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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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子跟着转过身去,见到躺在床上的沈卫,薄眼皮,理着短寸,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孔,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却无一点生气。

    黑子之前是见过沈卫的,只是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岁的男孩,调皮玩略,性子也野得很,成天在村子里爬树偷瓜到处惹事打架,可唯独愿意听沈娟的话。

    人与人的关系大概真的是生来就注定的,当时在乡下的地方很穷,他的父母也不待见他,所以他就整天的跟着沈娟,没想到后来这孩子出事了,为了给他治病,他姐姐也是拼了命的挣钱,结果还是没逃过命运的安排早早的就去了。

    大概这孩子不知道现在是萧红在照顾他吧,刚才在路上,她的母亲给她打电话要钱她没有,要是知道她将钱都花在不相干的孩子身上,指不定会怎么闹腾。

    所以,黑子才觉得人与人的关系是天定的。黑子站在床前不知该什么,当年事发之时他也在场,目睹了一切,所以如今面对这些“恶果”的时候竟有些无言。

    萧红也不招呼他,脱了大衣起身出去装了一些热水进来,又搅了条温毛巾。

    “需不需要我帮忙?”黑子问。

    萧红自然拒绝:“不用!”

    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个人收拾沈卫,现在更不会假以他,黑子也只能在旁边干站着,眼睁睁看着萧红熟稔地替沈卫擦脸,擦完之后又重新搅了把湿毛巾一点点擦拭他的臂。

    灯光下萧红半弓着身子,半长头发被她随意束了起来,毛衣卷了半截袖子,露出的臂纤细白皙,而沈卫的更甚,因为很少见阳光,加之长年卧床,被萧红轻轻握在中的臂细得根本不像一个十九岁伙儿该有的模样。

    萧红来回帮沈卫擦了好几遍,包括他长年曲在一起已经有些变形的指,她心翼翼地将其一根根捋直,再用沾水的毛巾擦指关节和指之间的缝隙。

    “有何感想吗?”她边擦边问,面无表情。

    黑子又用揉了下面颊。

    他不知道该什么,当年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造成的恶果却一直在持续,如今十九岁的沈卫像废人一样枯瘦地躺在他面前,仿佛在提醒着当年那些恶行。

    黑子,“抱歉”

    萧红,“你不用抱歉,况且他也听不到。”

    黑子,“不是,我这句抱歉是因为你。”

    “因为我?”萧红笑,又重新去搅了次毛巾换到沈卫的另一侧臂去,也不看黑子,边擦边回答,“那就更不必了,你没对不起我什么,这句话也不应该由你来。”

    沈卫是沈娟的弟弟而不是萧红的弟弟,这点黑子也清楚,可当他看到萧红信守承诺,替朋友守着这个植物人弟弟一守就这么多年,他心里就忍不住觉得痛苦,但现在似乎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什么都是错。

    黑子站在一旁不再吭声,静静看着萧红帮沈卫收拾完,擦干,又揭开床上的被子,黑子这才发现沈卫下身没有穿裤子,因为插了导尿管。

    萧红却把管子拔了,又轻轻撩开他的腿细细查看了一番,插管的地方有些红了,她便又换了条温毛巾过来一点点把那地方弄干净,最后开始往上涂药膏

    彼时床头灯光柔和,萧红弯着腰在料理,可从表情到眼神都没任何尴尬或者不耐烦,仿佛这样的事她已经做了千百遍,熟稔又理所当然,可黑子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捏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干干站在旁边。

    萧红帮沈卫涂好药膏后又从旁边抽屉里拿出来一样东西,形状有些怪异。

    黑子忍不住问:“你里拿的是什么?”

    萧红:“导尿器。”

    黑子:“导尿器?”

    萧红:“头一回见?”

    黑子:“”

    萧红:“长期插管会导致尿路感染,所以晚上我都会让阿姨帮他把管子拔了,换导尿器。”

    黑子:“有区别?”

    萧红:“当然有区别,戴这个不用直接插管。”

    萧红蒙头继续摆弄,黑子却突然咽着气转过身去。

    他知道这些年沈卫一直由萧红在照料,他听下过,当时沈娟留下了一笔钱。他一直以为那些钱应该够沈卫的医药费,要不然,萧红跟他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一直照顾他到现在?知道今天过来亲眼见了之后,他才明白。

    萧红每月要支付高额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另外还有护工的工资,就沈娟的那点钱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没准当年沈娟就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么重的压力,才选择离开人世。她将沈卫托付给萧红,是想让她替自己下决心吧。

    因为想沈卫这个情况,如果家属选择放弃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沈卫毕竟是因为沈娟才弄成这样的,她自己根本就下不去,毕竟他还有口气在。

    谁会想到,萧红竟然照顾了沈卫这么多年。给他擦身体,排泄物,还有日复一如年复一年看似永无休止的牵绊,这些都是别人未必瞧得见的东西,可是她却需要自己默默去承担。

    “我去外面等你!”黑子再也看不下去了,推门去了阳台,萧红又在里面忙会了一阵子,大概十几分钟后听到洗间传来水声,阳台老旧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红披着大衣终于走了出过来。

    黑子:“弄完了?”

