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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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康正在做油炸狮子头,宋琪给他捣乱,把团好的狮子头捏得七零八碎,等陈猎雪上楼,只看见一盘油炸碎丸子。

    “你们怎么才吃饭?”

    陈猎雪看着面前的菜,一半都是宋琪的手笔,乱七八糟码了一桌子。

    “我看是你踩着饭点儿来的吧。”宋琪端着他的碎丸子招呼陈猎雪坐,还挺得意,“鼻子挺灵,来尝尝哥哥我的手艺。”

    纵康追出来洒了点碎芝麻,气得瞪他:“你别给我添乱了,赶紧把菜都端楼上去。喊你妈吃饭。”

    他摘下围裙掇起一堆瓶瓶罐罐,陈猎雪帮他端起两盘菜一块上楼,楼道里满地红纸,弥漫着炮仗燃放后特有的硝烟味,陈猎雪问:“怎么今天没直接在楼上做?”

    “菜多,东西也多,怕忙起来看不住他妈妈。”他踢一脚红纸,“一早上炮没停,被吓着了。”

    “今天没清醒?”

    “没呢,”纵康无奈地:“要迷糊到明年了。”

    上楼推门,宋琪妈披头散发地窝在床上,宋琪拿一块热毛巾给她擦手,两人跟斗法一样,宋琪被挠得满脸花,冲她吼:“妈!过年了!我是你儿子!”

    年三十的饭不能在床上吃,把宋琪妈架到饭桌上,陈猎雪也坐下跟着一起举了举杯:“新年快乐。”

    “快乐!”宋琪跟他碰杯,又“叮”地撞上纵康的杯子,挠挠鼻子不太好意思,“这阵子你辛苦了,新年快乐。”

    纵康拍拍他的头。

    陈猎雪刚吃过饭,纵康和宋琪妈也吃不了几口,就宋琪吃得唏哩呼噜,最后把他留在桌上包圆儿,陈猎雪陪着纵康下楼包饺子。

    “多包两个,你给陈先生也带点儿回去,他今天休班么?都医院年底最忙,那再忙也得让人过年吧。”

    陈猎雪心情很好,接过纵康擀好的饺子皮道:“不清楚,按日子算今天应该是白班,我傍晚再回去,把饭菜都备好他就该回来了。”

    纵康看他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

    “碰。”

    “嗯?”

    “这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高兴的一个年。”

    他告诉陈猎雪,那天宋琪妈清醒了十分钟,问了他时候的事,又问了他的名字,他张嘴喊了一声“妈”,虽然宋琪妈又疯了,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但那声“妈”对于他而言,便是认祖归宗,便是将先前没有根儿的二十多年,栽进了一汪安稳的沃土。

    “我现在就想再使点劲儿,安哥夸我今年干得不错,夜校我也跟得上,这楼是明年开春就要扒,我想到时候租个好点儿的房子,把琪琪跟他妈都安顿过去一起住。”

    “碰,”他包饺子的手顿了顿,轻抽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声:“我也有家了。”

    这话听得陈猎雪心里酸楚,他看着纵康,太阳光切过他的脸颊照在案板上,映出他脸上淡淡的绒毛,面粉扑起的粉尘萦绕在光里,他浅褐色的瞳孔被低垂的眼睫覆盖着,光影清澈,如同一尊慈悲的神佛。

    这是纵康身上特有的气质,无论他自己已置身于什么样的泥泞中,当你看向他,他总是悲悯的,他从未获得过爱,却总想拥有去爱人的资格。

    若是从私心上来,陈猎雪还是不想让纵康挂上宋琪妈这么个累赘,纵康自己够苦了,一个先天带病的身子,往后要年年月月的侍奉另一个不见希望的疯子女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想想就觉得心累。他想让他的纵康哥过得好,不用那么好,稍微正常一点儿、不要这么苦就好。他的纵康哥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多加善待呢?

    可他们这样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执念么。

    他像时候撒娇那样,用脑门贴了贴纵康的肩头,由衷地:“你高兴就好。”

    宋琪吃得肚子滚圆,从楼上跑下来冲屋里喊:“我出门了啊!”

    “干嘛去?”

    “啊,那什么,”宋琪看一眼陈猎雪,有点鬼祟,“我寒假作业忘学校了。”

    这谎撒得跟闹着玩儿一样,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两人走到楼梯口窃窃私语:“你要去便利店?”

    “老板给我电话,都回家了,店里调不来人,我就去一下午就行,工资三倍呢。”

    陈猎雪有点不赞同:“你不在家陪陪阿姨和纵康哥?”

    “有什么好陪的,晚上回来跟他们一块儿看春晚,不差这一下午。”宋琪眉飞色舞,“你去不?咱俩还对半劈。”

    “不去。”陈猎雪想起关崇塞给他的红包,掏出来递给他:“那夫妻俩给的压岁钱,拿着吧。”

    宋琪“哎哟”一声,也没客气,直接开信封往里看,“还挺厚。得,以后那位也是我野爹了,替我跟我野爹拜年!”

    他麻溜地跑走了,陈猎雪笑着蹬了他一脚:“滚吧,早点回来。”

    “得嘞!”

    给纵康拿红包的时候他本来不愿意要,他与关江夫妇素昧谋面,还偷偷去跟陈庭森告过那两人的状,拿人家红包算怎么回事?陈猎雪没管,把红包往橱柜上一塞,道:“你不要我还得拿回去退给他们,大过年的退红包算怎么回事。”纵康只能犹豫着先留下来。

    下午五点半,他俩忙活完,又一起收拾了家,纵康装了满满当当两盒饺子拿给陈猎雪:“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陈猎雪指指楼上:“我去跟阿姨一声?”

    “算了,别去了,中午给她喝了两口酒,更不清醒了。”纵康把围巾给他戴好,自己也穿上棉袄,“我送你到巷口。”

    巷子里有吃饭早的人家已经放起了炮,纵康走在他外侧,引他躲避那些飞溅的炮纸,硝烟气泛起来,二人捂着耳朵笑着快步跑过去,像两个孩子一样。陈猎雪想起了时候在救助站里的日子,纵康护着他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上次陈庭森过来找他,纵康也是这样牵着他,一路叮咛又叮嘱,忧心忡忡地把他送到陈庭森身边。

    “纵康哥。”到了巷口,陈猎雪认真地喊了他一声,纵康拍拍他身上的飞灰,“嗯?”

    陈猎雪张开胳膊抱了抱他,顶他的额头:“新年快乐。”

    纵康笑着抱回去,抚他的后背,:“都是个大人了,还这么娇气。”

    叫的车来了,陈猎雪松开手,告别:“那我走了。”

    “嗯,走吧,路上慢点,到家了跟我一声。”

    司机摁了两声喇叭,陈猎雪开门坐上车,隔着窗户又跟纵康挥了挥手,纵康站在巷口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车屁股才转身往回走。

    刚刚还泛白的天已经有了擦黑的意思,他快步走到楼下,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突然听见几声惊呼,他下意识停下脚步准备回头看,宋琪妈便大头朝下,携着一股劲风,在他眼前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