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束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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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傅修齐四月里考完了府试时, 府试成绩出来时, 天气也开始渐渐的热了起来。

    姬月白原还以为府试成绩一出, 傅修齐就要欢天喜地的去寻谢府拜师求学了。

    结果,傅修齐看完了自己的府试成绩之后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不仅没有与人提起拜师的事情反倒是恍若无事的回来闻知阁里陪公主皇子读书,一如以往,仿佛真就已经忘了拜师之事。

    姬月白本着你不急我急什么的心态冷眼旁观了几日,一直等到四月底, 见傅修齐始终没有动作,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谢首辅那里, 你是怎么想的?”

    去岁九月, 工部李侍郎治黄归来, 皇帝念及谢阁老举荐之功,加之往日里忠心可用,索性便把谢阁老点做了新首辅,于阁老为次辅。如今,姬月白自是要人叫一声谢首辅。

    傅修齐正在看韵表。

    自从县试第一场被那么一首题为“蓝田日暖玉生烟”的五言六韵试帖诗给趴了之后,傅修齐就彻底收敛起了往日里想走捷径,只想学时文不想学诗词的浮躁心理, 决心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于是, 他安安分分的看起了韵表, 诵背起声韵。作诗是真难,可不学也不成,哪怕以后正经考试可能不会再考这个, 可文人多诗会,平日里赏朵花、喝杯酒也爱写一首,时人还多爱出个诗集辞赋什么的,他总不好特立独行就不写诗——到时候,指不定别人还以为他是一朵出白水却染墨的黑莲花呢!

    此时,听得姬月白这话,傅修齐的目光也没离了韵表,只随口应道:“谢阁老如今已为首辅,内阁多事,国务繁忙,想来也是无暇旁顾,指不定早就忘了去岁之事。他若都已忘了事,我总不好死皮赖脸的贴过去求人。”

    姬月白:“......”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男人就是麻烦!

    姬月白想着傅修齐到底才刚考过试不久,脑子可能用过头了,勉强忍住骂人的冲动,斟酌的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在这傻等啊!还是,你想坐这儿等着谢首辅主动过来,哭着求着收你为徒?”

    姬月白心中则是暗暗吐槽:这才童生呢,脸就这么大,要是考个秀才举人进士,你不得上天?而且,童生确实不值一提,也就傅修齐眼下年纪还,看着确实是还有点儿神童模样,可也不是没有十几岁就中秀才的神童。

    以谢首辅如今的地位,多得是神童天才想要哭着求着他收徒,傅修齐这么个童生在这些人里是真不够看。话起来,若非当年傅修齐在紧要关头献了治黄之策,谢阁老对他颇为赏识,有言在先,哪里还轮得到傅修齐的去拜师?

    傅修齐知道姬月白是关心自己,心下十分妥帖。想了想,他还是放下了自己手中韵表,笑应了一句道:“殿下,我知道分寸的。”

    姬月白自不会叫人几句话就给发了。她乌黑浓密的眼睫随之扬起,不轻不重的看了傅修齐一眼,耐心的等他下去。

    傅修齐抬起眼,见着姬月白那看过来的目光,不觉又笑了笑。

    他这些日子因为考试的事情确实瘦了许多,少年的五官轮廓因此更显深刻凌厉,有一种极具攻击性、犹如锋利刀刃的俊美,一笑之间便如刀刃掠光,堪称神容摄人。

    但是,他很快便抿了抿唇,似是忍着笑:“这种事挑得太明也不好,总是要给彼此留些进退施为的余地。反正,我已备好了要送去谢家的礼物以作提醒。若谢阁老看到礼物想起我后还有收徒之心,自会派人叫我过去;若谢阁老无此心,想必也会给我一些回礼,不会令我吃亏,那我也该见好就收。”

    姬月白想了想,倒是没问傅修齐备了什么礼,只是把人量了一番,道:“我发现你心眼长了好多。”

    眼前的傅修齐与前世的他倒是有些像了,只是前世的傅修齐冷的如一柄冰刃,锋芒毕现;而眼下的傅修齐却柔和若水,神光内蕴。

    当然,天下惟至柔者至刚,水也并非不如冰。

    傅修齐却不知姬月白的满腹心事,他不觉又看了案上的韵表一眼,发出由衷的感慨:“.......所以——人啊,果然还是要读书的。”

    读了书,才知道考试有多难,知道考试有多难才知道敬畏——人家谢首辅可是考过状元的人啊!当然要心对待!

