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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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这丢口供的动作近乎侮辱, 丢下时更是使了十分的力气, 但这终究只是一张纸,砸到许贵妃头上时轻飘飘的,差一点便要从她乌黑油亮的发髻上滑落下去。

    许贵妃却不敢轻忽,连忙抬起双手,郑重其事的将那张口供接了下来,半点也不敢大意。虽然,她不必看都能猜到所谓的口供里会有什么,可这是在皇帝面前, 该摆的样子还是要摆出来的。

    于是,许贵妃便这样捧着那张口供,从头到尾的看下去,看着看着, 她的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不一时,她仰起头来,额角光洁白皙, 可那上面磕出的青紫血印因此而更加醒目可怖,衬得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透白而脆弱。

    她就这样仰头看着皇帝, 明眸含泪,唇角却牵出了苦笑的意味:“我原以为陛下是气我识人不清、管束不力,这才大发雷霆。自然, 这原也是妾的罪过,陛下若是为此赏妾一条白绫或是半杯鸩酒,妾也万不敢有二话..........”

    皇帝原是见她发髻散乱, 形容凄然,其实也略有些心软。可他很快便想起口供上的话,想起许贵妃做的事,不由不由含怒拂袖,厉声呵斥道:“雷霆俱是君恩!怎么,你犯下如此大罪,人证物证皆在,难到还敢申辩什么?狡辩不认?!”

    “是妾做的事,妾自是会认。可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妾皆是半点不知,如何又能认下!”许贵妃语声高昂,咬紧了贝齿,额上隐有青筋,似是在强自忍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滚热的泪珠却还是接连落下。

    她也不去抬手拭泪,仰头看着皇帝,雪颊边尚有两道泪痕,一字一句的往下道:“陛下,妾虽居贵妃之位但也不过一妇道人家,久居深宫,哪里又能知道什么外头的事情?如何又能去与那些道士和尚勾连一气?便是姚家姐妹,那也是经了正经选,得了陛下点了头才入得宫侍驾的........妾本只是觉得她们年轻可人,一对孪生姐妹花,殊色难得,这才将人荐予陛下。妾可以对天发誓,此事上,妾一心只为陛下,绝无半点私心。若妾真就心怀不轨,有意谋害陛下,便叫妾不得好死,便是死了也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许贵妃反驳时语声高昂,辩解时泪语凝噎,最后发誓是却是激愤坦荡。

    便是皇帝这般的满腹怒火竟也被她一波三转的话给弄得一怔。但皇帝到底是看过口供的人,那玄灵道士与姚家姐妹皆是异口同声的指认许贵妃,若是真叫许贵妃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皇帝就是真傻子。

    所以,皇帝没去看她,语声仍旧是冷且淡:“口供就在这里,姚家姐妹与玄灵道士都已认了,也都指认你是幕后之人。若非你心怀不轨,行事有碍,他们如何又敢攀扯上你?”

    许贵妃浑身一颤,如弱柳扶风,摇摇欲坠。她像是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声音似是都要干涩了:“难不成,妾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情谊,都抵不过旁人的三言两语?陛下竟是宁愿信那等奸佞人也不愿意信妾?”

    皇帝简直被她这绕来绕无、胡搅蛮缠的话给弄得头痛欲裂,连气火都不知不觉消了一些去,只心里烦闷,暗恨都这时候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再见这人。

    许贵妃自是瞧见了皇帝面上的不耐与冷漠,只见她秀颈微垂,抬手拭泪,纤巧的双肩则是不觉颤着,哭得越发厉害,连声音都有些恍惚了起来:“妾蒙先帝看重,得以入太子府为陛下侧妃,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啊,便是大皇子都已快二十了,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皇帝听她起大皇子,面上不由一缓,不由想起大皇子府前不久才报上来的喜讯的事情。而且,再过几个月便是平乐郡主的周岁宴,等到明年,他不得又要得个皇孙........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们也都是要做祖父母的人了。若非许贵妃做下这些个恶事,他和许贵妃见了面,指不定还要为着儿孙的事情如何念叨、如何欢喜呢......

    皇帝心绪复杂,许贵妃语声却越发轻柔凄楚。

    “当年入太子府,妾心里便已想的明白,妾既是陛下的人,那便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妾这一生的荣辱生死,早便已经寄于陛下身上。若陛下有个好歹,妾真是恨不得以身相替,哪里又会起加害之心?”

    “再者,妾一妇道人家,得陛下恩宠,局贵妃之位,常伴君侧,已是尊荣已极,如今又亲眼见着儿女子嗣繁茂,生活和乐,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又怎么会起那等该杀千刀的谋害之心?”

    许贵妃着着,不由牵动哭声,一声声仿佛是杜鹃泣血,可怜无助:“.......妾虽不知姚家姐妹与玄灵老道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这般冤枉陷害妾。可妾对陛下的心意天地皆知,人神可鉴.......还求陛下仔细想一想,这无缘无故的,妾如何会起谋害之心?便是谋害了陛下,妾又有什么好处?如今太子已定,陛下乃是妾与大皇子唯一依靠,妾如何又会行此谋逆之举?”

