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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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 几位大人便主动来行宫请安。

    叶侧妃正服侍着太子用早膳,听下人来报时不由与太子轻轻的嗔了一句:“怎么来得这样早?”她这样话的时候,声音里带了些微的鼻音,倒像是在和人撒娇一般。

    太子却是立时搁下了碗筷, 准备起身。见叶侧妃红唇微撅, 他不免也是失笑道:“想来也是昨儿我免了他们的晚宴, 他们心里忐忑,这才早早便来了。”顿了顿, 又肯定的道, “还是要见一见的。”

    叶侧妃生得娇美, 性子也很有些天真活泼, 便是偶尔言语上略有逾矩, 太子也不会与她计较,只当她是一派天真。也正因此,她还敢接着插嘴:“旁的倒是没什么, 我只心疼殿下——您昨晚上就没睡好,这一大早的就要忙活,这身子哪里受得住。倒不如让几位大人在外头坐着歇一会儿,等殿下您用完了早膳再.......”

    不等叶侧妃把话完, 太子已经抬手, 轻轻的按住了叶侧妃要给自己舀粥的手:“你的心意, 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救灾如救火,原就是要赶一些的。”

    真要起来,太子早前嘴快应下这差事时也是想过了办好差事, 多立些功劳,也好树立起他做东宫太子的威信来。只是,后来听成国公一分析,隐约猜着了这差事背后另有陷阱,他差点就要装病不来了。若非成国公等人千劝万全,与他清利害关系,太子是真不想走这一趟。所以,他如今到了苏州府,旁的是再没有多想,只一心想着把这赈灾的事情早些糊弄过去,然后起驾回京——这种破地方,他是一天也不呆不去了。

    也正因此,太子嘴上这么,也没有多坐,当即便要起身抬步往外走去。

    叶侧妃见状也不敢再痴缠,只得装出贤惠模样,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接了披风,快步上去要替太子披上,语声关切:“间风凉,殿下自己也要仔细些才好。”

    太子见叶侧妃这样贴心,不禁又想起了她的出身,便握住了拿着披风的手,笑道:“等事情办完了,若还有空的,我再带你去见见你家里人。”

    叶侧妃这些日子百般贤惠,为的也是这个,只是她自己不好开口,如今得了太子主动答允,自是心下一喜,连忙垂首,口上却谦道:“妾身这里又有什么要紧的?还是殿下的事情最为重要。”话间,她珍珠似的素白指尖灵巧一动,不一时便将披风上的明黄系带系好。

    太子这一早的心情还算不错,等见了孟其昌等人时面上都带着笑。

    孟其昌等人自是一一上前见礼。

    他们这些人自是比不得京里的官员,平日里也少有面圣的机会,如今好容易见着了太子,自是要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二,也好留些好印象。

    太子想着昨日晚宴没成,还是耐下性子,温声与他们寒暄了两句,然后才问起正事来。

    孟其昌早有准备,立时便昆山水患的事情了一遍,细细的起手下那些人是如何安顿灾民、如何设置粥棚等赈灾抚民.......

    孟其昌能到这个位置,便是撇开心计城府不论,单口才也是极好的。且他昨日里便熬了半宿腹稿,这时候起事情来也是有条有理,处处都有依据凭证,还真是寻不出半点的错漏来。

    反正,太子是没听出什么错漏,听着孟其昌手底下安排的井井有条,他也不由露出笑容,赞了孟其昌一句:“倒是有心了。”

    孟其昌见状,越发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是个好糊弄的,紧接着便道:“底下粥棚今儿也是开着的,那些灾民虽是背井离乡可如今也得安饱,无不称颂圣恩。殿下若是有闲,倒可出去走一走,听一听底下的民声,待得来日回京也能与陛下转达一二。”

    这话果是正好到了太子心头——他其实就是来走个过场,按着傅修齐的话来那就是:出席一下慈善晚宴,刷一刷脸和名声。不过,若是能就地见上几个灾民上几句话,等回朝与皇帝起来自然也有话题,显得自己是出过力、用过心的。

    孟其昌这头主动递了梯子,太子心里不由暗赞了一声:果然是个知事的。

    太子心里满意了,面上也不由露出笑容,这便要就着梯子点头应下,忽而听得门外传来淡淡的女声——

    “总督大人劝皇兄听听民声,也不知自己可是听了?”

