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静夜
人家登科后是“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轮到傅修齐时却是花果太重、鲜花太多,左支右绌,生怕被人砸下马, 颇有几分胆战心惊,险些便要酿一出看杀卫玠的闹事。便是傅修齐自己都觉有些丢脸。
于是, 战战兢兢的游完了御街, 眼见着马上便要到举办琼林宴的地方了,傅修齐也不免拉了拉缰绳, 想要走得快一些。
只是状元田不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男女老少的热烈欢迎, 虽然觉得探花郎长得太好看夺走了不少姑娘们的注意力,可这状元夸街的风光真就是一辈子也只得一次, 实是没过足瘾。故而,便是傅修齐满心急迫, 田不期也依旧慢条斯理,恨不得一步分做三步走。
不过, 再怎么慢条斯理,这路也是有尽头的。
很快,几人便到了目的地,他们一一下了马, 正好停在礼部衙门, 恭恭敬敬的与身前那些前辈们见过礼,然后才入内用御赐下来的琼林宴。
宴上多才子,诗词对答, 辞藻风流,折花饮酒,倒是又有一番难得的自在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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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傅修齐这探花郎年轻俊美,实是显目,那些着榜下捉婿主意的权贵人家也都看得眼热,回头一听:呵,年十六,未有婚事!这可不就是天赐的佳婿吗?
虽傅修齐现下已别府而住,但平阳侯府的大门也依旧因着他的缘故险些被人挤破了——有送礼的、有亲的、还有来攀关系讨喜的.......
其实,去岁秋闱,傅景轩也是去了的,只是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实是没有受过那样的苦,乡试那几天考下去,回来后便立时病倒了,那成绩自然更不必提。许氏疼惜儿子,自是抱着他心肝宝贝儿的哭了一通,末了又忙不迭的安慰儿子,想着这是头一回应试,不中也是有的,不若先趁年轻长长经验,过几年再考也是好的,只是在听傅修齐过了乡试后便暗自生了一回气,府上下人好些日子都是心翼翼,生怕遭了许氏迁怒。
也正因此,年初会试舞弊案出来的时候,听傅修齐被带去刑部,许氏和傅景轩母子两个也是暗地里乐了一回,巴不得就叫傅修齐死在刑部才好.......没成想,傅修齐虽受了伤却也洗脱了嫌疑,甚至中了举人,还是会试五十六名!
傅景轩当时听了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又给病倒了——先前傅修齐考秀才,他不甘落后也跟着去考,倒也考上了;接着傅修齐考举人,他也咬咬牙跟着一起考,结果傅修齐中了他却没中,再后面傅修齐考进士,他连考都不能考.......
傅景轩素是心高气傲,最瞧不上傅修齐这个庶弟,只把人视若自己脚下泥,眼见着那烂泥一般的人竟是跳到他的头上去,他那口气如何能去?故而,他这一病二病竟是直到今日也没能养好,这日听到前院喧哗,还使了自己身边的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厮跑着听了一通,回来时却是支支吾吾的模样:“前院来了些贺喜送礼的人.......”
傅景轩听了却觉奇怪,心头一突,追问道:“这没年没节的,贺什么喜,送什么礼?”
厮听他问起却是身上微颤,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傅景轩的神色,嘴上则是心的道:“是贺二少爷登科之喜。”
傅景轩脸色一变,手指用力抓着被角,指尖深深嵌进去,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亦是跟着泛起青色。他紧紧的盯着面前回话的厮,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他中进士了?”
厮被傅景轩钉子般的眼神吓得哆嗦,颤声应道:“是,是中了。”
傅景轩病中略显苍白的脸庞跟着泛起病态的红潮。他咬紧牙关,怒极反笑,扬声道:“好,好!这贱种倒是有些运气!”着又厉声追问道,“是第几名?”
厮更是抖如筛糠,连话都不大敢了:“回,回世子的话,二少爷他中,中了探花........”
“探花?!”傅景轩眸中掠过一丝厉色,有嫉妒有刻毒有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越来越痛,面上浮出两团红潮,忽而口中腥甜,一时禁不住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傅景轩瞪大眼睛看着床榻上那如落梅一般的深红血迹,羞恨交加,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便厥了过去。
一时间,左右服侍之人皆是吓得慌了神,那回话的厮更是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吓得浑身哆嗦,心里暗道:完了,世子气成这样,夫人那里必是不会饶了他的,他完了,肯定要完了......
