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风邪
姬月白其实也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前世里的经历, 她对于这些难民确实是有些感同身受, 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们一把的。来, 她也是见惯了生死的,前世尸山血海, 便是自己都死了一回, 按理来倒是该如那些给难民看诊的大夫一般硬起心肠。可姬月白却只觉得经了一世, 自己的心肠反倒更软了一下,竟是看不得那些人受苦——因为她也曾受过这样苦,明白这样苦。
这头风风火火收容难民修堤坝, 消息自然是很快便瞒不住,出了刘家村这些人外,更有许多已到了江南却求助无门的难民也都听到了消息往这里赶。也正因如此, 为着收容难民划分出来的营地也是一再扩展,越来越挤。
姬月白心知, 人一多,心思也会乱,而且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最是容易出乱子,便是无意间走了火怕也会烧死许多人。所以,她时常往营地里去, 琢磨着营地上更合理的人员安排,偶尔敲一下主管营地的官员,整日里忙得脚步不沾地。
若非病迁坊哪里等闲人不得进出,左右又都是使劲的拦着, 姬月白差不多都想去病迁坊看看情况了。
只是,她这头热火朝天的想要做些实事,可眼下的身体却还是那个十三岁姑娘的身体,忙了一段时日后本就是又累又倦,这日晚间回去时,傍晚风凉稍微吹了点风,夜里便发热起来。
亏得守夜的那个宫人颇是仔细,一直十分警醒,见着姬月白夜里睡得不甚安稳,便悄悄试了她的体温,也是被吓了一跳,赶忙去请了太医来。
虽因为病迁坊的缘故,如今城中疫病已是得到了极大的遏制,但这个时候姬月白忽然病倒仍旧是叫行宫上下吃了一惊。
描春见着这状况不好,也不敢瞒着,连忙也使人去太子那头禀了一声。
这日晚上,乃是叶侧妃服侍着太子休息的。
消息来时,叶侧妃自然也被叫醒了,只得强撑着从榻上起来,起精神替太子更衣。听姬月白是发热,叶侧妃不满中又夹杂了些微的担忧:“殿下,公主这更该不会是.......”她动了动唇,到底没有把那疫病二字出来,只用玉葱般的指尖替太子理了理衣襟,嘴里喃喃道,“我听公主这些日子常往难民堆里去.......城里那么多好地方,偏是往那等地界去,若真是有个意外,那可怎么好.......”
叶侧妃的话实是没头没尾,可也隐隐合了太子的心情。
前些时候,姬月白常往外跑,忙里忙外,太子也懒得多管,想着她是头一回出宫,多半是孩子心性贪图新鲜,过一段时日应该就好了.......结果,现在倒好,半夜里就发起热来,指不定就是因为和那些难民接触多了,这才染了疫........
想着可能会是疫病,太子都不想过去了,只是考虑到这到底是亲妹妹,于情于理都得过去看看。再者,皇帝如今还在,他这个太子总也得表现出对兄弟姊妹的友爱来,不能在这上面留了把柄。
于是,太子虽然心里对叶侧妃的话暗暗点头,面容却依旧冷漠,只淡淡的敲了叶侧妃一句:“那些话该,那些话不该,你心里要有个底。”叶侧妃天真活泼,平日里话不过脑倒是没什么,他也不会太过计较。可现下涉及姬月白,叶侧妃若还是这样口无遮拦,一旦传了出去,旁人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太子毫无孝悌之心呢。
往日里在京中,有太子妃张瑶琴从中作梗,叶侧妃与太子相处的时日确实算不得长。比起看似端庄可亲实则严苛冷漠的太子妃,太子却是格外的体贴温柔,便是对着她那点儿家里娇养出来的脾气也十分纵容。叶侧妃初入东宫时还有些忐忑,可见着太子却又渐渐安心了些,总觉得太子是喜欢自己的,更是将太子看作是她进东宫后唯一且最坚实的依靠。
只是,太子对她而言,终究只是心里那一个模糊的影子,虽然千好万好,但总是轻飘飘的,好似被风一吹那影子便会被吹跑了。
最初,得知自己此回能虽太子南下时,叶侧妃其实也是暗自欢喜了许久,想着一定要趁机和太子养好感情,想着能不能借机回家看看.......
直到到了船上,她眼见着傅修齐那样的人,为着姬月白上下忙活,仅仅是为着哄姬月白多吃一口饭就卷袖子进厨房。她才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了一些东西,才渐渐从那种迷怔中明白过来:太子对她的那些好也不过是上位者些微的恩宠罢了。初时,她还有些惶恐不忿,越是明白便越是想要表现,可后来见着了太子的真脾气,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怪不得她入东宫时,母亲坐着垂泪,一贯宠她的父亲却板着脸,教她不可轻狂,入东宫后一定要好好侍奉太子妃却是只字不提太子,更没提什么为皇家延绵子嗣的话.......
