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族业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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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铮看着纸上模糊不清的字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看似简单的油印,竟然比想像中要难弄得多。接连四天,读书之余他便鼓捣这个东西,还挤占了一部分习字时间,却一直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过倒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蜡纸刻写这一环节尚能差强人意。

    王大眼给做的两大类十二种蜡纸,从外观来看,基本都能达到蜡层均匀且薄的要求。两种蜡质相比较,白蜡比蜜蜡要好用得多。

    纯蜜蜡有些发粘,摸上去有种油乎乎的感觉。王大眼应当在里面添加了些调和之物,触之油腻感已很,但在刻写时容易复渗。而白蜡在这方面则要明显好得多,以之制成的蜡纸形态很稳定,在上面刻写出的字迹非常清晰。

    六种材质的纸当中,不论生宣还是熟宣都不可用。另外四种纸,以白麻纸效果最好,其次是白棉纸,罗纹纸和竹纸又次之。

    这种排列,是在现有条件得到的结果,除了宣纸可以完全放弃之外,其余四种还要再看后续表现。

    刻写蜡纸用的铁尖笔很好做,背后衬板则用了一块瓷片。油印滚子、覆盖蜡纸的筛也都很好解决。竹纸、棉纸、罗纹纸均可用作承印纸。之所以不能成功,是卡在了印刷用墨这一环节。

    习字所用的水研墨是绝对行不通的,其性状与油墨完全不同。从印坊买的那一瓶印墨也不合用,这是专给木刻雕印刷用的,性状近于水融墨,但又有一点油墨性质。

    现成的墨不能用,这也在杨铮的意料之中。接下来他便开始试着调制油墨。

    将新买的廉价墨块研成粉末,以之作为色料,调以油脂、胡麻油、鸡蛋清等物,试过十多种配比,却都很不理想,实际印刷表现还不如月盈用锅底黑加胡麻油调出来的好用。

    而这所谓的好用,也只是相对而言,离合用差得还远。

    汉字笔划繁简不一,繁者极繁,简者极简,在一篇文章中无序排列,一滚子下去,力轻了印墨透不下去,力重一点笔划多的字就糊成了一团。或许这里面还涉及到印刷经验的问题,蜡纸和承印纸也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最主要的问题无疑还是印墨的好坏,这才是成败的关键。

    调制出合适的配方来显然并非易事,尤其边可用之料还相当有限。可以预见,除非运气极好,短时间内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想通这一节之后,杨铮便不再懊恼,将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推门出了屋,在檐下伸了个懒腰。

    因怕油渍、色料污了书籍,他将研制油印的地点放在了东厢房。同在这一侧檐下择菜准备午饭的月盈见了,问道:“二哥,可是做成了?”

    杨铮道:“差得远呢。”

    月盈轻笑道:“我见二哥心情不错,还当是成了呢。”

    杨铮笑道:“你这是幸灾乐祸么?”

    月盈道:“月盈怎敢。二哥不再纠结印报,总是好的。”

    杨铮道:“怎么,怕我误了学业?”

    月盈道:“二哥读书那么厉害,自然不会误了学业。只是印报不过是事,不值得二哥花太多心思。”

    杨铮道:“我可不只是为了印邸报去卖几个钱,这事做成了往后大有可为。不过你得对,近来确是因此分了不少心,以我个人之力,也难以同时做好几件事。”

    月盈道:“那二哥就安心读书,让我来做这个吧。”

    杨铮笑道:“你一个人怕也不成,咱们不妨多找些人来帮忙,不定谁就能想出个好法子呢。”

    吃过饭后,杨铮将弄油印的一应物事装在竹筐里,提着去寻杨根发。这位族中有名的巧匠人接触过的油料、染料之类的东西必然不少,或许早就该寻他帮忙了。

    路过杨百牛家的院子时,忽而听到一阵抽泣声。目光越过篱笆墙朝内望去,见杨石头跪在院子正中,肩头不停耸动,也不知又闯了什么祸。

    杨铮提声叫道:“石头,石头!”

    石头扭头看了杨铮一眼,又转回去垂下脑袋,竟然都不敢应声。

    杨百牛闻声从屋里出来,一边往院墙处走一边道:“是铮娃啊,找石头啥事?”

    杨铮道:“百牛叔,我有点事想让石头帮忙。”

    杨百牛道:“他能给你帮上什么忙?别给你惹祸就不错了。”

    杨铮道:“惹不了祸。我要请根伯帮忙做样东西,需要些帮。”

    杨百牛道:“成,那就让他去吧。”又转头训儿子道:“你去了好好帮忙,要是再惹祸,打断你的腿!”

