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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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庭森拉开浴室的门,听见陈猎雪正在语音视频。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不爱看春晚,电视里是花团锦簇的歌舞,他盘着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把电脑放上沙发正对着脸,屏幕里是另外三张年轻的面孔。

    “真的么?什么时候去?”

    “五一前后咱们是不是要考试?”

    “嗯?我用的电脑,听不清么?现在呢?”

    “手机坏了,还没买新的。”

    “是啊,哈哈哈没事,我抢不了红包,你们正好多抢点儿。”

    他们在讨论明年的游玩计划,着着,话题又拐上了抢红包。陈庭森用浴巾擦着头发,远远看陈猎雪笑得弯弯的眉眼,瞳孔深处逐渐扩散开柔和的波纹。

    下午联系不上陈猎雪的时候,他的心情差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陈猎雪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不断在他脑海中出现,摔门出去的时候他甚至心想,如果老天真的不开眼,让陈猎雪又遭受了什么,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再让陈猎雪离开家门半步。

    陈猎雪扑进他怀里的前一秒,他都还在后怕的余韵里这样愤怒着。

    然后他听见那句梦呓般的“活着真好”。

    陈猎雪把今天发生的事给他听,的很细,他与宋琪的偶遇,他们的每一句对话,宋琪的眼泪与后悔,还有他起起落落、最终只能释然的心情。然后他重复了一遍——活着真好。

    陈庭森在医院见过太多太多的生与死,有人倾尽家产换不来一线生机,也有人年纪轻轻就将生死置身事外,面对旁人,很多时候他已经感到麻木了,这句“活着真好”却像一只无骨的手,牢牢地在他心头上攥了一把。

    真好,不是就好,也不是就够了,在这段以抛弃为始,以换心为架桥,不断经历失去的短暂人生中,陈猎雪始终心怀感恩,敬畏生命。

    活着对他而言是享受,没人应该阻止他选择如何享受自己的生命。

    “嗯,那就先挂了,开学见。”

    陈猎雪合上电脑,抬头就看见陈庭森正在浴室门口看他,他喊了声“爸爸”,陈庭森走过来,问他:“聊完了?”

    “聊完了。”陈猎雪从地毯上站起来,端过茶几上准备好的果盘也坐上沙发,跟陈庭森挤在一起,“他们在讨论明年几月份出去玩,老二怕热,不愿意暑假去,还把老三骂了一顿。”

    他插起一块哈密瓜递到陈庭森嘴边,陈庭森接过来,反手塞进他嘴里:“商量出结果了么?”

    “还没,”陈猎雪歪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地看电视,“我看他们讨论到最后还是得拖到暑假。”

    “以后有时间我带你去。”

    嚼瓜的嘴一停,他扭过脸看着陈庭森:“真的?”

    “嗯。”

    “什么时候再开座谈会?”

    陈庭森好笑之余有点心疼,亲了亲他的眼皮。

    “不开座谈会,也不出差,等我安排好工作,挑个时间把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一次。”

    陈猎雪喜欢陈庭森这样亲他,这些带着克制的轻吻不论落在他脸上哪一处,都能渗透皮囊掉在他心脏上。

    他不安分起来,翻过身子攀上陈庭森的肩膀,在他嘴唇上磨蹭。

    “去哪儿都行?”

    “嗯。”

    “国外也行?”

    “嗯。”

    “不上班了?”

    每得到一声“嗯”,他的嘴唇就往下滑一点,亲过线条漂亮的下巴去咬陈庭森的喉结,两只手也贼兮兮地探进衣摆,摸索着迷人的腰腹往深处探。陈庭森仰了仰脖子,从鼻腔发出一声闷喘,一手勒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拉起他的脸:“哪来这么多问题?”

    陈猎雪的手没在他裤裆里动作,颧骨烧得红通通的,他跟陈庭森对视,刚要凑上去接着亲,电视里突然传来一片叫好,他支着耳朵惊喜地回头:“沈腾……”

    被陈庭森擒着后脖子摁了回去。

    爆竹声中一岁除。

    大年初一,关崇在家里摆桌,约着一起吃了顿饭。

    关甜甜已经会爬了,婴儿房关不住她,扑腾着短胳膊满屋子乱窜。江怡把她从地板上捉起来,套了个猪的围兜,让她给陈庭森拜年。

    她不认生地冲陈庭森张开手:“抱!”

