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各有套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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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上,古常勇到了州署,将新一日的“杨古井”购买券交与户、工两房,随后便到仪门旁等余品忠。过了不长时间,余品忠自内而出,略一寒暄便问道:“古掌柜昨日托人带口信给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古常勇道:“正是,请借一步话。”

    两人行至旁边无人的土神祠前,古常勇将店中跑了个伙计的事情同余品忠了,又将前一天与杨铮定下的应对之策备述一番。

    余品忠听完沉思片刻,道:“古常柜所虑甚是,我这便禀与大老爷知晓。你回去也早做准备。”

    古常勇道:“余先生请放心,一两日内便可准备妥当。”

    余品忠道:“那就好。往后古掌柜若再有急事,直接过来寻我便是。若我不在衙中,可去东关我的居所找我。”他虽跟在知州身边办事,但并非衙门官吏,故而不必住在州衙之中,倒是能够自在许多。

    古常勇喜道:“那好,那好。”两人近来接触并不多,有了余品忠这话,便意味着关系进了一步。以后若有事情,也不必再托中人代话了。

    当即古常勇回铁铺准备,余品忠则返身去了州署三堂。

    吴知州正于堂内饮茶,见余品忠进来,问道:“那古常勇寻你何事?”

    余品忠将古常勇的话转述一遍,又问:“姨丈,你看是否可行?”

    吴知州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难得他一个匠户,竟还能有这些心思。倒是有点可惜了。”

    余品忠琢磨着知州的话,也不知是在可惜古常勇的军匠出身,还是“杨古井”的制法外泄。问道:“可要查一下那店伙计的引路是何人所开?”

    吴知州道:“问一下也好,但不要大张其事。”端起茶喝了两口,心中已有了决断,指着几案上的卷宗道:“明日我去四乡检视农事。你将此卷宗交与州判,让他主审此案。若无纰漏,定案后便报与分司衙门,不必再等我回来。”

    余品忠应道:“是。”上前取过卷宗。

    几案上的这份卷宗他已看过,乃是关于贼寇姚二刀落一案。单从卷宗来看,此案已无甚悬念,不仅人证、物证极尽完备,犯人也供认不讳,虽还未过堂,却已是桩铁案。

    可正因为如此,这案子才显得有些蹊跷。

    那姚二刀潜逃十余年,竟被如此轻易拿下,而且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又这么快便定了案,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姚二刀可不是普通的蟊贼,而是攻掠过县城杀过官差的大盗。顾老三虽也有些凶名,却怎么看也与姚二刀差得有些远。这二人竟然会是一个人,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从顾老三住处搜出了近四百两银子的贼赃,又有当年姚二刀所用的凶器柳叶刀一把,确可算得上是铁证了。那把刀很有些不寻常,曾斩断数把官差佩刀,当年有多人亲见,是留有案底的。将旧案宗取出比对,似乎刀上的豁口都能对得上。

    余品忠跟随吴知州多年,对胥吏段并不陌生。是起出赃银近四百两,落入他们口袋的银子比这个数目只多不少。这么大一笔银子,若不是作盗贼,又能从何处得来?

    不过对于衙门来,顾老三到底是不是姚二刀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能否以此结案。

    吴知州并不出面主审,又以检视农事为由避开,显然对此心知肚明。此后倘若出了问题,便有可回旋的余地。绕过州同知祝豫,将案子交与州判石岳,自然还有另一番深意。

    余品忠知道,此案由他经转交,一旦出了事情他也是要受到牵连的。只不过他本就非官非吏,想要脱身却是容易了许多。而只要姨丈吴知州不出事,他的前途便是可期的,若能混个官身,这辈子就不愁了。

    余品忠出去后,吴知州提起笔来,将进呈“杨古井”之事写成一份申文,发与上官巩昌府知府张九歌。

    作为一州正印,是绝不愿他人轻易干涉治下之事的。而若无特殊原因,上官也不会随意侵占其职权。但若想做出政绩以求升迁,却需要将一些好处分润给上官。吴直混迹州县官场多年,深谙与上司相处之道。而作为一个举人出身的官员,他也很需要借助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的人脉。

    巩昌府知府张九歌,乃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其同年中有为者不在少数。将“杨古井”的好处分与张知府一些,自然比独占其利要好得多。