    石头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眼泪,老实地点了点头。出了院门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跟着杨铮朝杨根发家走去。因为跪得太久,腿脚都不灵便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杨铮问道:“你又惹什么事了?”

    石头道:“我在村头点火玩,不心把二狗叔家的高粱杆烧着了好多。”

    村人冬天烧炕取暖、引火做饭,秋收时积下的高粱杆是一种很重要的燃料。石头这把火确是闯得祸不。杨百牛让他在院中罚跪,除了惩戒之外,大概也是得给二狗家有个交待。

    杨铮拍了拍石头肩膀,道:“以后还是少玩火吧,尤其咱们要做的这个事,可见不得火星。”

    石头点头道:“我晓得了。”

    杨铮道:“你去把搰埆、驴娃、栓子、黑娃几个都叫来,我在根伯家等你们。”

    石头应了一声,跑去叫人。

    杨铮慢慢溜达到杨根发院子前,口中唤了声根伯,推开柴门而入。

    杨根发正坐在院中晒太阳,见杨铮提着竹筐进来,里面放着滚子、筛等物,正是他前几天做的东西,便问道:“这些不好用么?”

    杨铮道:“好用,是别的东西不灵光。”拿了个凳子在杨根发旁边坐下来,将油印的原理和调制油墨的事情了,又道:“我想请根伯帮着调配这油墨。”

    杨根发想了想道:“松脂、木漆之类的东西,不知合不合用。”

    杨铮道:“只要根伯觉得可行的,都不妨试试。每次试制须有记录,一来方便对比,二来易于总结,也不至试过的样式多了走回头路。”

    杨根发点头道:“我晓得了。”

    他虽不识字,计数却是会的,各种物料也有自己的表示方法,做这种记录并不成问题。

    杨铮道:“我叫石头、栓子他们来给根伯打下,除了帮忙跑腿之外,也请根伯借调教他们一番。”

    杨根发微笑道:“成。”

    两人话的工夫,石头、栓子等五人先后到了。杨铮将他们叫到一处,明了要做的事情,也不管他们一时能不能听懂,重点强调要听根伯指挥。

    随后杨铮又道:“你们在这里做事,石头、搰埆、驴娃三个每人每天一分银子,黑娃、栓子两人每人每天一分五厘银子。倘若做得好了另有奖励,做得不好就得受罚扣钱。如若不听根伯的话,胡闹捣乱,那就回家不用来了。这个事情你们回去和家里人都商量一下,是要长久干的,如果大人不同意那就算了。”

    石头、栓子几个面面相觑,本以为是来帮个忙,没想到还能挣到钱子。

    杨铮道:“你们这就回去吧,能干的等下再过来。”待那五人走后,又对杨根发道:“根伯,我先给你按一天五分银子计,等制成了油墨再一起算。”

    杨根发忙道:“铮娃,这不合适。这一个多月来,我沾你的光做那软皮管头,已经挣了快三两银子了,哪能再拿你的钱。”

    杨铮道:“我是希望咱们杨家坪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可眼下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一点一点来。这油墨若制成了,便能有门营生,到时就需要更多的人。凡事都得有个体统,倘若现在不定下来,以后就不好办了。能力强的、出力多的,挣得银子多;能力差的、出力少的,挣得银子少,这样才合乎道理。”

    杨根发听杨铮这样一,顿觉责任重大,不禁感到有些不安,问道:“要是我把这油墨弄不好咋整?”

    杨铮笑道:“慢慢来,总能弄好的。倘若真弄不好,咱们就换个东西弄,可体统一定要先立起来。”

    杨根发只得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石头几个都回来了,言道家中大人赞同他们在这做事。村人挣点银子不容易,杨铮开的工价不算高,可也并不低,差不多够补贴家用了。

    杨铮道:“既然家里都同意,那就好好干吧。”又安顿了几句便即离开,具体该怎么弄,全由杨根发去安排。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套路,在未见到明显弊端之前,他并不准备干涉。

    从杨根发院子出来,杨铮径去寻老族长。

    油印一事才刚开头,安顿五个帮其实都有点嫌多,自然难以再接纳更多的人进来。虽都是同族,可也有不患寡而患不均之忧,些许的闲言碎语倒还罢了,相互间生了间隙就不好了。这种时候,就需要老族长出面来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