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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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猎雪同之前一样,吃完饭主动洗碗,然后冲了个澡,回房间铺床单,铺完他往床上一躺,瞪着天花板发呆。

    陈庭森让他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收的,从关崇家拎回的行李箱就现成在那儿,拖起来就能走。客厅里的电影还在放,听着是个不错的结局,他也没心情出去看,满脑子都是刚才陈庭森那句话。

    晚上……

    晚上怎么样呢?

    如果他没断的话,陈庭森是不是要晚上去跟他睡?

    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不消陈庭森多,陈猎雪自己就会想着招儿往他身边贴。现在算怎么回事呢?他能觉察出陈庭森的意图,那是一种很生疏的亲近,从让他坐以前一直坐的副驾,到买零食,再到那句没头没尾的“晚上”,陈庭森真的企图将二人磨成纯粹的父子关系,他在以笨拙的方式表达父爱,只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像在对待一个幼童,对待一个死在九岁那年的孩子。

    这或许不能怪陈庭森,“父爱”的表达对于他而言断层了整整六年,他所熟知的温柔与爱都卡壳在陈竹雪身上,他还没有机会学会去做一个成年人的爸爸。

    可即便这么想,陈猎雪心里还有点儿不上不下的憋闷——他无法理解陈庭森怎么能对二人再次同床共枕无所顾忌。

    一个你明知道对你心存畸恋的人,你明知道这种表达亲近的方式在对方眼里近乎蛊惑,只因为你一心想将自己重塑为父亲的形象,这些顾虑竟然真的可以“既往不咎”。

    那对我来呢?

    就算我也定心意跟你做父子,这样莽撞的亲近,也实在让人难过。

    陈猎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倒着这个无解的怪圈,倒到最后,那点憋闷已经酝酿成了烦闷。他心想除非陈庭森能与他交换身份,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他自己,才能明白他那句话到底有多残忍。

    残忍的父亲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给他端了杯热牛奶。

    陈庭森:“你关叔叔了,现在你每天睡前都要喝一杯。”

    又是这样对待幼儿的方式。

    陈猎雪盘着腿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有点儿憋得慌,不太想主动跟陈庭森话,也不想解释他其实不爱喝热牛奶,只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啜。

    本以为陈庭森递了奶就该出去,没想到他双臂一环倚上了门框,大有等他喝完的架势。陈猎雪立刻又有些心软,他摇摇杯子对陈庭森:“你去休息吧爸爸,喝完我会去刷掉。”

    陈庭森没理他,也没离开,陈猎雪也就不坚持,加快了喝奶的速度。最后一口咽进喉咙,陈庭森伸手拿过空杯子,随手往书桌上一放,对他:“睡衣解开。”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陈猎雪以为他要听心跳。

    他没什么,心里生出“果然”的念头,习以为常地开始解衣扣,边解边看向门旁的电灯开关,等陈庭森按灭它,开启一场静谧的黑暗。

    这次陈庭森却没关灯。

    他在陈猎雪身前半蹲下,并起两指探上他的伤疤,把控着力道按压,问他:“痛么?”

    陈猎雪有些怔,陈庭森此时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怀念孩子的父亲,他就是那个在手术台上操持手术刀的医生,神色严谨,目光认真,只专注于病人的反应。

    “不痛……”陈猎雪答,垂下头看陈庭森的指尖游走,随着他的问话逐一反馈:“也不痛……这里有一点儿……不痛……不痛,痒。”

    陈庭森收回手站起来,给他拢了拢衣襟,:“恢复得不错。”见陈猎雪一直盯着他看,他又主动解释:“刚才在医院没好好检查,再确认一遍。”

    “哦……”陈猎雪垂下头,慢吞吞地扣扣子,他从下往上扣,扣到肚脐的位置,他的手指慢下来,轻声:“我以为,要听心跳呢。”

    陈庭森准备离开的身影一顿。

    陈猎雪停下手上的动作,又抬起头,看陈庭森的侧脸,平静地问:“要听么?爸爸。”

    陈庭森看他一眼,:“睡吧。”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陈猎雪是被香醒的,他本想早起准备早饭,顺着香味来到厨房,在光里看见了陈庭森的身影。

