恶为伍的理由，大哥并非冥顽不灵，他是一个有原则讲底线、泾渭分明的人，而你没有……二哥，我们这一辈的孩子里就数你最聪明，就连大哥也不及你，可你这一次的所作所为委实糊涂。我之所以还愿意叫你一声‘二哥’，是希望你能及时收手，别再与霍思安同流合污。”

    “不要再了！不要用大哥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跟我话，他水木灼然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有你，泽儿……真正糊涂的明明是你！若没有我这个同流合污的人，你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水木岚越越激动，最后近乎咆哮起来。

    他的神情被水木泽尽收眼底，然而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直到水木岚稍稍平静了一些，水木泽这才吃力地靠坐在有些硬的板床上，开口道：“所以，其实你一直在嫉妒大哥，对么？你觉得自己比他聪明比他优秀比他努力，但最终父亲还是更重视大哥，因此你一直感到忿忿不平……”

    “岂止是不平！”水木岚大声断他的话，“他是长子，各方面的能力又十分出众，父亲选他接管家业我没有任何怨言，也从未想过和他争。可结果呢？只要是涉及家族的事务，父亲和大哥宁可让老三那个不成器的来做，甚至宁可让外戚帮忙处理也不许我插手。”

    水木泽闻言，不禁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眸光锐利：“你从心思玲珑，又擅长读心谋算之术，父亲大人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伴随着水木岚这句话一出口，是水木泽的怔忪目光，以及两人长久的缄默……

    “你的执念太深了……无论父亲大人还是大哥，都从未把你当作外人，大哥更是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半晌，水木泽动了动唇，像是对面前的人，又像在自言自语。

    另一边的房间内，霍思安扔了手里的遥控器，显得很不耐烦：“让水木岚出来吧，他根本搞不定自己这个病秧子弟弟。”

    “霍少，您真的算就这么放弃？不定再试一下就成了呢？”手下的人心翼翼地问了句。

    霍思安冷哼着翘起二郎腿：“是我低估了水木泽，这子和水木灼然一个德性，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过水木岚也真是没用，得好听什么读取人心，连个病秧子都搞不定。叫他回来吧，再这样下去，只会令水木泽更瞧不起他。”

    “那按霍少您的意思，这个水木泽……”

    “既然他冥顽不灵顽抗到底，也就没什么用处了，我们没必要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和精力……”霍思安着，朝手下一干人等挥了挥手，“尽快找个机会解决了，记得须伪装成意外事故，毕竟目前和水木岚撕破脸不值当。”

    沈君瑶瞄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不由得惊呼：“竟然这么晚了！”

    她光是和宋允西在路上挑选衣服做个发型，就耗费了四五个时！

    “急什么。晚宴六点整才开始，我是我请来的座上宾，就算迟一会儿也不要紧。何况，美人总是要压轴出场的。”宋允西一边调侃一边慢悠悠地把控着方向盘，看上去一点也不心急。

    “又在油腔滑调了。你是家主当然无所谓，可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就迟到，难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沈君瑶讲到这里，突然指着前方一个路口道，“等等！你把车先停在那儿，我去去就来。”

    宋允西依言将跑车停靠在路边一个临时停车位，见沈君瑶急匆匆奔向前面那家KFC，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急着要上厕所。不曾想快十分钟过去了丫头还是没回来。

    宋允西感到奇怪，正算拿手机拨，却见沈君瑶从另一边的弄堂口绕了出来，左手还提着个篮子。

    “你买这些干什么？晚宴上水果和饮料有的是。”

    “第一次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吧，多没礼数……”丫头上了车，捧着精致的果篮面向身旁的宋允西，“你看，这只竹篮多可爱，里面装了七八样水果呢！有草莓、蓝莓、樱桃，还有奇异果……”

    女孩兴冲冲地细数水果的种类，宋允西的心一下子变得仿佛羽毛一般轻盈而柔软，甚至轻飘飘地飞向了半空……

    情不自禁地，他倾身上前，执起女孩的手，双眸凝视，眼神温柔得几近滴出水来。

    “瑶瑶，嫁给我好吗？”

    沈君瑶怔怔地瞪大水汪汪的眸子，在经过了短暂的愕然与不知所措之后，她莞尔一笑，如梨花春水：“我明白了……你在提前进行演习？”

    疾风如刀刮过四肢身躯，草木树影从身侧呼啸而过。

    水木泽来到一处断崖边，之前受的伤尚未愈合，此时的他步履不稳，呼吸急促，心跳剧烈，却是再也跑不动了。

    他早已料定霍思安迟早会置自己于死地，可即使有心理准备，刚刚那一番挣扎已是耗尽了所有心力。

    霍思安的心狠手辣水木泽是很清楚的，对方没有见到自己的尸体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之前那些来杀他的人只是第一拨。

    既然未能得手，想必还会有第二拨、第三拨……

    而他自己此刻，已经几乎再无抵抗之力。

    “跑啊！泽少爷，怎么不跑了？”

    阴鹜的哼笑传来，水木泽下意识地挺直脊背，霍然回过头来。

    霍思安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步朝断崖走近，犹如盯着注定逃脱无望，穷途末路的猎物，唇边邪佞的笑意肆虐膨胀：“泽少爷比我想像中难对付多了，都到了这份上还有反抗的力气。”

    “我过，即使落在霍少手里，你们也不会如愿。”水木泽目光凌厉又警惕，然而他再清楚不过此刻的自己只是强撑着，其实早就没了还手之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不想任人宰割，霍思安还不配。

    霍思安上前一步，也不算与之绕弯子了：“齐琪在哪儿？”

    “奉劝霍少省省力气，她自然待在一个非常安全，你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

    原本充满锐利锋芒的眼眸在提到齐琪的刹那间柔和下来，目光深眷，眉峰舒展，俊朗的面容似将流露清浅微笑。

    下一秒，匕首便架在了他的脖颈。

    “水木泽，你应该知道与我作对的人都会死得很难看！”握着刀刃的手稍一用力，水木泽的颈部便出现了一道血迹。

    很显然，对方淡定的神色以及讽刺的话语瞬间剥开霍思安得意嚣张的面具，令他彻底恼羞。

    水木泽却似毫无觉察霍思安危险的眼神，深邃清澈的眸子弯起，面朝天空绽出一个轻如鸿毛的微笑。

    唇瓣微微开合，像是在唤着什么。

    “阿麒，别了……”

    血光飞溅，宛若盛放的红樱……

    断崖边，那人缓缓转身，清俊的面庞上沾着少许妖冶红色，胸口处的血窟窿越来越大。

    伴随着血液的潺潺流淌，那一双重瞳终是轻阖，清瘦的身躯无力地朝着悬崖倒去……

    地表崩塌，地动山摇。

    天地似黯然失色，一切即将归于混沌洪荒。

    恍恍惚惚之时，耳畔的呼唤一声响过一声。

    紧接着，双臂被谁抓住轻轻摇动，又加了些力道拍。

    “木头，水木泽……！！”

    齐琪骤然睁开双眼，随即发现上半身斜斜靠着沙发，要不是就要自己两只胳膊被身旁的煌烨擒住，不定早滑到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了。

    于是，她赶紧将身躯往后一缩。

    煌烨放开手，眉目满是关切：“你总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