    姚二刀那个案子若办成铁案,吴知州也不介意与分司衙门共享其利。分巡陇右道曾如春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其同榜者虽暂无显赫之人,也只是时日未到。

    以此二人的年纪、出身,谋求转迁之意愿只会比他吴直更强,合则两利之事又有谁会不愿意去做呢。

    当日午后,杨铮告别了大姐、姐夫,带着月盈等人出城返回杨家坪。

    这一趟秦州之行虽出了点意外,结果却还差强人意。古常勇给衙门那边的话已经带到,后续之事便无须再去操心。该做的都做了,等着结果便是,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也根本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一行人到了天水湖旁边,杨铮想起昨天来讨银的那个刘家家仆,觉得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刘半仙了。总被那家伙纠缠,想想也有些气闷。

    那一两银子的谢仪,一月之前刘半仙便索要过。杨铮问了家里人,才知是在问卦之时便许下的,因而倒不上对方无理索要,自家人也从未想过要赖账。

    然而杨铮可不这么看。虽然眼下家中不缺钱,至少是不差那一两银子,却不能白白便宜那刘半仙。一两银子是七八个“杨古井”售出后的分红,可也是近四亩地一季种麦所得。他亲眼见过父母营务庄稼的辛苦,对那刘半仙的诓骗之举便极为反感。

    再者刘半仙大肆宣扬为他改命之事,以此招揽生意,虽只传于乡人之口,却是一个极危险的苗头。谣言这东西总是越传越邪乎,万一哪天传出他出生之时屋院内红光喷涌之类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即便不至于此,但他以后是要走科举之路的,与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还是离得远一些的好。

    除此之外,杨铮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原由。

    这世上有许多玄妙之事难究其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情状与那刘半仙会有什么关系。那家伙倘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就算不斩白蛇、创太平,也可坐龙虎、封真武,天下何处不能去逍遥,又何必窝在这山沟里骗些村夫愚妇。

    可只有亲自将这家伙踩倒,才能解除心中的羁绊,取得一份大自在。

    月盈见杨铮折向天水湖东岸,便知他要做什么,不由紧张起来,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杨铮看了月盈一眼,笑道:“那刘半仙可是有功名的秀才公,我去找他请教请教,你无须担心。”

    月盈听他这样一,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黑娃、栓子二人,心中方安定了些。

    湖畔的水神庙初建于宋太祖建隆年间,之后几经战乱焚毁,至本朝永乐年间方又恢复旧观。其实水神庙只是百姓俗称,其庙上匾额实为“惠应庙”,因传天水湖湖水可治愈疾病,在此求得颇为灵验,故有“惠应”之名。

    庙前香客多为左近农人,进香之后便去湖中取水。杨铮想起生病之时,父母每天跑到这里来进香取水为他煎药,便也去庙里上了柱香。其所拜者并非水神,而是父母的恩义。

    从庙中出来,转向左侧第二间木舍,入内见一年约四十许的文士坐在案后,颌下生着几缕黑须,样貌倒还算端正。

    杨铮向那人拱道:“敢问可是刘半仙刘先生?”

    那人抬眼看了他一下,道:“正是刘某。你是何人?”

    杨铮道:“子杨铮,自城里返家,特来面谢刘先生。”

    刘半仙“哦”了一声,又打量杨铮几眼,冷着脸道:“你既然早已大好,为何到此时才来?昨日又为何纵人伤我家仆?”

    杨铮道:“哎呀,刘先生误会了,我何曾做过这等事?你那家人是被城内捕头所伤,根本与我无关呐!”

    刘半仙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来喝了两口。

    杨铮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捧在中。刘半仙瞥见那锭银怕有四五两重,眼中顿时透出些异样神采。却见杨铮并不放下,只是捧银在冲他微笑。刘半仙便道:“些许事,就不提了。”

    杨铮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刘先生,子还有一事请教。昨日我见了知州老爷,因起‘杨古井’一事,知州老爷有‘钧巧任钓’之语。我不解此语何意,刘先生可否教我?”

    门边的月盈听到,心中疑惑道:“二哥这是要做什么,与刘半仙拉交情么?”

    “钧巧任钓”之句出自千字文,的是马钧与任公子的事。这些内容月盈早就与杨铮讲过,她才不信杨铮会忘了,以此请教实属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