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电视剧拍摄还是电影拍摄, 为了保证进度，基本都会配备两套以上的班底，导演、摄影、灯光、录音等等等等都要准备两班人马。主导演是A组, 负责拍摄重头戏，而另一组被称为B组，负责拍一些不太重要的场景和剧情。

    江子城进组第三天, 他和周满宇被分到B组, 拍摄两个人的“对手戏”。

    是“对手戏”其实并不准确, 两个角色之间并没有交谈，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只是共同出现在一些场景里，用来对比两个角色的阶层差异。

    江子城是精英男上司, 出门开豪车、去高档会所谈生意、衣服都是名牌。而周满宇扮演的男主角刚刚毕业, 除了一颗赤诚的心以外, 什么都没有。

    这一幕是男主角早早出门挤公交车上班, 可是来了好几辆车，他都挤不上去, 直到二十分钟之后, 他终于满头大汗地挤进了车厢。与此同时, 公交车旁开过一辆纯白色的宝马X6, 而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正是那位男上司。

    别看这一幕在电影里只是不到一分钟的场景，可是拍起来难度很大。

    封路实拍、调动群演、镜头跟随男主角挤上车、镜头从公交车里转移到旁边飞驰而过的汽车中……一项项都是难题。

    剧本上短短两行字, B组从早上七点拍到中午十二点, 连续拍了五个时, 终于完成了。

    午休时，周满宇提出要看拍摄样片。

    江子城也想看看拍出来的效果如何，便也凑到了监控器旁边。

    B组导演从上午拍摄的十几条中，挑出了效果最好的一个，播放给他们两人看。

    这位B组导演年纪三十出头，经验丰富，辗转不少剧组，一直在给大导演下手。他的整体调动能力很不错，而且和摄影师配合的非常默契，镜头语言很朴实，中规中矩地表达出了剧本上要求的所有内容。

    江子城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诚恳道谢：“导演、摄影老师，辛苦您两位了。”

    摄影师忙：“江老师，您客气了。”

    他们三人正着话，旁边的男主角忽然重重“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甩了脸色。

    “摄影师，这里是怎么回事？”周满宇的手指直接戳上了监控器，“我早上不是和你了吗，我今天皮肤状态不好，脸肿，不要从这个角度拍我！这个镜头给我拍得太难看了吧？”

    他明里是在挑摄影师的刺，其实句句话都在针对B组导演。毕竟如何用镜、从哪个角度拍摄，都是导演先确定好分镜，才能正式开拍。

    “……”B组导演被落了面子，偏偏又没办法得罪这位一线流量生，只能强忍不快，给他一点点解释：“周老师，这么拍是有原因的。”

    摄影师立即补上：“当时环境光是……灯光位置是……镜头切入方向是……”

    “我不听这些有的没的。”周满宇转身就走，“这件事我会和我的经纪公司反应的，进组前的合约可不是这么签的！”

    周满宇骂人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的剧组人员皆低头吃饭，一个个装作木头人，仿佛谁都没有听到这段争执。

    望着男主角扬长而去的背影，再看看身旁B组导演、B组摄像敢怒不敢言的脸色，江子城目瞪口呆，只觉得这一切太玄幻了。

    他、他没看错吧？导演——就算是B组导演——是整部戏的灵魂人物，他负责把握整部戏的节奏、统筹整个剧组。身为演员的周满宇居然敢当面这么侮辱导演？！就算他是当红流量，这种名声传出去了，绝对会被圈内人抵制的啊。

    哪想到，更玄幻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天下午，周满宇的经纪人亲临拍摄现场，并且带来了一个扮干练的中年男人。

    周满宇的经纪人指了指身后的那个人，对B组导演：“导演，辛苦您把上午的戏重新拍一遍吧。这位是老刘，我们公司的资深摄影师，跟过不少组了，下午就让他掌镜吧。他知道怎么把满宇拍的更好看。”

    B组导演：“……”

    B组摄影师：“……”

    吃瓜的江子城：“……”

    靠，这流量生也太嚣张了吧？

    江子城拍过六七部戏，可他以前待过的剧组，要不然全是新人透明、要不然就是勤恳低调的实力演员挑大梁，剧组里没有人敢甩大牌，一个个都很本分。

    哪想到江子城第一次加入这种商业片剧组、第一次和流量演员对戏，就遭遇了这么荒唐荒谬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么荒谬的条件，B组导演居然答应了。

    瓜都吃不动的江子城：“……”