    *******

    这一日,谢首辅从内阁回来,天色已全黑了。

    谢府的老管家亲自扶着谢首辅出了软轿。

    谢首辅正想着自己才收到的边境情报,慢慢的考虑着北蛮的轻快:去年起便听北蛮那位汗王重病不愈,似有不测,白家那头也提醒他最晚怕就是今年了.......而从他今日收到的情报来看,这位汗王很久没有露面了.......

    所以,谢首辅眼下正在想着一个问题:这位许久没有露面的汗王是不是已经死了?

    毕竟,哪怕是汗王,若是真死了,那也不过是个死人,若北蛮中真的有人想要瞒住死讯也并非不可能——威仪赫赫如秦始皇,死在路上后,还不是被赵高秘不发丧瞒了数月?

    所以,这北蛮老汗王究竟死了没?边境那头近期可会有什么变故?

    .......

    谢首辅心念百转,眼角余光瞥见管家在侧神色有异,便随口问了一句:“府上今日可有什么事?”

    老管家正亦步亦趋的跟在谢首辅身侧,听谢首辅问起话来,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随即,他忙垂下首,恭谨又心道:“有一件事,倒是不知该不该与老爷。”

    谢首辅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神色似有几分不悦,语气倒还是淡淡的:“自己家里,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只管便是了。”

    老管家看了看谢首辅的脸色,想了想,这才心的道:“平阳侯府的二公子给老爷您送了几匹骏马来。老奴知道老爷素不收礼,本也不想收,可对方放下就走,几匹马就搁在门外也不是事儿,只得令人牵入马厩暂做收留。”

    这年头的马匹并不便宜,尤其是骏马,简直就相当于现代的名牌跑车,是法拉利或是保时捷,反正搁门前确实是拉风洋气得很。当然,正因为这东西贵,傅修齐自行车的生意才会好,傅修齐生意好才能一口气买上好几匹骏马送上门。

    谢首辅一怔:“平阳侯府的二公子?”

    傅修齐还真没猜错,谢首辅整日里忙这忙那,还要忧心北边北蛮王廷那头的事情,少有得闲时,还真是把他给忘了。不过,如今听老管家提起,他倒也不是没有印象,略一思忖,他立刻就想起了去岁之事——

    “哦,我记起来了。”谢首辅想起当初傅修齐亲自上门递送治黄之策,少年人那风采卓然的模样一时间跃然眼前。他不禁伸手又捋了捋自己下颔的白须,喃喃自语道,“是了,如今已是四月,府试成绩应该已经出来了.......”

    话声一顿,谢首辅眸中忽而闪过一丝兴味,接着笑问管家:“他送了几匹马?”

    “四匹。”老管家有些不明所以,略一顿后便又立时恭谨回答。

    谢首辅不觉笑出声来:“好好好,果真是个滑头。看样子,这徒儿我是不收不行了。”

    老管家却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问道:“您的意思是?”

    谢首辅捋着白须,笑道:“有道是‘夫子之君子也,驷不及舌’——这子是在问我:还记不记得去年过的话,还是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

    “好滑头的子。”谢首辅越想越觉有趣,索性便让老管家派人去一趟平阳侯府把傅修齐给叫来,趣道,“这束脩都已付了,总也得来拜见拜见我这做先生的?”

    *******

    托自行车和火锅生意还不错的福,傅修齐存了一点钱,不过一口气买了四匹马,他还是稍稍有些肉疼,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反省自己:膨胀了,我真是膨胀了——居然一口气送了四匹马出去!就算提醒人,也还是可以送木马的啊!

