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掌中权 第六十二章
凤浅晞撕掉人皮面具,走到康王府门口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一些冷,抬头才发现,也不知什么时候飘飘摇摇下起了簌簌飞雪,眼前亦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了。
她竟然走了一路,都没有发现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
她拾阶而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人。
那人就立在门口处,着一身白衣,飘飘扬扬的大雪就落在他的墨发上、衣袍上,他却恍然不觉,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色平平的看着她,“你回来了。”
那声音平定无波,却带着一点点令人感觉很安和的力量,让她恍惚有一瞬间觉得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她看了过去,为什么她以前不曾发现,封屹和丰华一样,喜白衣呢?
她看着他脸色苍白,明知他是装病才会这样,却还是忍不住顺手拂去他身上的雪花,轻声道,“这风大雪大,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封屹却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倒是知道这风大雪大,怎不知道冷?”
直至手心里传递来封屹暖暖的温度,浅晞才发觉,自己手凉似冰。
封屹见浅晞脸色微白,以为她被冻傻了,便伸出手一把将她拦腰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浅晞的房间而去。
浅晞只感觉身体突然腾空,她静静地看着封屹斜飞入鬓的剑眉,她伸手,轻轻拨开他眉毛上的雪花,再看他凝成冰霜的卷翘的睫毛,还有那深如潭水的黑眸,她指腹下滑,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有些苍白但却性感的薄唇,她指腹停在那薄唇不动,眼睛却看向他的下颚,那里,她看不出半丝易容的破绽。
也对,若是易容的话,那也该丰华的那张脸是易容的,正如她柏歆的脸是易容的,而凤浅晞的脸才是真容的一样。
下一瞬,她后背一软,她被封屹安放在床铺之上,几个女婢见此,急忙掩着笑意的关上了门。
浅晞的指腹,依旧覆在封屹的薄唇之上磨砂,却见这时,他突然褪去外袍,将外袍往地上一抛,便翻上了床,身躯随后覆在了她之上,她指间微顿,他却微微张嘴,将她的指间含入口中,用力的一咬。
浅晞“哎呦”一声,抽回神的同时急忙快速的抽回手指,只见自己的指间之上,生生被他咬出了血,她急忙掏出手绢,将流血的手指包了一下。
封屹见她回神,这才翻身躺在她身侧,修长的手一伸,微微抬起她的下颚,他问,“你今日怎么了?”
浅晞毫无焦距的眼神渐渐聚拢,她故作无事地摇摇头,勉强笑道,“许是太冷了。”
“哦?所以你这是邀请?”
浅晞纤长的睫毛快速一眨,邀请?啥?
下一刹那,浅晞只觉得她腰侧被人一抱,瞬时间一翻,瞬息之间,变成她覆在他上方。
她反应过来时,看着封屹的眼睛,只见他眸色暗沉,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
他说,“邀请我帮你暖床。”
她顿时一愣。
她脑袋一动,不但没有同往日一般推开他,反而推开了阻隔两人的锦被,下一刹那,只见她丝毫不见矜持,竟一把剥开封屹的上衣。
封屹的上衣被她层层剥了开来,渐渐露出了他精壮的上半身,这个人的身材她见识过,此番再见,还是不免感叹他身材好。
她眸光下移,此番她这大胆的作为,并不是真的因为想和封屹做一些夫妻间本该做的事,而是她突然想起来,那日,在密道里,她无意间发觉封屹的左肋骨附近上,有一道不浅的疤痕。
人的脸,可以作假,那么疤痕呢?
疤痕会淡,但是不可能会在这两个月内完全消去。
只是,她眸光所到之处,均是细腻洁白的皮肤,并没有看到丰华身上的那道疤痕。
难道,她和陈景致都想错了?
封屹和丰华并不是一人?
下一瞬,她的唇便被封住,带着浓厚的侵略性,铺天盖地而来,唇齿交缠之间,她重重的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嘴里蔓延开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在她耳畔叹息道,“你方才倒是挺主动,可是把我看做了别的什么人?”
封屹指的是刚刚她剥开他衣服的事情。
她一边喘息一边看着他,他也盯着他,两人互相打量彼此,分毫不让。
他脸上有着浓浓的探究之色,但是她还看出来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里分明极快的闪过冷意,而他掐在自己腰侧的手,力道更是极重,如果可以的话,浅晞更相信他是宁愿把掐在她腰侧上的力道施加在她的脖颈之上的。
最近他对她脾气颇好,对她行事态度也算纵容,令她险些忘了,这人,本就是个狠角。
她方才探究他身上的疤痕又岂会瞒过他的眼睛。
当然,这是建立在她对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情况上,若想打消他的疑虑,那还有一个补救方法。
只见她眸色一转,杏眼潋滟如流光,明媚无比,“我有否把王爷当做其他人,王爷试过不就知道了?”
