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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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
穆清华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淡淡的落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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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倨傲, 又如此孤独。
她一时间有些迟疑,甚至不忍, 但这时又看到爹爹气得肩头微颤, 往日刚强的身躯现在居然显得虚弱不已,想想还是先顺着他的意思吧。
于是, 两人一道出了侯府, 骑马向城外而去。
到了城外,他们先与刘致远会和,在军营里稍作安顿,后又派了马车去侯府再将穆清歌接来, 本还担心侯爷会加以为难, 不肯放人, 不过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去而复返, 一道清丽的身影跳了下来。
“姊。”穆清华疾步迎上去,一脸欣喜。
穆清歌在前几日别院之行匆匆结束后, 就被劝待在侯府里不允外出,她只听管事侯爷中毒不醒,别的消息一概不透露,最后好不容易捕捉到了点风声,才知道清华遇袭下落不明, 生死未卜,是以她担忧得整夜难眠, 食不知味,如今看到穆清华安然无恙,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她顿时喜出望外,走上前道:“妹,这几日你跑哪去了,可急死姊姊了。”
“我……没事。”穆清华迟疑片刻,还是未将受伤的事情出来。
穆清歌看她话吐吐吞吞的,便道:“你出了事总是自己扛,不想令人担心,只是你什么都不,反倒让我们胡乱猜测,更加不安……”
“好啦,别瞎操心了。”穆清华嬉笑着断她的话,“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吗?”完她身体还转了两圈,装作一点伤也没有。
穆清歌见她根本听不进去,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穆震方面前,扑通跪下,自责道:“爹,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来都未侍奉左右以尽孝道,如今却擅自与谢四公子和离,只能厚颜归家再教二老操心了。”
“快快起身!”穆震方慌忙扶起她,他宽袖之下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他没想到两个女儿的婚姻都如此不顺,一时间老泪纵横,不知该什么,许久后才沉声道,“既然日子过得不如意,那和离就和离了罢,反正有我们穆府在后面为你撑腰,不要怕。”
穆清华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爹怎么偏心到这份上,明明都是和离,态度居然能相差这么多?”
她声音很很轻,但穆震方听得一清二楚,刚消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升腾起来,他厉声道:“你竟然有脸再提这事?一个姑娘家对待婚姻大事如此草率,致远在上阵杀敌,奋不顾身,你却跑来京都和那楚侯爷私会,你简直要将我们穆府的脸面丢尽,你现在立马去跟他认错,劝他收回那放妻书!”
穆清华被骂得脸色讪讪,连忙往姊姊的身后躲了躲,但嘴上却反驳道:“那……放妻书又不在我身上,不是已经被侯爷夺去了吗?”
“你还敢嘴硬,我今天非要家法伺候你不可!”穆震方气得拿起马鞭,狠狠向她抽去。
穆清华被得也不敢还手,只能四处逃窜,直到把穆震方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才停了下来。
随后穆清歌也出来圆场,这事才暂且作罢。
父女三人到底难得团聚,情绪平复下来后便是一番恳谈交心,直到夜深才依依不舍的散了,各自回去收拾行装,准备归程。
穆清华除了那把长|枪外,也没多少东西可带,她不到一会便整理好了包袱,然后躺到硬榻上,可是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觉着,她瞪大眼睛无神的望着幔帐,胡思乱想,然而越想心里越是烦乱,最终干脆站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外袍走了出去。
此时,月色朦胧,点点星光,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夜色下,就凑近瞧了一眼,才发现是刘致远。
“刘大哥……”穆清华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坦然面对他,结果却见刘致远侧身一笑 ,神色淡然,与白日判若两人。
“清华妹子……”刘致远淡淡的开口问道,“你还要跟我们回西平城吗?”
“对呀。”穆清华点点头,神情却显得有些懊恼,“这件事情是我自己太鲁莽了,也不怪爹爹这般教训我了,他如今正在气头上,我还是先随他回去认错挨罚吧。”
刘致远苦笑一声:“那你是算等穆将军气消了再来京都找楚侯爷?”