此时,许氏正耐着性子在前厅招待客人——若依她心情,这些为着傅修齐而来的人自然是一个都不想理会,可这些人里头总有一些是她推拒不得的,此时也只得勉强挤出笑容来,心招待着。
当然,许氏素厌傅修齐,恨不得叫这人一辈子都得不了意,自然也是不愿意叫傅修齐这个庶子得娶高门贵女。所以,若来人提起婚事,许氏便会强作笑容,捏着帕子,低声道:“那孩子也是有些个运道,少时得了二公主的青眼,竟是入宫做了伴读。我倒是常听他起他与两位公主的事情......”言语之间倒是隐隐约约的暗示了一下傅修齐和两位公主的关系。
来人果是微微有些迟疑:今上统共只两个女儿,皆是爱如宝珠,而这两位公主如今也都快到了选驸马的年纪,若看中了傅修齐也的确有可能.......
许氏见对方信了几分,又故作为难模样,轻声道,“我虽是做母亲的,只他这婚事怕也做不得主。”
反正,许氏现下已是定了主意要拿两位公主做幌子给傅修齐拒婚。若传出去,叫宫里两位公主恼羞成怒,责怪下来,她便把这事推到傅修齐身上,就都是傅修齐轻狂孟浪,故意编话欺瞒误导她——反正,宫里还有许贵妃呢,她总不会有事的。
来人便是再位高再权重倒也不好和皇帝的女儿抢男人,自然只得暂止了心思。
许氏眼珠子一转,便又起自家儿子傅景轩来。
虽然傅景轩比不得傅修齐少年登科,得中探花,但傅景轩他是平阳侯世子,出身上便胜了傅修齐许多。论起关系,傅景轩有个贵妃姨妈,皇子表哥,还给皇子做伴读,现下也有秀才功名,在一众权贵人家里已经是十分出众的人物了。
来人听着果是有些意动,只是前头有傅修齐这样美貌才高的探花郎在,再考虑起傅景轩来便总觉得差了些味道,好似将就一般.......
许氏却是看出对方意动,面上笑意越深,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就在此时,厅外却有人慌忙跑了进来,急急的禀道:“夫人,世子他晕过去了!”
许氏闻声立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还有几分柔和笑意的面容已彻底冷了下来,厉声道:“怎么回事?请太医了没有?”
不等下人回话,许氏自己便反应过来,想着儿子自去岁秋闱起便一直病着,如今怕又是得了傅修齐那庶孽得中探花的消息......想到这里,许氏越发心疼起了儿子,也顾不得招待客人,转头便与来人道:“家里后院还有事,我这儿倒是不好多留人。”
“无事,我也是时候要告辞了。”那来人本是想着来问傅修齐的亲事,既是被许氏婉拒便也没了留下的心情,如今又听傅景轩晕倒,心里不免嘀咕:这平阳侯世子的身体也太弱了,看样子就是个面上光,底下草包!若是要选女婿可不能选这样体弱的,要不然自家女儿岂不成了寡妇?幸亏今日多留了一会儿,要不然岂不就受了许氏诓骗?
许氏心里惦记着儿子,送了贵客离开后便火急火燎的回去看儿子。眼见着儿子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她这做母亲的自是心如刀割,泪水更是如滚瓜一般的往下掉,一时悔恨自己当年没能狠心解决了傅修齐这个庶孽;一时又觉老天无眼,自家儿子四岁启蒙,这些年来刻苦用功,怎的还比不上傅修齐这十岁才读四书的?
许氏越想越觉得心下难受,一颗心便好似油里煎着一般,不由便抱着儿子哭了一通,两眼都哭肿了,如烂桃儿一般,本只称得上端庄的面容也显得狰狞可怖起来。
许氏与傅景轩母子两个正凄风苦雨的哭成一团儿,平阳侯此时却是春风得意。因着次子中了探花,他下衙后还被同僚拉着吃了一回酒,酒席上很是比较了一番各家闺秀优劣,结果却是一个也没看上——那些个同僚家的闺秀有什么用?他得趁着这东风,给儿子找个给力些的岳家,自己才能借此扶摇而上啊!