    皇帝却是听得心头一动:是啊,如今太子已定,若是自己死了,许贵妃不仅得不了好处,反到是要大大的吃亏?她哪里会做这样自毁长城的路......若动机,她还真没有......可若不是她,那这些人招供出来的口供......

    许贵妃见皇帝一言不发,心知他是听进去了,不由一声嘤咛,身子一软,竟是体力不支软倒在地上,但她仍旧是垂着头,一径儿的哭着。

    皇帝看着一贯高高在上的许贵妃一身素服,倒在地上痛苦,心下不由一软,几乎便要伸手去扶她,最后还是捏了捏衣袖,这才勉强忍了下来。

    却见许贵妃半伏在地上,含着泪,哀哀叫着:“......陛下.......”

    皇帝咬了咬牙,扭过头不去看她:“朕会令人继续调查,若真不是贵妃做的,自是会还贵妃一个公道。”

    许贵妃却是凄然一笑:“公道?陛下心里怕是已是认定了这是妾做的?既如此,便是再查又有什么用......”喃喃自语了两句,她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猛地抬步便要往一侧的柱子上撞去,“陛下既是不肯信妾,妾还不如立时死了的好!”

    “如此,也算是要留清白在人间.......”

    皇帝被她的动作和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去拉,仓促之间却只拉住了她一方袖角。

    那一角的锦绣柔滑冰凉,不觉从皇帝指缝间滑过。而许贵妃的身影却是如飞蛾扑火,决绝且坚定。

    她直接一头磕在朱红大柱上,加上先时磕头磕出来的伤口,头破血流,整个人软软的歪到在了地上。

    皇帝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怔怔的看着地上的许贵妃和那满地的鲜血,片刻后才寻回神志,慌忙叫道:“太医呢?!快叫太医!”

    那张写满了口供的纸张从许贵妃手里滑落,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鲜血无声无息间浸过了宣纸的一角。

    只可惜,此时此刻,殿中之人却已无暇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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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贵妃当着皇帝的面撞柱自尽这事,到底瞒不过人,很快便传了出去。

    张淑妃最是厌她,瞧着人家的笑话,难免多了几句闲话:“我还当她多有本事呢,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泼妇手段.......”

    话虽如此,张淑妃心里其实也很佩服许贵妃这撞就撞的勇气——要是换了张淑妃,她怕疼怕毁容便是要寻死怕也不敢撞柱的,更别许贵妃那不是装模作样的寻死,而是当着皇帝的面撞出满地的血来。

    姬月白心里暗恨许贵妃奸猾狠毒,不仅对旁人狠便是对她自己也狠,这么一撞,只要不死,这事情便也要过去了。这样想着,姬月白心情越发不好,看着张淑妃那幸灾乐祸的模样,自也不愿叫她好过,便道:“只怕经此一事,父皇真就信了许贵妃,只当是有人陷害呢。”

    “谁会无缘无故陷害她了!”张淑妃暗暗呸了一声。

    姬月白却道:“许贵妃早前不是口口声声什么‘太子已定,陛下乃是妾与大皇子唯一依靠’——其实,这般来,她确实是没有动机。真要起动机,最有动机的反到是东宫.......”

    “无凭无据的,皇帝能信她的话?!”张淑妃不觉咬牙。

    姬月白却是轻轻挑眉:“无凭无据又如何,疑心人的时候哪里用得着证据?许贵妃只这么一,父皇也只这么一听,可这话入了父皇的耳里,难免要勾出他心里的疑心。不得,父皇还要怀疑这是东宫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毁坏龙体提前登位,还能借此事对付许贵妃和大皇子.........”

    太子乃承继江山帝位之人,是离皇帝帝位最近的人,可以皇帝是真的看重二皇子,看重到了要传以江山的地步;可有所得必有所失,看重的同时,皇帝心里最警惕和怀疑的人恐怕就是太子——如同统领狼群的头狼,在老去衰弱的时候,会更加的注意起可以挑战自己地位的年轻野狼。

    当初张家不愿招惹这事,姬月白本以为对方是两厢为难、拿自己当探路石。可如今再想,成国公早前借张淑妃传来的那句话“做事时千万不要扯上国公府还有太子”,未尝不是另一种提醒——毕竟成国公府既是太子外家又是太子妃娘家,乃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多少要顾忌下自己身份。若他们出面,皇帝肯定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太子,疑心太子设局陷害。

    亏得此回乃姬月白动手,事情也算是做的不留痕迹,明面上才没给东宫落下实际上的话柄。

    张淑妃闻言,脸色都白了:“怎,怎么可能?”

    姬月白没应声,张淑妃犹自惊疑,一张皎若明月的面庞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延庆宫那贱人胆敢作出这样的事情,如今人证物证都在,陛下真能轻拿轻放的饶了她?反倒还要疑心我们?”