下一刹那,她素手大胆的伸入他的衣内,一路下滑到了他肌理分明的腹肌之上。
下一瞬,她便被人翻身过来,位置由上转下,他眸光深沉,眸内的欲色她看得清明,他一把撕掉了她碍事的外衫,“噔”的一身熟悉的声音,这次,凤浅晞连眸子都没抬,就知道这人又撕断了自己的兜衣。
两人衣裳不整之际,浅晞却突然按住了他一路上滑的手,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道,“臣妾也很想伺候王爷,可惜,刚刚臣妾险些忘了,臣妾的月信来了,实在无法伺候王爷,请王爷见谅……”
封屹却不住手,依旧在她的肌肤之上肆意游离,令她身上一颤,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在她耳侧道,“那便先欠着,这是本王的利息。”
这个人,还真真完全吃不得亏……
*
腊月二十九这日,凤浅晞收到了墨逸的消息,他说,陈景致想请她去天香楼吃顿饭,她稍微思量了一下,便答应了。
陈景致还欠着她一顿饭,她也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封屹这日不在府中,浅晞出府颇为顺利。
浅晞到达天香楼的雅间时,陈景致似乎已经到了许久的样子。
陈景致今日穿着荼白色的长衫,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荔枝纹金带,头发一丝不乱,朗目深沉看起来品貌非凡,若不是他的脸色有一条长疤的话。
浅晞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景致,这药有祛疤生肌之效,你且试看看,过半月,你脸上的疤就会好的。”
陈景致却不接,“不用了,我偏生要留下这道疤,以时刻提醒自己,陈府是怎么亡的!”
浅晞垂了垂眸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只好把那瓷瓶放在了桌上。
菜很快就上了,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
浅晞却已经没有什么动筷的冲动了。
这时,陈景致开始给她布菜,然后说道,“吃吧,吃完了,我们去一趟风月阁吧。”
浅晞兴致缺缺地吃着,吃了几口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去风月阁?”
她还记得那日,她和陈景致两人匆匆忙忙逃出来的样子呢。
后来她和陈景致便达成了协议,再也不去风月阁。
“很久没听曲儿了,有点想念。”
浅晞转头,看见陈景致垂下头,有几分丧气的样子,连忙上前拍拍他的后背,笑嘻嘻的道,“好啊,那杨柏便舍命陪君子!”
“呵……蹬鼻子上脸,能和本公子一起去,那是你的荣幸!”陈景致亦抬起头回道。
浅晞微微一怔,想到以前的陈景致也喜欢说她蹬鼻子上脸,刚刚的陈景致,是她熟悉的味道。
陈景致见她发着呆,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莫不是被本公子迷倒了?”
陈景致脸上的疤痕,着实谈不上什么迷倒,但是现在他说话的感觉,她却非常怀念。
她缓过神来,踢了他一脚道,“臭美。”
陈景致不以为意,“杨柏,你别以为本公子现在比你多了一道疤,你就觉得你现在比本公子好看就越发得寸进尺,本公子跟你说,本公子比起你这娘里娘气的样子,那依旧是碾压,且不说我这气质非凡、风度翩翩,就算我脸上多了一道疤,那也是铁铮铮的汉子的象征!”
浅晞连忙认输,“好了好了,在下知道了,陈公子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区区杨柏,不及陈公子的十分之一,可以不?”
陈景致却突然沉静了下来,“杨柏,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现在不叫陈景致了,我叫景之,之前因为机缘巧合救了次辅周文仁的嫡女周扶静,他因为感激,便把周扶静许配给了我,还把我推举给了皇上,现在,我是国子监的司业了。”
机缘巧合?何以如此机缘巧合?
为何机缘巧合救的不是他人,偏偏是周文仁的女儿呢?周文仁就这么一个独女,若是陈景致娶了周扶静,那么,陈景致会得到的是周文仁全部的支持。
而且,陈景致此番必然是冲着封屹而来的,她不知道,谓喜谓忧?