平阳侯想到得意处,不免多吃了些酒水,回府是醉醺醺的,醉眼朦胧间竟也没看出许氏哭肿的眼睛,还拉着人的手发了回梦:“我估摸着,吏部徐尚书家里还有几个孙女呢。对了,还可以请谢首辅这做先生的出面做媒,哈哈,这可好.......”要是能把吏部尚书家的孙女给娶了回来,他的仕途岂不一片光明?
许氏原就哭得头疼,满心悲恨,此时再看平阳侯这张玉面,见对方面上那因为傅修齐而生出的得意神色,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发痛,第一次在平阳侯面前发了火,抬手拎起案上的酒盏砸到对方脸上:“你!你这没心肝的!轩哥儿还晕着,你倒惦记起那孽障的婚事来了!”
平阳侯被砸了个正着,浇了满脸酒水,倒是醒了些神来。他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又是抬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酒水,嫌恶无比:“你这是疯了不成?!简直不可理喻!”
见自己身上也沾了酒水,平阳侯便叫人备水准备沐浴更衣,起身离开时连看都没看哭得厉害的许氏,只是道:“脑子且给我放清醒点!如今齐哥儿中了探花,外头多少人看着咱们家?你做嫡母的摆出这模样,那些人瞧见了会怎么想?为人妇者,还需贤德本分,慈和宽宏........”
许氏只觉得平阳侯那一个个字都如刀子般戳在自己心头,整颗心疼得鲜血淋漓,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披散这头发便扑了上去,状若疯妇般的拉扯着平阳侯,骂哭叫起来:“你这没心肝的!当年娶我的时候你是怎么的?你若得佳妇,必再无二色.......当年我怀轩哥儿的时候,你又是怎么的?你我怀孕辛苦,必是不会辜负于我.......结果呢,我还怀着孩子呢,你就忙不迭的讨了那贱人入门,还让她怀了孩子!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这一套做一套的混蛋,我死你.......”
平阳侯哪里受得了许氏这些个话,毫不客气的将哭着自己的许氏给拉扯开去,心里不免又恨恨的骂了一句“疯妇”,抬腿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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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的这一通闹剧,傅修齐自然是半点也不知道的。当然,若是知道这对渣爹渣娘因为他的缘故大出手,只怕他反倒要乐得再喝几杯。
不过,今日琼林宴上,傅修齐确实也是喝得颇多,他毕竟是探花郎,模样又是诸人里最好的,且又因年纪尚轻的缘故还未曾定亲,真真是十分的惹人眼热,来来回回便被灌了不少酒水。
以至于傅修齐从宴上回去路上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险些摔倒在地上,夜宿街头。
当他被人扶上回府的马车,一抬眼便看见了一缕银白的月光从车帘一角照进车厢,澄亮清透,似是透着莹然水光。
他看着看着,心头不知怎的轻轻一动,因为酒水而升腾出来的醉意似也在这一瞬去了许多,心中不知怎的更添了几分难以言的复杂情绪,竟是情不自禁的伸手往月光处探去。
那一缕月光莹白雪亮,如无形的光羽,轻软而温柔的落在他的掌中,握不住,抓不着。
与此同时,姬月白曾经过的话也随之在傅修齐的心里回荡而起——
“..........我们两姐妹不同母,不同岁,偏偏都是在晚上生的。听我父皇,那两晚皆是月色极好,正可应一句月光皎皎,月华如水........”
“月光皎皎,”傅修齐低声念了一回,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念诗,那从口中吐出的两个字在这微醺的夜色里似也带了温柔旖旎的意味,“皎皎.......”
才经了那样的热闹,此时的静夜便显得尤其的静,静的能听见漏液的更声,听见车轮在青石街道上驶过的响动,听见自己滚热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样的时刻,只他一人独自躺在这空落落的车厢里,看着这透过车帘照进来的几缕月光.....实在是,实在是有一种不出的寂寞与空虚。
以至于,他竟是不觉想起了早前背过的一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原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竟是这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 第二更献上,大家晚安,明天我们再来试一试能不能三更。晚安么么哒~
PS.蟹蟹天使们的营养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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