    萧红:“弄完了。”转过身去看着楼下那片黑乎乎的湖面。

    黑子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沈卫最近几年一直住在这里?”

    萧红:“对!”

    黑子:“情况也一直这样?”

    萧红:“什么情况?

    黑子:“就是这么躺着,没任何反应?”

    萧红像是听到了一句很新奇的话,她忍不住笑出来,转过脸去看着黑子:“他是植物人,从医学角度来除了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物质能量代谢之外,他已经没有任何认知能力和自主活动,简称不可逆昏迷,你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黑子:“”再度失言,感觉现在任何话都已经毫无意义。

    萧红却似乎毫无波澜,只是抬眼留意他的表情。

    “你觉得愧疚?”

    “”

    “其实沈卫当年出事跟你关系不大,而且我知道最后是你把他送去医院的。”

    一句话又把当年的情景勾了出来,萧红靠着栏杆吸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她不敢回忆,正如有些她所不知道的情节也不敢去问询一样,但是今天站在沈卫的病房外面,而这个当年可以算是唯一一个知道整件事情经过的男人也在场,萧红觉得自己总该问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

    “吧,当年你们是如何处理他的!”

    疗养院的楼层并不高,站在阳台只能看到一片院区,不过晚上太暗,也看不清什么,只觉得特别安静,加之春节人就更少了,病房区甚至只寥寥亮了数盏灯,风声却很明显,像是从山与山的缝隙里呼啸而来。

    萧红身上只披了件大衣,却没套上袖子,草草盖在肩膀上,大概是因为冷,所以她又把大衣紧了紧。

    黑子跟着转过去看向前方,却不自觉地摸进裤袋,又掏了一根烟出来点着,连续抽了好几口才慢慢开口:“沈卫那晚去找他姐姐的时候我就在旅馆门口,他大概也是因为看到车子才会进去。”

    十年前乡下的地方上很少有私家车过去,所以黑子替梁宽开的那辆丰田越野很是招摇,沈卫认得那辆车,所以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姐姐在旅馆里。

    黑子:“照理当时我应该拦住他,可是我没有。”

    萧红:“你是故意的?”

    黑子:“故意不上,但我知道在里面的那个是什么东西,秃顶大腹便便的,别是你们就连我看着都想吐。那时候他跟宽爷刚开始合作,宽爷要仰仗他的势力,所以有意拉拢,而你们便是宽爷拉拢他的第一步。”

    “第一步?”萧红冷笑,还真是抬举,她们几个女孩居然会成为梁宽宏图大业中的一个重要人物,“什么第一步,充其量不过是一件被转过去送人的东西!”

    黑子:“萧红!”

    萧红摇头,又眯了下眼睛:“你继续。”

    黑子叼着烟又吸了一口:“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你逃跑的事之后,就有了警惕性,他知道沈娟也是个性子要强的,所以叮嘱我必须在旅馆门口盯着,怕闹出事,当时她弟弟过去的时候我正好在车里,没拦他,之后没过多久便听到里头有动静,我下车冲进去,听到楼梯那边传来那个男人的叫喊声,别看沈卫不大,力气还不,也下得去,当时那个男人浑身是血的哀嚎”

    那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乱,后来沈娟跟萧红讲起当时发生的事的时候,她自己都不清楚,以至于后来好多年后她还以为当时的事是一场梦,要不是她的弟弟已经成为了植物人的话

    可有时候萧红会觉得那些真的只是一场梦,包括沈卫去旅馆找他姐姐,再包括沈卫被人推下楼去。

    黑子:“一开始我以为受伤的是娟姐弟,毕竟对方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而娟跟她的弟弟不过是孩子。但是那个男人站在楼梯上叫我务必抓住娟,所以我出去追了一段,等我回来就发现沈卫出事了,躺在旅馆的楼梯口,后来旅馆的人告诉我,他应该是被人推下楼的,头部着地,后脑勺刚好撞在一楼的柱子上。”

    何其惊人相似的一幕呀,同样都是在旅馆发生的。萧红想起了自己逃跑时的情形,那些不堪回忆的画面又开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回放,忍不住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