    厅中原就静的很,此时忽而听见这声音,诸人都不由顺着声音抬眼看向门外,心里亦是极诧异的:因着今日几位大人同来与太子请安事,门外还守着许多侍卫,按理来这个时候是不该有人能闯进来的。

    那女声颇是脆嫩悦耳,好似玉石相击,犹如清涧泉声。诸人闻声便知对方年纪应是不大,待得抬眼去看,果是看见门口处有一个穿着翠色衫裙的女孩,正快步往这里走来。

    那女孩头上梳着鸦黑双髻,一张脸本就白莹莹的,此时被鸦黑的鬓发与身上的翠色衫子一衬,更显雪白娇嫩,几乎胜过了春日翠枝上的雪色花苞。她生得也好看,五官秀美,形貌可爱,尤其是一双水眸,乌黑明亮好似会话一般。

    只是,此时她一张脸却似凝霜,抬眸看向孟其昌时,目光更是冷彻至极,犹有肃杀之气,仿佛是和孟其昌有什么大仇似的。

    太子先认出了人,见对方这样直接闯进来还贸然插嘴政事,难免觉得自己面上挂不住,面色也冷了下来,不免斥了一声:“皎皎!”又道,“你若有事,令人进来通传一声便是了,怎么可以这么直接闯进来!”

    诸人见着是个女孩,心里也已有了几分底:这约莫就是早前传闻,随太子一起出来的二公主了。如今听得太子开口,果是如心里猜到的那样。

    姬月白咬了咬牙,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快,还是先上前去,低头与太子见了礼,嘴上语气还是略软了一些:“我是有事要来与皇兄,心里有些急,一时脚快便没叫人通传了。”

    太子见妹妹服软,略缓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姬月白适才的言语无礼,紧接着便道:“你这一大早的是哪儿来,竟是一肚子的阴阳怪气——孟大人原也是在这儿好好着话,偏你一进来就这样夹枪带棍的?还不快与孟总督道个歉。”

    孟其昌哪里敢叫公主给他道歉,连忙道:“殿下,殿下......实是不必了,公主想来也是一时情急......”

    姬月白听到孟其昌的声音,不由又抬起眼看了对方一眼。

    她水眸清透,黑白分明,清凌凌好似一汪寒泉,这样近乎冷漠的看着人,便好似往孟其昌的脸上浇了一捧的寒泉水,竟是叫人浑身一阵儿的透凉,不知怎的暗暗了个寒噤。

    孟其昌立时便想起昨日下人来报的事情:对了,昨日二公主是出了门的,她该不会是在外头听到了什么.......想到此处,孟其昌面色虽是不变,可额上却已不觉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越想越是汗涔涔的,只强自镇定的想着应对之策。

    就在此时,忽而听得姬月白一声笑——

    “我是该与孟总督道个歉,怎么能直接问他听没听底下民声呢?”她俏脸凝霜,一双乌眸凝睇着孟其昌,一字一句就像是磨刀一般,轻缓而又冷诮,“或者,我该问一问,孟总督明知道外头有那么多灾民惶惶无依、朝不保夕,夜里真能安眠?”

    不待孟其昌擦汗应声。

    姬月白却忽而又是一笑,这一笑间仿佛冰雪初融,天光乍现,叫人不由怔然。偏偏她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更胜过了霜锋冰刃:“哦,看孟总督这眼下乌青,想来也是没睡好?”

    孟其昌几乎被姬月白堵得不出话来,心里却是又气又恼 :他眼下就算有乌青,那也是昨夜里筹备应对太子,熬夜熬出来的,哪里就是这位二公主的这样了?!好在,似孟其昌这样宦海沉浮多年的人,便是气恼也不过是一瞬而已,他很快便又回顾神来,思量着要如何应对。

    要起来,孟其昌还真是个能人。他自是不敢与姬月白这位公主硬顶着,索性便一撩袍角,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倒在太子面前,竟是半点也不怕在这些个同僚面前丢脸。

    他话未出口一双老眼便已红了竟是未语先泣,哽咽着与太子道:“殿下,公主的那些事,老臣实是半点也不知道.......”到这里,不由又滚下泪来,“公主这样,臣都不知该从何辩起了。“

    太子本就有些个吃软不吃硬,心里不喜欢姬月白这出场方式,再看姬月白这咄咄逼人的模样,更是不喜。故而,此时看见老臣跪倒在地,泣泪横流,不由也是软了心肠,当即便要伸手去扶孟其昌起来,口上道:“孟大人还是起来话。皎皎她,她也是........”

    太子见孟其昌一把年纪还哭得这样可怜,再看看自家这个板着脸“死不悔改”的妹妹,简直都没脸替自家妹妹开脱,直接便侧过头去与姬月白道:“你先下去。”

    其实,若依太子心意,他倒是有心要叫姬月白给孟其昌道个歉——自家这个妹妹简直是叫皇帝给惯坏了,平日里就颇有些个娇蛮任性,今日更是半点规矩也不懂。

    可,看姬月白现今这一戳就炸模样,跟前又站着好些个大臣,太子也怕再惹出什么事来.......所以,他也不耐烦当着这些人的面强压姬月白,只想着先把姬月白发了回去,安抚了孟其昌这位老臣,回头再教训姬月白便是了。

    偏偏姬月白却是个半点不退的:“我了,我是有急事要与皇兄。”

    作者有话要:  今天只有一更了,给大家一个晚安的抱抱,早点休息mua!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