她唇角的那抹笑容渐渐消失,“好,景之。其实,我觉得你猜错了,封屹似乎就不是丰华,而且凶手不一定是他们二人之一,毕竟从此事中得到好处的不止封屹一人。”
陈景致突然就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地一摔,“杨柏,我当了司业了,难道你不该为我开心吗?为何你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替他辩驳呢?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没有丰华长,可是丰华他利用你,而我相信你,孰好孰坏,你分辨不出来么?若你不是男子,我几乎都以为你喜欢上了丰华或者封屹了。”
浅晞不意陈景致会突然爆发生气,被吓了一条,随着这一吓,手上亦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滚落到了地上,“啪嗒”一声,摔了个粉碎。
凤浅晞和陈景致定睛一看,是她带来的那个祛疤的伤药。
两人皆是一怔,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这瓶伤药,一起摔碎了。
陈景致弯腰,一片一片拾起那瓶药瓶的瓷片,瓷片锐利,一下子在他的指腹割出了一道伤痕,点点鲜红的血渗了出来,他用宽大的袖子稍微一掩饰,故作没事的继续捡,口气缓和了不少,“抱歉,杨柏,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你被他利用蒙骗。”
浅晞按住陈景致的手,翻开他宽大的袖子,看着他手上不浅的伤口,蹙着眉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将他的伤口包裹了下,说道,“我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被任何人蒙骗,我只是觉得,景之,你变了,你好像,因为仇恨……开始丧失理智了,若不是刚刚你嘻笑的样子,我都快忘了以前陈景致的样子。”
陈景致刹那站了起来,背过身道,“杨柏,你知道吗,我日日夜不能寐,每每午夜梦回间,我看到的都是陈府一地的鲜血。所谓的谋逆之罪的证据,亦没有人见过,他们死得不明不白,而我苟且偷生,杨柏,陈景致早就回不去了。”
浅晞轻声喟叹,“抱歉,是我过分了,灭门之灾,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我只是希望,你在想着报仇的时候,能够明断。”
两人都吃不下了,这时,陈景致转身,脸上洋溢着牵强的笑容,“不说这个了,杨柏,吃不下的话,我们去风月阁吧。”
*
两人来到了风月阁楼下,灯火阑珊,热闹依旧。
陈景致稍加易容了面容,面上唯有那道凌厉的疤痕尤在。
两人跨过门槛,风月阁的姑娘们便热情十足地围了上来,其中为首的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谄媚地笑道,“哎呀,两位贵客,是来找哪位姑娘的呢?”
是春月阁的老鸨春霞。
陈景致不假思索的道,“锦绣。”说完,他眸色一沉,在他的认定里,苏锦绣是丰华的人,还假扮了袅袅,想到这里,他脸色更黑了。
春霞见陈景致脸色一沉,加之脸上那道疤痕看着着实渗人,急忙看向另一个小哥也就是浅晞,谄笑道,“不好意思啊,两位贵客,锦绣两三个月前就失踪了,实在没办法伺候两位公子。”
*
凤浅晞感受到了春霞略带求救的神色,摆摆手道,“无事,那便叫个会弹琴唱曲儿的姑娘吧。”
春霞闻言,点头笑道,“那二位贵客楼上请。”
说完,春霞赶忙叫了个女子带浅晞二人上楼,自己立马逃也似的走了。
浅晞和陈景致进了那雅间,有些巧的是,竟然还是上次和陈景致来的那间房间。
两人坐了不到片刻,雅间的门便被推了开,有女子仪态万方地款款而来,当看到来者的容貌时,浅晞和陈景致两人均是一愣,是素云。
素云看到是浅晞时,眸光则是一喜,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般,试探性问道,“杨柏公子?”
浅晞听完头都疼了,她还记得,这个素云,对自己似乎有莫名其妙的好感。
陈景致见浅晞为难,沉脸问道,“本公子要的可是会弹琴弹小曲的,你行吗?”