    ※

    当晚回到宾馆后，江子城没忍住给扈哥电话吐苦水。

    江子城：“扈哥，那个周满宇到底什么来头啊？嚣张成那个样子！就因为摄影师拍他拍的不够好看，居然自带摄影师入组，挤走了原本B组摄影？？”

    扈哥静静听他抱怨，等他黑泥吐完了，才开口：“子城，你觉得一部影视作品里，究竟是什么‘本位’？”

    江子城想都没想，立即：“国外是‘编剧本位’，国内是‘导演本位’。”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国外的影视作品里，编剧的地位最高，导演、摄影、演员，都要紧紧跟随剧本，为剧本服务，拍电影的终极目的，是要把剧本里的内容完整的呈现给观众，引导大家去理解、去反思，去展望。

    而在国内，大多数情况下，一个剧组里导演地位最高。整部电影其实是导演本人的秀场，在展现他的目的、他的思想、他的追求。写剧本的编剧反而次要，甚至经常会遇到演员要求编剧改剧本的情况。

    “错。”扈哥斩钉截铁地，“大错特错。”

    “那是什么？”

    “是‘钱本位’。”

    “……”

    “子城，周满宇的公司是这部戏的最大投资方，而周满宇是如今生里流量最好的一个。在官宣他出演后，那些广告商为了一个植入都要破头了。”

    “……”

    “他演技不好、他脾气大，但他就是红，所有人都要顺着他。没办法，这就是市场。”扈哥叹气，“我知道你心软，但这件事咱们确实不好出手。如果他欺负到你头上，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护着你，可现在他针对的是其他人，你我都无能为力。”

    江子城挂断电话后，心中默默许了一个愿望。

    他未来一定要比周满宇红——不是“流量”的那种红，而是“演员”的那种红。他要在各方面吊他、鄙视他、碾压他，他会拿遍影帝，然后和他认识的所有圈内人，不要和周满宇这种渣渣合作。

    ※

    江子城对周满宇的印象一落千丈。他以前单纯觉得周满宇没有演技、只会在镜头前耍帅，现在他觉得周满宇不仅没有演技只会耍帅，还是个渣渣。

    “厌屋及乌”，连带着，他对女主角安雯的印象也差了不少。

    安雯人很迟钝，丝毫没意识到江子城在努力和她拉远距离。她每天到了片场之后，都会主动和江子城招呼，还让助理把准备好的水果，分给江子城一份。

    江子城一边想着“我可不是会被区区水果收买的人！”一边心情复杂地把水果都吃干净了。

    这天晚上收工时，导演叫住江子城和安雯，同他们：“江只在组里呆十天，本来安排的是最后两天拍外景夜戏，可天气预报显示那两天晚上有雨。所以我想了想，干脆直接提到明天晚上拍吧。你俩没问题吧？”

    夜戏很难拍，一熬就要熬一晚上，所以夜戏都被称为“大夜”。

    江子城很敬业，立即表示：“我没问题。”

    安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身跑去找自己的“算命助理”。

    安雯：“助理助理，导演明天晚上要拍大夜，这个行程有没有问题？”

    算命助理立即掏出一套塔罗牌，铺在桌上算了起来。

    江子城：“……”

    只听算命助理念念有词，嘟囔着什么宝剑啊、愚者啊、倒吊人，又是什么正位逆位什么的……江子城完全不懂这些，一句话都没听懂。

    推算到最后，算命助理：“塔罗显示，明天晚上你会遭遇到很不好的事情，你很可能生病或者受伤，还有可能被卷入到与你现在期望不同的漩涡当中。”

    江子城：“……”

    江子城心想，估计这位公主一定会像她男朋友一样，嚷嚷着不拍了吧？

    哪想到安雯听后，回答导演：“我可以的，没问题。”

    导演也有点迟疑：“……刚才你助理不是卦象不好吗？”

    “没事呀。”安雯眨眨眼，“谁拍戏都有可能受伤呀，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剧组进度吧。再了，剧组不是有随组的医生和护士吗，明晚带上就好了呀。”

    江子城：“……”

    那一刻，他的内心五味繁杂，唯有一个想法清晰无比——至少从人品上来讲，周满宇那个渣渣是配不上安雯的。

    导演：“那好，明天晚上咱们就去‘银座soho’那边拍夜景，正式通告单今天晚上会发给你们。”

    江子城的戏份不多，他很快就想起来需要拍外景的是哪场戏了。

    江子城：“是拍女主向上司告白的那场戏吧？”

    ——他记得很清楚，那场戏里，女主角主动向男上司献了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