    陈庭森穿着宽松的睡裤,上身是一件贴身的黑背心,他应该是刚洗了澡,脖子上还挂着擦头发的浴巾,一手松松地撑在胯骨上,另一只手夹着双长筷,在给平底锅里的鸡蛋饼翻面儿。

    陈猎雪歪歪脑袋往墙上一靠,睡眼惺忪地盯着陈庭森的背影,这画面好看得有些不真实,他都不敢出声破。

    最后一张鸡蛋饼出锅,陈庭森利索地盛盘放凉,回身去冰箱拿牛奶的时候看见了陈猎雪,他手上动作没停,拆开纸盒倒进奶锅加热,然后端起盘子往外走,问他:“醒了?”

    “嗯。香醒了。”

    陈庭森一只脚已经跨过他身侧,闻言停下来,夹起一块鸡蛋饼递到陈猎雪嘴边。

    这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可比做煎饼本身困难太多,陈猎雪从未享受过被喂饭的待遇,一瞬间瞌睡都跑没了,木着脸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他心思一乱,眼神乱七八糟地瞟,就是不敢跟陈庭森对视,开阖着嘴唇声嗫嚅:“还没刷牙……”

    陈庭森的脸绷得比他紧,趁陈猎雪开口话的间隙,把那一口鸡蛋饼捣进他嘴里。

    “去刷。”

    他,跨过陈猎雪往餐桌走。

    吃过早饭没多久就到了出发时间,他们要去的大学就在隔壁市,不是很远,三个时的车程。陈庭森带陈猎雪一起去医院门口集合,负责接送的大巴车已经原地待命,车上坐了其他几名医生,有一位阿姨也带了自己的女儿,女孩大概是初中年纪,戴着厚厚的眼镜,在大巴车上苦着脸写暑假作业。

    陈猎雪在陈庭森的指引下一一了招呼,陈庭森给他找了个靠前背阴的位置,坐下后,带女儿的阿姨扭身问陈庭森:“老陈,你家孩子晕不晕车?”

    陈庭森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去看陈猎雪,陈猎雪没坐过长途大巴,摇摇头,不清楚。

    “这孩子,晕不晕车还不清楚。”阿姨拍拍女儿,:“宁宁,把你的晕车糖给哥哥两片。”

    被叫宁宁的女孩咬着笔头不情不愿,陈猎雪对她礼貌地笑笑,她不太好意思地放下笔去掏口袋。她的晕车糖没有单独包装,一板六颗,抠出来就得吃,不然只能在手心攥着。陈庭森见了就摆摆手,他们在医院都熟,无所谓这点推拒,笑着道:“宁宁收回去吧,别抠了,我给他带了点儿柠檬糖。”

    他给宁宁拿了几颗,又顺手撕开一颗给陈猎雪:“吃吧。”

    糖一颗,隔着糖纸捏在陈庭森指尖,陈猎雪接的时候碰到陈庭森的指腹,酥麻麻的。

    阿姨让宁宁道了谢,又问陈猎雪:“猎雪刚高考完吧?”

    “是,阿姨。”

    “怎么样,卷子难不难?算考哪儿?还是留在咱们市?”

    她一连发了好几个问题,语速又快,陈猎雪忍不住笑起来,不紧不慢地一一回答:“感觉还行,具体学校还没考虑,等成绩出来再看吧。”

    “你看看哥哥多优秀,”阿姨点点宁宁的脑袋,“这下好了,现成的大学生哥哥在你后面坐着,赶紧趁没发车再写几题,有不会的就问大哥哥。”她着,又对陈猎雪道:“我看咱们这次去的学校就不错,学校好,位置也好,离家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逛逛他们校园,感受感受。”

    陈庭森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陈猎雪看他一眼,他也没有什么表情,便点点头道:“谢谢阿姨。”

    大巴上路了,车厢里的电视放着周星驰的电影,起初汽车走走停停,陈猎雪看得津津有味,等上了高速,车速平稳了,太阳转到车厢的另一边,他渐渐泛起了困。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印象的最后是扑在脸上的阳光,毛茸茸金灿灿的,能看见漂浮在眼前的细绒毛。周星驰夸张的笑声在耳畔忽远忽近地抽空,他抵着车窗的头往下一滑,一只手掌托起他的脑袋,将他安置在一方宽厚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