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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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了什么?”皇帝下意识的追问道。

    许贵妃没有出声, 但她如刀刃一般锋利的目光似也落到了姬月白的身上, 那是没有出口的威胁。

    姬月白神色不变,依旧从容淡定的将话了下去:“皇祖母发现:孝惠皇后的死乃是有人暗中下手的缘故.......”

    “公主, ”许贵妃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也跟着转冷,如同冰霜一般, “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孝惠皇后都是已故之人, 殿下这般肆意攀扯,岂不是惊扰了先人魂灵?”

    “娘娘此言差矣,此时此刻, 我若依旧沉默不语,方才会让先人魂灵不安.....”姬月白抬起头, 目光灼灼的瞪视着许贵妃,寸步不让, “而且,娘娘几次三番断我的话, 真就不是心虚惶然?”

    许贵妃脸色微变, 唇瓣微颤, 正欲话。

    榻上的皇帝却已经沉下脸来,冷冷出声:“行了, 让她下去, 把事情清楚了也好。”

    皇帝话语中的“她”显然指的就是姬月白,许贵妃脸色微白,藏在袖下的手掌不由握紧, 骨节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微微泛青,抵着掌心的指甲几乎就要刺破掌肉。疼痛令她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心中安慰自己:时隔多年,当年那些事,姬月白想必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证据,没什么好怕的.......

    扫了一眼许贵妃难看到了极点的面容,姬月白接着往下道:“皇祖母发现:有人将孝惠皇后贴身的香囊掉包,用那个有毒的香囊暗害了无辜的孝惠皇后。随后,那幕后之人还指示父皇身边近侍将那毒香囊毁尸灭迹。也因此,皇祖母以为这个暗下毒手的人会是父皇。这样的‘真相’,对她而言实是最大的击,以至于她甚至不敢揭穿此事,只能自欺欺人的将事情隐了下去,从此避居慈安宫,再不管后宫之事,冷淡世事.......”

    到这里,姬月白不由又看了一眼皇帝神色,轻声道:“幕后之人恶毒心肠,由此便能看出——她既能做下这样的恶事,不是不能嫁祸他人,也不是没有更好的收尾方法。可她必要将此事嫁祸给父皇你,以此害得皇祖母此后数年内心煎熬,逼迫父皇与皇祖母之间又添隔阂.......”

    皇帝脸色已有几分青白,手掌紧紧攥着被角,指尖几乎嵌入柔软的锦被。

    姬月白紧接着往下道:“她也不是不能将所有证据付之一炬,彻底不留后患,但她非要留下一些东西作为‘战利品’,以此沾沾自喜,提醒她第一次也最成功的一次成功。”

    到这里,姬月白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红色香囊,双手举着递到皇帝眼前:“父皇应该还记得琼昭仪?她生得很似孝惠皇后,也很有运气,甚至还怀了皇嗣,我记得父皇当年也曾十分宠爱于她。当年,琼昭仪信任许贵妃,留在延庆宫安胎,最后却因‘意外’而早产,一尸两命,当时我与父皇都甚是难过,却没想到琼昭仪的死也并非意外,而是因为她在延庆宫里发现了这个香囊,想要以此向皇祖母揭露当年的真相........”

    里面是一个破旧了的红色香囊,像是被人用剪子剪破了,只能隐约看见一角用金丝绣了个“琼”字。

    皇帝看着那个香囊,本已冷沉的眸子却不觉浮出水光。

    他想起了孝惠皇后。

    外人提起孝惠皇后,都她贤孝宽厚,只有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也就会在外人面前装个样子,实际上却是个爱笑爱闹,爱拉着他往外跑的。她从便是个坐不住,也不爱做针线。但偶尔想起来了便也会似模似样的拿拿起针线,坐在榻边拿了花样子叫他挑,兴冲冲的道:“马上就要入春了,给你做条袍子?”

    春袍还没做完,都已入夏,她十根青葱一般的玉指也都被扎了一遍。最后还是他看得心疼了,夺了她手里的东西,不许她再做这些。

    那会儿,他们尚且恩爱,着着便歪缠到了一处。她窝在他怀里,用指尖儿戳了戳他的胸膛:“要不,不做袍子了,我给你做个香囊?好不好?”

    话间,她微微仰起头,脸蛋嫩生生的,眼睛也是又圆又亮,就像是狡黠猫儿翘着尾巴尖儿,用毛茸茸的尾巴挠人,挠的人心尖儿痒痒。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她话时清脆脆的声音:“就做一对香囊,你一个我一个,绣上我们两个的名字.......”

