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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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

    永平十九年

    肃宁县城

    晴朗的天空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彻底的黑下来,乌压压的云似乎就盘旋在人的头顶上,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肆虐的狂风如同凭空出现,呼噜噜的砸向所有一切阻拦她脚步的人和物。

    大树在风中东摇西摆,原本悠闲的人们在狂风中几乎寸步难行。

    白花花的闪电终于劈开阴沉沉的苍穹,漆黑如墨的天空被生生撕裂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终究如注一般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屋顶上、街道上,也劈头盖脸毫无顾忌的砸在尚且没有能及时回家的人身上。

    天气反常了!

    人们脚步慌乱的朝着家中奔去,唯恐这忽然降临的天灾就这么落在自己身上。

    老人们总说,做过亏心事的人会被雷劈,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没有做过几件亏心事呢?

    雷雨天气躲回家中,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

    很快,寂寥的街头只余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单薄身影在雷雨声中飘摇前行。

    她叫姜耘昭,是肃宁县大户王家的三媳妇。哦,不,小半个时辰之前,她已经接到了王家的休书,现在已经与王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小半个时辰前,姜耘昭被连同一份休书一同被王家的人丢出门来。

    绮罗街王家现在是肃宁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肃宁县的老人们都很清楚,十多年前的时候,在肃宁县并算不得大户,最多就是个乡下土地主,在肃宁县虽然不能说一抓一大把,可也为数不少。

    就因为十余年前他们家出了一个举人,才会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今天,成为肃宁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让人不敢小觑的大户人家,也从乡下地方搬到了只有达官贵人才会住的绮罗街。

    城里的人都说,王家有今日的繁荣昌盛,都是那王家老大的功劳,又说王家老大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虽然当年只是一个举人,可不过短短十年时间,他已经成为长平县的县太爷,这样的本事就算是两榜进士也未必有。

    对外,王家是积善有余的好人家,自家发达了,并不忘其他日子艰难的乡亲们,对于求上门的人,都会尽量帮忙,遇到灾年,也会酌情减免自家的地租。

    肃宁县许多人说起王家都会竖起大拇指夸赞。

    可只有此刻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姜耘昭才知道,王家骨子里是多肮脏不堪!

    外人只知王家老大是多能干,才十年就从举人成了正七品的县太爷,算得上官运亨通。却没有人知道,为了成全王家老大,她一个小小的女子,付出了多少血泪心酸。

    十余年来王家老大踩着她的血泪身体一步步走到今天位置!当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被压榨干净,再也不能为王家带来好处的时候,王家最后的选择就是将她撵出门。

    只要想起王家,姜耘昭就觉得不寒而栗,恨意滔天。

    亏她之前她还想着在王家了却残生,可她现在想明白了,就算是死在外头暴尸荒野,也好过一辈子被王家的人欺凌辱骂!

    到底她也算是名门贵女,怎么就能连最后的骨气都丢了?早在多年前被人算计的时候,她就应该勇敢的反击回去,而不是被人利用至今。

    最惨烈不是还有一个死吗?她怎么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双手紧紧攥拳,姜耘昭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弃如敝履一般的扔到大街上,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王家一家人!

    又是一道惊雷,将她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来。

    只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冷意就如同冬日凛冽的寒风一般,她的恨意此刻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其实,就算不在王家的时候,她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冰冷?

    姜耘昭想起过往多年以前她在京城的生活,想起那些早就抛弃了她的所谓亲人们。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是否依然是锦衣华堂珍馐美味笙歌燕舞?

    闲暇之余,他们是否能想起她?一个自小没了亲娘,从十二岁就被撵出京城的孩子?

    应该是不记得了吧!她早就被亲生父亲除族,她与他们虽然有血脉相连,可却早就不算一家人了,他们怎么可能还能想起她?

    她恨自己当年有眼无珠,怎么就没发现继母是一个面甜心苦蛇蝎心肠的人?没发现所谓的妹妹是那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

    她两岁不到就没了母亲,之后继母进门,从小到大她对继母和异母妹妹当成最亲的人,不想却只因为一门亲事就成为敌人。

    娘亲还在的时候,为她定了一门亲事,谁都没想到,原本不显眼的宋家在几年之后却出了一位得势的娘娘,身份一涨再涨。

    以至于让眼高于顶的妹妹姜明玉放在了心上,也注定了她的悲剧。

    姜耘昭不知道,自己此生的一切罪孽是不是都是因为当初那门亲事?