他还记得,这素云,大字不识,唱曲弹琴更是不会。
岂料素云眸色淡定,似有似无的瞥了浅晞一眼,笃定道,“自是会的。”
说完,自顾自走到琴桌前,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时间,一曲《古怨》被她弹得如泣如诉、动人心弦。
这时,素云又张口唱道:
“日暮四山兮,烟雾暗前浦,将维舟兮无所。追我前兮不逮,怀后来兮何处。屡回顾。世事兮何据,手翻覆兮云雨。过金谷兮花谢,委尘土,悲佳人兮薄命,谁为主。岂不犹有春兮,妾自伤兮迟暮。发将素。欢有穷兮恨无数,弦欲绝兮声苦。满目江山兮泪沾屦。君不见年年汾水上兮,惟秋雁飞去。”
歌声亦是婉转悲凉,令人不知不觉便会潸然泪下。
浅晞暗叹,这素云的琴艺曲艺可真是突飞猛进,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浅晞还在感叹素云的琴艺时,下一刻窗口的纱帘突然被怪风卷起,浅晞定睛一看,只见下一瞬,从窗口处,快速翻进了十来个黑衣人。
这,莫不是又是暗杀?
她自认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也没想到,要暗杀她的人是一波又过一波。
素云见此情况,停了下来,抱琴站了起来,立在浅晞身后。
浅晞袖口的银针滑至指间,在黑衣人层层围过来之际,银针一扬,如万千剑芒,刹那让人晃花了眼。
岂料这些黑衣人均轻巧一闪,武艺不俗,且目标不在她,而是直冲陈景致而来。
陈景致虚虚应对了数十招,开始渐渐落于下风。
浅晞刹那接过素云手里的琴,挑断一根琴弦后将那琴丢回素云怀里。
下一瞬,她捏着那根琴弦,犹如踏血而来的厉鬼般,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在一个黑衣人身后,用那琴弦绕过黑衣人的脖颈,然后毫不留情的用力一拉,那黑衣人见自己的脖子陡然被什么东西勒住,双眼赤红的看着浅晞,大手一转剑锋跟着一转,眼看着那剑便要扎进浅晞的胸口上。
下一刻,浅晞面上一狠,加重了力道,霎时间,那黑衣人的鲜血喷薄而出,琴弦上沾满的血迹,那黑衣人的手也徒劳的放下。
死了。
浅晞红唇一勾,放下那琴弦,反手去拿那死人的剑,见陈景致堪堪招架不住,便一跃而过,一刀解决了他背后那人的性命,然后,她素手抓着陈景致快速翻了个身,闪过迎面而来的利刃。
下一瞬,更多的利刃直直地朝他们而来,浅晞一边护住陈景致一边与那边黑衣人厮杀。
这时,突然又看到一柄剑直朝陈景致的后背而来,火光电石间,她拉了陈景致一把,却在这时,那柄剑突然换了个方向,转面向她而来,此时再避已是来不及。
下一刻,浅晞清晰地听到了刀剑入肉的声音,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因为,她的前方,素云替她挡了致命的一剑,她靠在她的肩上,美眸含笑的跟浅晞说,“杨柏公子,素云喜欢你,从那日你揭穿素云仙人跳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的喜欢了,女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你对我也不算是客气,可素云依然喜欢,能为你而死,我很开心。”说完,竟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抹蓝色的手帕,浅晞认了出来,是那时,她揭穿素云的时候丢弃的,那日第一次来风月阁的时候她便见到素云留着这手帕,岂料,竟是留到了现在。
素云撑着那最后一口气掏出手帕后便死了。
突然间,她觉得后背一寒,连忙将素云放在地上,反手刺了来人一刀。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察觉己方渐渐落于下风,伸手一扬,下一瞬,所有的黑衣人包括黑衣人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
陈景致喘着粗气,拍了拍浅晞的肩膀道,“没想到这素云还是这等至情至性的女子!今日得亏了你,杨柏,他们这是冲我而来的,若不是你,我恐怕又该死了。”
浅晞不理他,对着素云的尸体轻声道,“素云姑娘,是我凤浅晞有愧于你。”说完,另外拿起一抹手帕,将素云身上的血污擦了个干干净净。
浅晞抱起素云的尸体,交了赎金给老鸨春霞,春霞见此亦是吓了一跳,刚刚老远就听到厢房里有异动,想来是有刺客,害得素云枉死,春霞暗叹了一身可惜,拿了银子以后,生怕背上责任,自也是不敢多说。
两人找了个地方将素云埋了以后,陈景致仍旧不停地在安慰浅晞道,“杨柏,你也别太难过了。”
他见浅晞脸色微冷,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你说是谁想要我的命呢?难道……难道是丰华?”
浅晞面色凉凉,“你是说,丰华怕你揭穿他身份,而找人杀你?”
“这可能性最大。”
陈景致头头是道的分析着,浅晞看着他没停下来的嘴,面上闪过浓浓的失望,遂从怀里拿了个东西出来。
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瞬间后,陈景致僵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