    他当时心里极是妥帖,嘴上却还是要她:“还是算了........你那十根指头就是棒槌,这香囊怕是要绣到明年!”

    然而,等到第二年,他们又吵了一架,他的那个香囊也是被丢过来的。

    她红着眼睛瞪他,泫然欲泣:“我再不要理你,再不要信你了。”

    他仓促间接过自己的那个香囊却不知道她的那个香囊长什么样。

    如今,总算是看见了。

    看着面前这个陈旧的、被人剪破的红色香囊,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夺,然后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上面的“琼”字,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出话来。

    适才,听两位皇子之事时,他是锥心之痛,痛得呕出血来,痛得不顾君王颜面,抱着女儿落下泪来。

    而此刻,想起孝惠皇后,想起当年两人之事,想起她最后去时那瘦骨嶙峋的模样,他便觉得好似又一根细线正在心头旧伤处磨着,一点一点的磨着,磨得伤口生疼,血痂开裂,渗出旧日里的淤血。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究竟,怎么回事?”

    姬月白轻声应道:“这是琼昭仪当年得自延庆宫得来的香囊,她令人送到皇祖母手上,结果也因此而出事,最后一尸两命。皇祖母也是因此方才得知真相,终于明白自己多年以来都是误会父皇,知道当年那事乃是许贵妃所为.......”

    “公主果是编的一手好故事,”眼见着姬月白这就要把矛头指向自己,许贵妃便是再有耐心再能忍耐都不能不开口,“只是,你口中到的那些人都已故去,如今也只剩下这一个香囊。谁又知道公主这些辞究竟是真是假?”

    到这里,许贵妃终于也豁了出去:“陛下,妾自问自己已是足够宽宏,却也实在受不了公主这般无凭无据的污蔑之词。还请陛下还妾一个清白!”

    “娘娘得如此义正言辞,难道是怕了?”姬月白挑了挑细眉,看着许贵妃。

    许贵妃却是冷冷回视她:“我只是喜欢公主不要在御前借先人之口胡乱污蔑他人清誉。太后何等英明,若事情真如公主所言,太后何苦还要隐瞒?”她自觉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此时起话来亦是理直气壮。

    皇帝确实是有些半信半疑:姬月白的有理有据,还有香囊佐证,确实是叫人不得不疑。只是,这许贵妃的话也有道理——方太后素来看重孝惠皇后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若是知道了真相,如何又会闭口不言?

    姬月白却是含泪:“皇祖母顾忌着大皇兄,顾忌着父皇,内心实是煎熬,一直不敢与起,只是让我去寻当年旧人,略作抚慰。直到最后,她才令我去请父皇过去,想要与父皇多几句......没想到,我才去了乾元宫,回来后便见着皇祖母已是仙去......”

    到这里,姬月白重又跪倒了下去,她哽咽着道:“父皇,我当时是真的怕了。皇祖母死的那样巧,许贵妃来得又那样快.......我就怕连皇祖母都是被她害死的......我,我当时实是怕的厉害,甚至都不敢将这些与父皇,只是一径儿的哭。”

    皇帝也不知有没有将姬月白的话听进去,他像是想起了方太后去时的情景,面色微微变了变。

    随即,他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看住了姬月白,淡淡道:“既然你当时不,现今为何又要?”

    姬月白抬起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忽的扬起,一字一句皆是极清楚的:“许氏之恶毒,世所罕见。太子与三皇子去的匆忙,女儿自是不知这里头究竟有没有旁人手笔。可如今也只有大皇子堪当大任,而许氏正是大皇子生母。”

    “父皇,若是让许氏这般恶毒之人做上太后之位,大周该怎么办?天下百姓又该怎么办?”

    “女儿今日之所以重提旧事,不过是想请父皇三思而为。”

    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直视皇帝,语声轻缓又有力:“昔日,武帝欲立少子,先去钩弋夫人。臣下有言‘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武帝却答‘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虽大皇子已然长成,然许氏之恶远胜钩弋,可比吕霍。若她登位,只怕我等姬姓之人,再无立足之地,父皇今日不怜我,也当怜东宫所遗两滴骨血.......”

    皇帝已然明白了姬月白想什么,微微阖上眼睛,像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只有你大皇兄堪当大任。那么,你也该明白:这不是你该的话。”

    许贵妃到底是大皇子的生母,若是皇帝真就依了姬月白的话,立子杀母。那么,大皇子可能不敢去恨皇帝这个亲爹却一定会恨姬月白这个进言之人。

    作者有话要:  放心,收尾了,不会让许贵妃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