“大概吧,毕竟这次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没好好跟他道谢就走了。”穆清华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虽然她答得含糊,刘致远却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此程相去上千里,若非情深难断,怎么可能为了道谢如此劳途奔波。
他沉默良久,又开口道:“那你以后在京都若受了欺负,可别憋在心里,只要你传信过来,无论何时,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赶来帮你的,纵使做不成夫妻,但我们还是情同兄妹。”
穆清华听他这么,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刚想开口再点什么,但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一声厉喝,“何人胆敢擅闯军营!”
随着声音,一道黑影在茫茫夜空中掠过,须臾间落在穆清华身侧,悄无声息。
穆清华转头一看,便见这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她惊呼一声:“于惊!”
“穆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于惊眉目微敛,笑得有些勉强。
“找我?”
穆清华以为他是来做客的,又摆了摆手道:“你那点花言巧语还是省省吧,我这次要不跟爹爹回去,他估计要把我逐出家门了……”
但她话还未完,却被于惊断:“我此次前来,是专程来向你辞别的,我要离开京都了。”
穆清华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问道:“离开京都?”
“对。”于惊眼眸低垂,神色怏怏,“京都这地方已经容不下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穆清华震惊的问道:“那你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于惊望向远方,瞳孔里一时间有些迷茫,但很快他又收回视线,持剑抱拳道,“反正我孑然一身,那就千山万水,随意行去吧,穆姑娘无需挂念。”完他转身就准备离去。
但穆清华瞧他这副模样,分明有事,立马上前一步拦住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清楚再走!”
于惊蹙紧了眉头,不话。
“难道是侯爷……”穆清华猛然想起楚羽晟当初叫她提防一个人,那时箭雨呼啸,她没听清楚,可如今回想起来,那口型的发言似乎就是于惊!
“穆姑娘不要胡乱猜测了,与侯爷无关!”
穆清华如何肯信,她强拽着于惊不松手:“怎么可能与他无关,你别再袒护他了!”她见于惊面色为难,就越发气愤不平,“这个楚羽晟成天疑神疑鬼,谁都不信,你跟着他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要防着你,他那颗心石头造的不成,你把事情原委告诉我,我帮你评理去!”
于惊见她气得脸色铁青,只好安抚道:“穆姑娘,此事确实是我咎由自取,莫怪侯爷,旁话也不必了,我不希望你们因我生了间隙。”
穆清华听到这话,火气更是噌噌的往上冒,她厉声道:“你不清楚休想走!”
于惊知她脾气犟,若不清楚可能真走不了,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但谁想话刚完,就见穆清华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她转头朝刘致远道:“刘大哥,替我和爹爹、阿姊一声,我先不跟他们回去了,我去侯府一趟!”完她就直奔马厩,翻身上马,“于惊走,跟我回去!”
“穆姑娘,别冲动!”于惊在她身后直追,但根本拦不住,只好也夺了匹马紧随其后。
穆清华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地,快到城门了才稍微停下来喘口气,她回头问道:“于惊,你刚才侯爷赶你出府了,那你现在不是他的侍卫了吧?”
于惊静默一瞬,答道:“不是了……”
“不是正好,跟着他有什么好!”穆清华冷哼一声,然而片刻后,眼眸里波光一转,狡黠道,“既然你现在无处可去,那不如来做我的侍卫吧?”
于惊闻言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便哈哈大笑道:“穆姑娘,你这招可真够绝的!”穆姑娘嫁入侯府,指日可待,若他能跟着穆姑娘,那和跟着侯爷又有什么区别呢?
穆清华见他终于笑了,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逗他道:“那今后你可得认准主子了,回头别还帮着侯爷欺负我!”
“这是自然!”于惊突然跳下马来,快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斩钉截铁道,“属下于惊参见主子,愿为主子扑汤蹈火,至死不渝!”