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侧妃,虽是上了玉碟可也不过是个妾,是个玩意儿。在太子这里和那些猫狗其实也没多大区别。好时自然是千好万好,太子也乐得宠一宠她;可若是不好,那就是真正的伴君如伴虎,动辄得咎,若是换个胆子的都能叫吓死。
叶侧妃还算是个胆大的,受过太子几通脾气,如今被这般敲也不是很怕了,反到是柔顺的低了头。她一头鸦羽似的乌发跟着滑落下来,露出她白皙柔软的脖颈。只见她微微垂头,动作仍旧是有条不絮,很快便从宫人手里接了银灰色绣龙纹的披风给太子披上,细声道:“这样大晚上的,公主那头指不定如何忙乱呢。要不然,妾和殿下一起去看看?许也能帮把手。”
太子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见披风已系好了,立时便抬步往外走:“行了,先走。”
叶侧妃观其颜色,猜着太子这是让自己跟上去的意思,于是便也步跟了上去。
因着太子与叶侧妃先时在屋里折腾了一会儿,一路上两人也都是心事重重,等到了姬月白的院子门口,傅修齐和白启等人早已守在那里了。
见是太子来了,院里的人自是连忙上去见礼,便是一心担心姬月白的傅修齐和白启也只得上来行礼。
太子多少还是顾忌着姬月白的病,生怕是染了疫症,更怕自己也染上,抬步走到门边便顿住了脚步,勉强扯出一丝的温和来,询问道:“皎皎怎么样了?”
太医上来与太子话:“公主现下还昏着,只能看出有些发热出汗.......”
太子一拂袖,冷声断了太医的絮絮叨叨:“你只是什么病,该怎么治便是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明明是微凉的半夜,太医却觉得额上渗出汗珠,他甚至都不敢伸手擦汗,心里越发忐忑起来:“这,时间尚短,公主也还未醒,若观脉象,应是风邪入体之症。臣等已开了药方,叫人去煎,待公主服过药后,可依药效再看病情。”
太子闻言微微颔首,他并不懂这些,只深深看了太医一眼,语声近乎森然:“出京前,父皇特意点了你们几个跟来伺候,想来也是担心皎皎年纪身体弱,想着叫你们在侧照顾一二。若今日皎皎有个万一........”
到这里,太子忽而一拂袖,径自便转身走了,只留下语声冷冷:“若皎皎有个万一,你们也不必跟着回京了,先想想自己一家子是要个怎么样的死法?”
若姬月白有个万一,皇帝那里必是要大发雷霆,别是这几个太医,便是太子这里也是得不了好——到那时候,皇帝肯定不记得此回是姬月白主动要跟着来江南,他只会把这事记在太子头上,觉得是他照顾不好底下妹妹。
太子也正是顾忌着这个,方才半夜从榻上起来,匆匆赶来过问姬月白的病情,然后又借着太医发了一回火,勉强表现了一下自己这个兄长对于底下妹妹的友爱。至于进去探看,或是给妹妹擦汗喂药.......这就罢了,虽然太医是“风邪入体”可也不是十分肯定,要是疫病呢?要是疫病的话,自己这贸贸然的过去岂不是也要被染上了?
太子素来看重自家身体,一贯秉持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原则,自然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地。所以,今晚上他也不过是在门口上站了一会儿端着架子做了一回势,很快便不甚客气的拂袖走了。
只留下汗流浃背的太医和一院子起身恭送的人。
叶侧妃跟着太子身后,离开时不由的又悄悄往院中恭送太子的人群里扫了一眼,只一眼便看见了立在其中的傅修齐。因着她对傅修齐实是印象深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虽是夜里,但院中灯光明亮,摇曳的火光映在少年姣好的玉面上,犹如照在坚实的玉璧上,光影浮动间竟是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瑰丽和动人。
而他那双黑眸更似价值连城的黑宝石,从里到外都透着光,那样明亮照人却又幽深无比。
叶侧妃像是被那光烫到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咬了咬唇,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
就像是在船上,看着姬月白对着傅修齐做出来的饭菜挑三拣四时那样。此时此刻,她竟是羡慕起屋里那个正病得人事不省、不知是死是活的姬月白。
真是奇怪,这究竟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作者有话要: 今天只一章,大家晚安(#^.^#)接下来我要琢磨下感情线了(嗯,是的,会给傅一丁点的福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