    这些年,那些曾经被亲人们加注在身上的痛苦让她午夜梦回时候都难心安,可是这所有的磨练却依然比不得在王家的连做梦都不愿意想起的十年噩梦!

    青春韶华的她被人设计坏了名声,不得不含泪嫁给王家老三。

    王家那老三是个什么人?就是个连人伦都不能的傻子啊!嫁给他就注定走向了一条漫漫不归路!可她姜耘昭认命。

    可命运似乎与她开了一个玩笑,进王家之前,她并不知道她不是嫁给那个不能人道的王家老三,而是嫁给了王家。

    王家的人早就算计好了,自她进门开始,就成为他们为自家老大铺平仕途之路的垫脚石。

    她一个个的屈辱的夜晚,成就了王家老大的平步青云。

    一个举人,一个家里连像样点的田产都没有的乡下举人,凭什么会有那样的远大前程?那就是投人所好!

    那些日子,她不敢想,不愿想,不肯想!

    十七岁的她不愿意一辈子肮脏屈辱的活着,可稍有不从,换来的就是拳脚相加棍棒加身。

    一次次的反抗可悲的命运,带给她的是对肉体一次次的摧残。

    她怕了……

    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嫌弃的脏的再也洗不干净的女人。

    她一次次用身体和尊严换取王家所需,逐渐麻木,觉得她上辈子应当是做了太多错事,今生生来就是应该遭受这些罪孽。

    她只求老了的那一天,王家总会赏她一口饭吃,让她安静的等死。

    却不曾想,真到了她容颜枯败的这一天,没有利用价值的她成为王家亟不可待要甩开的包袱。

    王家已经忘记了她的功劳,只是一味嫌弃她的存在给王家已经光闪闪的门楣抹了黑,光鲜亮丽的匾额上容不下一个女子不贞的痕迹!

    是啊,王家如今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能容许有一个曾经被千人骑万人枕的儿媳妇呢?

    即便是他们家的傻儿子,要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又有什么难的?

    一条**的罪名,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可即便是成为被抛弃的棋子,最后的皮肉之苦也免不过。

    那嗖嗖作响的鞭子声犹在耳边回响,身上的鲜血尚未凝固,一封休书已到了眼前,那如狼似虎的粗壮婆子目带鄙夷的将她扔到了大街之上。

    姜耘昭双拳攥紧,单薄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摇晃着,艰难的朝着城门的方向前进。

    瘦骨嶙峋的手抹去面颊上的雨水,苍白的脸上几道明显的血痕显得格外刺目。

    这是今日下午婆婆马氏赏给她的,说就是要休了她也不能让她带着这张脸走出王家的大门!

    那些恶毒的语言,姜耘昭毕生难忘!

    若是重新来过,她绝对不会选择苟活于世!

    只是,人生哪里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天大地大,这世上已经没有她姜耘昭可以走的路了!

    清透的眸子中露出一抹如同死人一般的绝望和恨意,让人心生寒意。

    她脚下步步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泥泞的地,刺眼的红色血腥随着大雨的冲刷变淡,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道,融入雨腥之中……

    她清醒的知道,她的生命在不断的流失,就如同身体里不停地流出的丝丝缕缕带着甜腥味道的血一般,在不停的流失,虽然只是点点滴滴,却没有停歇的时候。

    只是,生命的流失却不曾带走一丝恨意,反而让恨意越发深刻的镌刻在骨血之中!

    她迈不动脚了,每一次抬腿,都好像是有千斤重。疲惫已极的身体再也没有力气足以支撑她走完这最后的几步!

    哪怕城门近在咫尺,她也迈不出去!

    茫然的抬眼看看阴沉沉的天,明明乌云密布、明明大雨滂沱,可她为什么看到了无比美丽的璀璨星光?

    眼前大片的星河灿烂绚丽,就如同多年前她无意中看到的那一场璀璨无比的漫天流星一样美丽,让她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姜耘昭凄冷的脸上忽然就出现一抹诡异的笑容,灿烂如花!

    若有来生,她绝对不要再经历今生这些痛苦磨难!

    人要有尊严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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