    姬月白淡淡道:“不轻拿轻放又如何?许贵妃在父皇面前以死辩冤,血溅三尺,父皇的心已是软了三分;且她如今伤的这样重,自然是要放下手中宫务,闭宫养病,示弱与人,时日一久,父皇想起她的好来又要心软三分;等到年底平乐郡主办周岁宴,父皇看着乖巧伶俐的大孙女,看着大皇子府大肚便便的俞侧妃,看着孝顺懂事的大皇子与大皇子妃,自然更是要心软三分...........”

    这三分、三分又三分,到了最后,便是还存着那一分气,终究还是长久不了。

    张淑妃怔了片刻,心知事情确如女儿所言。她噎了噎,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骂道:“......那个贱妇!怎么就没叫她撞死呢?!”

    姬月白心情虽差,但了这么多话又听得张淑妃在侧骂人,这心气儿到底还是缓了过来——其实,她心里其实早已有了底:许贵妃不是张淑妃,以许贵妃之老辣狠毒,要一招杀她实在是有些困难。不过.......

    姬月白心念一转,还转口安慰了张淑妃一句:“话虽如此,许贵妃此回也是吃了大亏——她能有今日,一是靠她与父皇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信任和旧情;二是靠大皇子。如今经了这事,便是父皇轻拿轻放,那些信任和旧情也不会再剩多少。只要父皇心里还存着那一分气,这事就会永远存在他心里,决不会再如从前那样信任许贵妃。日后要给许贵妃找麻烦,那可就容易多了。至于大皇子那里.........”

    “大皇子那里如何?”张淑妃不觉听得入神,连忙追问——虽然她不怎么多事,可心里也明白外廷的事情比内廷重要,大皇子如今还是太子在朝中的大敌,论分量不比许贵妃轻。

    姬月白眉梢微抬,语声冷静:“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若许贵妃出了事,大皇子身为人子,难道能逃得了干系?只是.......”

    “只是什么?”张淑妃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多少有些不悦,“你就不能一口气直接把话完,非得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

    姬月白闻言倒是神色不变,语气倒是略有些意味深长:“只是,大皇子府连着报喜讯,东宫实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总也要传出消息。毕竟,东宫无后,也是一桩天大的弊病。”

    大皇子与太子差不多是一个时候大婚的,如今他们两人也都快二十了,大皇子府喜讯不断,东宫却是一点消息也无。虽然中间也有方太后孝期、太子南下赈灾这些事情的原因,可很多人都是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他们只知道东宫至今无后。

    哪怕皇帝眼下不开口,可心里肯定也是要有想法的——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心里肯定不会愿意叫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太子继位的。

    张淑妃听到这个,脸色又黑了黑,没好气的道:“这个还用你!”

    起这个,张淑妃又想起今日还未去拜送子观音,忙又起身往偏殿佛堂去了——她自养在张老夫人身边,整日里陪着礼佛,心里颇信这个,为着张瑶琴的事情还特意请了一尊送子观音来拜,就盼着宝贝侄女儿早日有孕,东宫早日能有嫡子。

    姬月白坐在原地,看着张淑妃急匆匆的去拜送子观音,眸光一转,心里则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真的,子嗣这事还真是东宫如今心病。如今不仅张淑妃和张瑶琴姑侄两个整日里求神拜佛,恨不得拜遍所有求子观音,便是太子都有些心急起来。如今东宫未有子嗣,太子也没再专宠张瑶琴,那些个侧妃侍妾都是轮番睡过,偏偏全都没消息,他便是再有信心也忍不住要疑心是不是自己不行了。这不,他都顾不得自家面子,暗地又招太医给自己看了脉,严词询问,就怕太医为了给自己留面子故意敷衍。

    作者有话要:  我来明下许贵妃为什么会出“昏招”推荐美人和道士啊。

    其实,这事的根还是出在皇帝身上,就像是女主之前分析的那样,是皇帝变了,变得怕老怕死贪享受,许贵妃是最早看出这点的人,所以才会双管齐下的送美人荐道士。而且,那丹药其实也不算伤身(就是伤肾),皇帝就是吃个三年两载也是吃不死的。只要皇帝一步步的陷入进去,那么许贵妃不仅能用姚家姐妹这对新宠给皇帝吹枕头风,还能借道士来做些巫蛊啊父子八字相克什么的事情——皇帝有理智的时候当然不会因此而废太子,但是真昏聩糊涂了那就很容易被动。

    到底,许贵妃真没想用这个害死皇帝,她反驳起来也是非常理直气壮的,还能借此反引皇帝疑心太子。而皇帝,他听太医自己身体因为丹药出了问题,当然会被害妄想症发作,本能的就疑心这是有人要害自己性命......

    当然,前世皇帝的死确实有丹药的原因——这里面涉及到另外一些复杂的问题,暂时就不了。

    PS.这章厚了一点,大家晚安mua!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