穆清华看他这副架势,不由得扑哧一笑,半晌后才敛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我这主子可没那么多规矩,往后不必再行这些虚礼了。”
“是!”于惊粲然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又回到马上。
随后两人继续策马疾驰,直朝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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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 侯府大门紧闭, 他们熟门熟路的跃上屋檐,却见下方灯火通明, 家从们来回疾走, 似在忙碌着什么。
穆清华和于惊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入睡。
与此同时,这边的异响也惊动了暗卫, 十余道黑影快如鬼魅般飘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待看清对方的面貌后, 态度立即变得恭敬起来:“穆姑娘。”
“你们在忙什么呢?”穆清华指了指下头。
暗卫垂首答道:“筹备喜事。”
“喜事?什么喜事?”穆清华蹙起眉头,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暗卫也不敢隐瞒, 和盘托出:“侯爷吩咐了,他即日将迎娶穆姑娘进府, 令管事马上筹备,要求聘礼、喜物、宴席等一切事宜在月末前全部完成,所以大家现在都忙得不可开交,日夜赶工。”
听完这话后,穆清华大吃一惊, 怒道:“我何曾应下亲事了,他擅作什么主张!”
“这个……”暗卫不知该如何回话, 一时间窘迫不已。
穆清华也清楚这群人只知奉命行事,便不为难他们了,她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然后施展轻功,朝主屋的方向飞去。
守夜的于鸿看到她,满脸惊喜:“穆姑娘,你回来了?侯爷他……”
“我管他什么,你叫他出来!”穆清华刚看到他,就想到他白日出手伤了爹爹的事,所以也没给他好脸色。
“穆姑娘,侯爷已经就寝了。”于鸿一开始面色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还是觉得穆姑娘更为重要,连忙改口道,“穆姑娘稍等片刻,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侯爷若知道你来了也定想见你。”
于鸿完就推门而进,不一会儿,便见楚羽晟走了出来,他只着了件单薄的外袍,墨发披散在肩上,那双凤眸淡淡的从她身上扫过,“这么心焦如焚的夜半求见,难道又有事要相求本侯?”
穆清华被他这略带嘲讽的话语气得有点噎到,瞪了他一眼后才高声质问道:“你急着筹备什么喜事呢,我又没要嫁给你!”
楚羽晟闻言面色一沉,冷声问道:“你爹气话,你也要跟着气话?”
“我才不是……”穆清华这会恼羞成怒,气话两字险些脱口而出,但一触及到那双深邃的凤眸,还是生生将那两字吞回了肚子里。
无可否认,她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纵使她嘴上还在逞强不愿承认,但时至今日,她怎会还无动于衷呢?
她喜欢上这个人了。
这个看似冷情寡淡却不计所有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楚羽晟这时伸手抚摸了下她的发髻,态度也放缓了不少:“莫置气了,你如约拿回了放妻书,已是自由身,何况我们两情相悦,早日嫁入侯府难道不好吗?”
“可……我爹还没松口呢!”穆清华掉他的手,没好气的道,“也不知你们如何将我爹爹惹得那般勃然大怒,他可是扬言我们穆府姑娘定不嫁入侯府,你现在这么心急火燎的筹备喜事,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这你无需担心,他一时气话,待日后便会自己想通的。”楚羽晟眉目微敛,若有所思。
穆清华抬眸看向他,一时摸不透他在什么主意,只好道:“你可不能用权势欺压他。”
“本侯怎会如此,他好歹是本侯将来的岳父大人,本侯自然会诚心诚意的上门提亲,教他放下成见。”楚羽晟看着她,凤眸流转间,浮起清浅的笑意。
穆清华没想到他现在就敢如此冠冕堂皇的喊出岳父二字,脸色一阵臊红,她看了看四周,还站着好几人呢,虽然他们很自觉的挪开了目光,但明显都在强行憋着笑。
然而,随着楚羽晟的目光朝她身后的不远处扫去,他的神情骤然凝固,眉宇间染上了几分冷意,“于惊,你还敢回侯府?”
穆清华听到这话才如梦初醒般的反应过来,她这次可是为了帮于惊抱不平而来,立即箭步上前将于惊挡在身后,怒叱道:“你斥责他做什么,他是随我来的!”
楚羽晟见她又要强出头,心头也涌起了怒气:“你可知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怎会不知他做了什么!” 穆清华仰头答道,“他前后救了我两次,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你两次?”楚羽晟冷笑一声,“可你也差点因他而死!”