    没等他反省完,马车已到了平阳侯府的门口。

    虽然傅修齐平日若有要事多喜欢留在他在郊外买的庄子里做,偶尔也在庄子里吃个晚饭,但他还是照常每日回府睡觉——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个年纪根本没有离府另住的法,真要搬出去了,外头指不定还要如何议论他、议论他和平阳侯府的事情。而他如今根基尚浅,还不能太挑战平阳侯和平阳侯夫人的忍耐力........

    所以,权当是回旅馆睡一晚好了。

    傅修齐静了静心,然后才把手头的书卷合上,神态从容的从马车上下来,抬步往府里走。

    却见一个妇人正领着几个丫鬟站在门口,似是正在等他。

    那妇人生得矮胖,穿着秋香色的褙子,白绫裙子,乌油油的头上还插了一支金簪子,看着倒是不显老,只略有几分刁钻模样,显是个颇得重用的嬷嬷。见着傅修齐下车,这嬷嬷便挑高了眉头,暗暗的将傅修齐量了一遍,神色间颇有几分傲慢,就连语气也是阴阳怪气的:“二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傅修齐倒是认得这人,这是平阳侯夫人许氏身边的平嬷嬷。自他中了童生,许氏真就快半疯了,傅修齐并不想刺激潜在精神病者,所以随口问道:“什么事?”

    偏平嬷嬷却不正事,反眼皮一抬,反到是絮絮叨叨的起傅修齐:“二少爷,不是妈妈我您,您这成日里花天胡地不归家,可不是个事儿啊,夫人老爷都在.......”

    话声未落,傅修齐却忽然抬起手,直接给了对方一巴掌。

    傅修齐如今方才十一岁,身量却已颇高,而平嬷嬷又有些矮胖,这抬手一巴掌正好在对方脸上,自是半点也没含糊,就连那一声“啪”也响亮得出奇。

    平嬷嬷再没见过这种不吭声就开的蛮横人,一时儿脸上又青又白,甚至都不敢去看身后那些个丫鬟的目光——她在许氏跟前也颇有几分体面,这都好些年没挨过了,眼下居然被个半大子当着这么多人给了,简直是再没脸见人了.......

    就在平嬷嬷满心羞愤时,傅修齐凉凉的扫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谁花天胡地?”傅修齐如今算是个读书人了,也有心功名,自不会让这些人胡乱败坏自己的名声,也不介意给这些刁滑的下人一个教训。

    平嬷嬷被傅修齐寒冰似的的目光看地脚下发软,自觉心里也是隐隐发寒:这,这么个十岁出头的少年,看人的模样怎的这样吓人?!她也实在没想到这位往日里闷不吭声的少爷居然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敢出手她!狗还要看主人,她可是夫人的人啊!

    平嬷嬷一时间面红耳赤,张口结舌,竟是不知如何应对。

    傅修齐却紧接着敲她,沉声:“夫人管家甚严,我竟不知你学的是哪一家的规矩——一个下人,也敢非议主子?!”

    眼下,他们一行人就站在平阳侯府的门口处,隐约还有话声传出,路人探究的目光就这样看过来,平嬷嬷脸上火辣辣的,几乎都要站不住了,身上更是冷汗涔涔。她恍恍惚惚的意识到了最重要的一点:这可是门口,要是传了什么坏名声出去,夫人万不会饶了她的......

    想到此处,平嬷嬷终于再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都有些哆嗦起来,忙道:“老奴,老奴一时糊涂,还求二少爷宽宏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

    平嬷嬷身后的几个丫鬟也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也开始犹豫着是不是要跟着一起跪。

    傅修齐其实并不想在家门口耽搁,重又问了一遍:“究竟什么事?”

    平嬷嬷眼下跪在地上,自不敢再胡作非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今儿老爷下衙早,想着好些日子没有校考您的功课,便想叫了您去问一问,没成想少爷却还未回来。故而,夫人让老奴在这儿等着,是让您一回来就去正房,拜见父母。”

    傅修齐倒是没想到许氏今天倒是把平阳侯这便宜爹也个请了来。他沉默片刻,方才伸了伸腿,不轻不重的踢了平嬷嬷一脚,淡淡道:“起来,带路。”

    作者有话要:  这章有点肥,嘻嘻(#^.^#)

    大家晚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