    “看谁都要抱。”江怡佯装嫌弃地解释,把女儿递过去,“娇得不行。”

    陈庭森抱孩子的动作很心,陈猎雪在旁边看他,被他眼里的温柔浇得一塌糊涂,想偷拍下来突然想起自己没有手机,关甜甜却在这时候眼珠一转,又朝他伸手。

    “抱!抱!”

    “我能抱么?”得到江怡的同意,他笨拙地把这个肉团子接过来,关甜甜好奇地摸摸他的耳朵,他亲亲她嫩嘟嘟的脸蛋。

    陈庭森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让她抱着,关崇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哈哈大笑,也把准备好的红包塞进陈猎雪怀里。

    “妹妹有红包,哥哥也得有。”

    “我都这么大了……”陈猎雪不太好意思,江怡慈爱地瞪他一眼,:“再大也是孩子。”她把关甜甜掇回地上继续爬:“自己玩吧,哥哥不能总抱你。”

    关崇把她搂在怀里的大红包抽出来,往江怡兜里塞,一本正经道:“压岁钱让妈妈给你保管。”

    关甜甜瞪大眼睛看着这对父母。

    陈庭森忍不住笑起来,对陈猎雪:“你的就自己拿着吧。”

    陈猎雪也笑了:“那我谢谢爸爸了。也谢谢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下午从关崇家出来,陈庭森发动汽车,问陈猎雪:“去买手机?”

    陈猎雪眼前仍荡着他抱甜甜时的眼神,想了想,他试探着:“我们去看看竹雪吧,爸爸。”

    陈庭森愣了愣,久久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想去么?”

    陈猎雪从没去看过陈竹雪,陈庭森没带他去过,连提也很少提,起初是不愿,后来是有愧。陈庭森对陈竹雪有心结,但陈猎雪没有,实话,他去不去没什么所谓,将心比心起来,大概就像陈庭森对纵康。

    但他知道陈庭森一定想去看看陈竹雪,在过年时,在今天,以父亲的身份。

    他也想让陈庭森去,陈庭森为他牺牲了道德与伦理,不该再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每个人都应与自己和解。他想让他去看看他的孩子,想告诉陈庭森:在你的骨血墓前,你仍是最伟大的父亲。

    “嗯。”陈猎雪攥攥他的手指,“过年该团圆一下。如果不合适……我就在车里等你。”

    陈庭森没再话,他把车开上大路,驶向墓园在的方向。

    “冷不冷?”他问陈猎雪。

    陈猎雪望着窗外,天蓝得很凛冽,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得像块蜜糖。

    他摇摇头:“不冷。今年是个暖冬。”

    一个月后,区的迎春开了花,陈猎雪拖着箱子下楼,趁陈庭森还没开车过来,偷偷折了一枝。

    “嘟。”

    车喇叭在身后喊他,他带着那只迎春上车,将花枝插进车载纸巾盒。

    陈庭森笑了笑。

    “东西都带全了?”

    “带了。”

    “身份证呢?”

    “包里呢。”

    “你的朋友们也是今天返校?”

    “老三下午到,另外两个昨天就回去了。”

    陈庭森“嗯”了一声,把安全带给他拉好,导航仪里流出清脆的女声:“今日气温12摄氏度,清天,南风3到4级,空气质量优良,祝您出行愉快,旅途平安。”

    机场入口前永远络绎不绝,陈庭森将车停稳,下车拿出行李箱,陈猎雪站在他面前,这次轮到他反复叮嘱。

    “爸爸,回去路上开慢点。”

    “别老加班。”

    “一个人在家也好好吃饭。”

    “不要生病,暖和了也要注意保暖。”

    念叨一大堆,他看看左右密集的人潮,蠢蠢欲动的手没敢抬起来,不舍地眨眨眼:“那我走啦。”

    陈庭森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就像一株亟待生长的白杨,清秀挺拓,灼灼发光,对他:“爸爸,夏天见。”

    在他将要转身的那一刻,陈庭森把他拉到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一定会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他松开手,爱与笑意自他眼角眉梢扩散。

    “飞吧。”

    End2019/02.14/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