“他哪来害死我,我这不是好端端活着吗!”穆清华针锋相对,与他抬杠道,“他救我是事实,你他害我是猜想,我只认事实,不认猜想!”
楚羽晟被她这番歪理气得不轻,最终干脆直接背过身去,冷声道:“随你怎么罢,但本侯今日已将他逐出侯府,不得再踏入侯府半步,纵使你将来入府,也不可坏本侯立下的规矩。”
穆清华听到这话也气得不行,她一跺脚,高声道:“于惊现在已经是我的随身侍卫了,你这侯府高门若容不下他,那就是容不下我!你也别来提什么亲了!”完,她直接转身离去,连给楚羽晟再多一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于鸿见状急得连忙去追,不过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回来”两字,只好又退了回去。
“随她去吧,你不必追。”楚羽晟伸出指腹揉了揉肿痛的眉心。
“可是……”于鸿欲言又止,担心这好事因此告吹了。
这时于惊抬步走上前,他垂着的头掩去眼底的情绪,低声道:“侯爷不必多虑,我等下就去劝穆姑娘,莫因我耽误了你们的喜事……”
可他话刚到一半,就见楚羽晟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还留在这做什么?既然认了新主子,她走了你还不快跟上去。”
“侯爷?”于惊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色大喜的回道:“是!我这就跟上她!”话音刚落,他就如风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淡淡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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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华这次愤然离去后,当真头也不回,一口气策马千里回到了西平城。
他们归来的那日,吴知府特地领着府县官员前来迎接,无数百姓夹道欢呼,沿途鞭炮声和锣鼓声响成一片,毕竟穆震方多年来镇守边疆,为百姓谋福,声望颇高。
穆清华跟着后面也颇感风光,大有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看到他们平安归来,秦氏提心吊胆了半个月后,一颗心终于落定了,她泪眼婆娑的将人接回到厅堂,端来菜肴好生招待。
他们一家人难得团聚,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于惊看在眼里,羡煞万分,他从孤苦无依,没尝过多少亲情的滋味,唯有在侯府那几年才算活得恣意潇洒。
好在穆清华及时观察到他不同以往的神情,拉着他一道坐下。
但穆玉松看着他,脸色却有些难看,因为之前在牢狱里被他戏耍一番,他还假以自己的口吻将清华骗到了京都,想想都来气。
于惊也知自己惹毛他了,笑得有些讪讪,但穆玉松根本不领情,撇过视线。
于惊只好站起身来,朝他抬手敬了杯酒,而在他起身的瞬间,腰腹间的那对玉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恍当声。
穆玉松循声瞧去,心头顿时一惊,立即问道:“你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玉佩?”于惊低眼看去,眸色暗了暗,“这是我和姊姊的。”
“姊姊?”穆玉松蹙起眉头,“你的姊姊叫什么?”
“她叫于霜。”于惊回答道,但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这可能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话音未了,穆玉松就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你快给我清楚,你口中的姊姊到底长什么模样?”
于惊被他晃得眼花,不耐烦的拨开他的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但他刚问完,就想到一种可能性,他反手扯起穆玉松的衣袍,质问道,“你认识我姊姊?她是谁?”
穆玉松叹了口气:“我身边之前有名侍女,叫云竹,她原来一直带着你的这块玉佩,且特别重视它,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落到你身上了……”
“云竹?”于惊听到这个名字,似有些相识,待他回忆一会后才想起来,穆姑娘也跟他提了好几次,原来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可能就隔着堵墙,隔着辆马车……可他们却还是错过了,没有相认。
他垂下眼帘,敛去了眸底的失落:“我从未见过她,她这玉佩是我从别人手里得到的,她如今身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他其实都不敢出来,若真如丽太妃所言,那她可能死了。
“原来你就是她弟弟……”穆玉松双眸骤然明亮起来,神情动容,“她找了你快十年,走遍了大楚各地,唯一的心愿就是生前再见你一面。”
于惊听到这话,心里触动了一下。
穆玉松却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现在立刻派人去寻她回来,让你们姊弟相认。”他拍了拍于惊的肩膀,语气也谦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