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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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庭森还是在那天晚上回去了,夜里十一点半的飞机,一个人。

    他给陈猎雪租好了房子,把他的行李都安置好,买了锅碗瓢盆扫把衣架,所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带他在学校外面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留给他一张新的银行卡,直接赶去了机场。

    酒店已经退了,陈猎雪坐在空荡荡的租房里发呆。

    他没法想象陈庭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问出的那句话,那瞬间他难过极了,一股酸楚从他胸口直接涌上了鼻根,他很轻地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不是我想要的,爸爸。

    也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用被子蒙住头,逃避似的将一切情绪都抛到睡梦里。第二天太阳升起,他独居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最开始的一个月很孤单。

    新生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也不像初高中那样每天都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同学之间第一波熟起来的人都是各自的室友,无论开学后的体检,还是新生欢迎仪式,身边的人们都以宿舍为单位活动,只有他孤零零一个,独来独往。

    所有必要的流程都走完,为期二十天的军训又开始了。

    这所大学不在本校军训,全都要拉去郊区一个专门的军训基地,陈庭森提前给陈猎雪报备了身体缺陷,免除他的军训资格,二十四辆大巴将闹哄哄的新生们带走,校园一下子变得很空旷宁静。

    陈猎雪用了三天的时间,把校园和周边的角角落落都转了一遍,在图书馆里借了几本感兴趣的书,摸清了最近的商场和便利店。剩下的十六天,他走过这座城市每个叫得上名字的景点和建筑,办了这里的地铁卡,将校门口的公交环线从头坐到尾,再从尾坐回来。最后一天,他买了去隔壁城市的火车票,用一个时慢悠悠坐过去,在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渴了就买瓶水,饿了就找家店进去吃东西,累了就回火车站买张返程票,回到他的出租屋里。

    那晚陈庭森给他了个电话,是他与陈猎雪分开后的第一个电话。他还是不习惯在电话里表达自己的关心,也有可能还在为那晚陈猎雪的拒绝不悦,生硬地问:“在做什么?”

    没有人话的二十天里,陈猎雪真的没觉得有多不舒服,多年来的生活与经历磨练出了他极强的自我调节能力,可听到陈庭森声音的刹那,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最近怎么这么爱哭。他在心里责怪自己,笑着答陈庭森:“我刚从外面玩儿完回来。你吃饭了么爸爸?”

    陈庭森“嗯”了一声,又问:“去哪玩?跟谁?”

    “跟同学,去看电影了。”

    他睁眼瞎话,因为知道陈庭森一定不想听他一个人跑去了邻市,也一定不想知道他只有一个人。

    可陈庭森直接反问他:“他们现在不该军训?”

    “有一个男生也没去,”陈猎雪继续编,“他申请延期到明年,跟下一届的学生一起军训。”

    电话里无言了片刻,陈庭森:“十一假期,想回来么?”

    “……不回去了。”他囫囵地个哈哈,“我才刚开学一个月不到,来回浪费车票。”

    这通电话便没再继续下去。挂断前,陈庭森又了句话,陈猎雪忙举起来听,是陈庭森给他下了个命令:“以后每天晚上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盒……”

    “嘟。”

    他想“好”,发音都没发完整,通话就结束了。

    晚上睡觉,陈猎雪做了个梦,梦见冬天学校放假了,他踩着雪花拖着行李箱回家,推开门,陈庭森与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坐在餐桌上吃饭,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电视里放着喜气洋洋的春节联欢晚会,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温暖如春。

    第二天他是被吵醒的,送军训生回来的大巴们活活塞了校门口的一整条街,陈猎雪从阳台上往下看,楼下已经是一片军绿色的海洋,叽叽喳喳的,喇叭声沸反盈天,他们每个人都比走之前黑了好几个色号,穿着脏兮兮的军训服,逃命一样拖着箱子往宿舍跑。

    学校里的生机又恢复了。

    到了要吃午饭的时间,他去楼下的超市买食材,想给自己下碗面条吃,超市里的人流跟前半个月截然不同,收银台前甚至排起了长队。黑不溜秋的学生们重新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在货架间游走挑选,陈猎雪本来就是苍白的肤色,往队尾一扎,像个雪人扎进了煤堆。排在他前面的三个男生应该是一个宿舍的,正在嘻嘻哈哈地笑,不知是谁手重推了一把,前面的高个子趔趄两步,胳膊肘撞上陈猎雪的肩膀,他手里的挂面和青菜掉了一地。

    “哎,不好意思啊。”那男生忙回身弯腰地捡东西,再起身看清陈猎雪的脸,他一边眉毛滑稽地动了动,道:“是你啊。”

    陈猎雪还在心疼那捆稀碎的面条,闻言跟他对上眼,黑乎乎地也看不出个脸熟,再这里他也没有认识的人,谨慎道:“你是?”

    “咱俩在宿舍见过,你忘啦?”男生。

    陈猎雪想起来了,这是当时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室友。

    男生依然大方又热情,问陈猎雪:“后来没见过你,去别的宿舍了?你怎么……还这么白啊,没去军训?”他又转身跟自己另两个室友介绍,“这就我跟你俩的那个,只见了一眼,就再没出现过的室友。”

    其中一个记得贴在床上的名字,问:“是叫‘陈猎雪’那个?”

    陈猎雪被他们这一连串问答搞得接不上话,只能礼貌地笑笑,:“对,我是。”

    “咱们是一个专业的吧?你也是德语系的?”高个男生善于连环开问,陈猎雪一点头,他再自顾接话,“我叫杨乐,咱们系班长。军训时候选的,你肯定不在,不然咱们早见面了。”

    话间,收银台就排到了跟前,杨乐把陈猎雪的面条青菜跟自己的一兜子澡巾香皂搁在一起,往台上一推,笑呵呵地扬扬钱包:“对不起啊,面条都摔碎了,我来付。”

    陈猎雪忙拒绝:“真的没关……”

    “客气什么啊,都一个班的,以后四年呢,下回你再给我付别的。”

    那两个男生也笑起来,冲陈猎雪扬下巴:“没事儿,应该的,班长就得发扬风格。哎,杨哥,我们这堆也给结了呗?”

    “去你的。”杨乐笑着蹬他们一脚,结完账全都一个兜装起来,拎在手里,对陈猎雪:“你不住寝吧?寝室没条件给你煮面条。正好,走,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去。”

    陈猎雪弯起眼睛,没再忸怩,接受了他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