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族
顺着这个思路,就好比时间与人物织成的被扯起了一根线,连带着,整张都被周昂一把掀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脑海里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
想到就去做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把事情理出一个脉络来,周昂随后就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扭头瞥见一摞线装书上的蓝布头巾,取了来拍打一下,拿了带子,仿着记忆中的做法,自己把头巾带好了在这个世界,这叫正装。
男子二十而冠,加冠就算成年人,但读书人又讲究个束发而读七八岁之前,扎个赳赳就成,那叫总角,但七八岁了,要开始读书了,出去要见世面,就得郑重地把头发都扎起来,就叫“束发”。
要是发髻上再包个头巾,就比较讲究了,这就好比现代社会,一个十二三岁的同学弄一身西装穿上,就显得很郑重,参加个典礼什么的都没问题。
周昂幼年丧父,但束发读书的事儿并没有耽误,虽然到现在还未加冠,只有名,没有字,也就是没有成为法理意义上的成年人,但规矩并不是死的,带上头巾出门,走到哪里,大家都会以成年人的的规格来对待他了。
按去自己的亲大伯家,戴头巾反倒显得过于正式了些,但周昂却觉得,这一步是必须的越是亲近的人,自己越是有必要透过一些细节的东西告诉大家,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周昂了,我正在做出改变
因为过去的那个周昂,实在是太宅太书呆气了
收拾完自己,周昂还特意跑到院子的水缸前低头打量了一番,觉得可以了,这才随带上门,也没有什么锁,迈步就上了街。
大唐国实行里坊制,据国都长安有一百二十八坊,翎州自然是没法比的,但三十六坊的规模,搁在四十一个郡治里头,也已经不。
周家搬过一次家,周昂的老爹过世前置办的大宅子,在靖安坊,那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周家当时的宅子,在那里算的,也有前后四进,家中已开始配上了仆奴十余人,但周昂的老爹临死之前就在病榻上,做主把那宅子卖了
才住了一年而已,卖就卖了
据卖了一大笔钱,但这笔钱去哪儿了,周昂始终不得而知。
后来周昂的父亲一死,母亲周蔡氏就将家中仆奴尽数遣散,带着一儿一女,搬家到了现在住的这套破败宅院据这里是周家的祖宅。
这里的名字很大气,叫万岁坊,但住的都是像周家这样的贫苦人家。
陆春生父子俩在报国寺给人打工,负责杀猪,家境已算殷实。则这万岁坊的贫困程度,可想而知。
周昂的大伯家,并不住在万岁坊。
早年周昂的老爹混得阔气,敢到靖安坊里置办大宅,周昂的伯父也是跟着沾了光的,他们一家在城东北的静善坊,置办了一套前后两进的宅子。
两坊之间直线距离,感觉也就一两千米,但进出都要走坊门,路程就一下子远了起来。
周昂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边赶路过去,一边略带些好奇地张望着街道两边的风景。
时间赶得巧,不然周昂也不会非得现在就出门。
今天是四月初七,正是各官署、衙门、学校、私塾等等的休沐之日。
也就是,今天大家都不上班。
大伯和大哥,十有八九都在家。
而果然,等周昂赶到大伯家的时候,拍了门径直进去,大伯和伯兄正在洗头。
周昂的伯父周安显是已经洗好,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太阳下梳着头发等着干,伯兄周晔就正在洗周昂直接推门就进,算是无礼,但院子里的人一看来的是他,倒也不觉怎样。因为不是外人。
周昂进了院子就问好,“见过伯父、伯娘,大哥安好,嫂嫂好”
“好好”大家都回应着。
周晔的一双儿女这时候也被奶奶招呼着,让叫人,就都有模有样地给叔叔问安,周昂笑着应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该多少带点零食什么的。
这时候伯父周安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周昂就“我寻大哥有些事情。”
于是周安就不细问,只是又道“你母亲和妹妹都好吧”
周昂答“都好。最近有些忙,母亲让我代她给伯父伯娘问安。”
周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犹豫片刻,“你母亲是个好逞强的人。”
许是觉得自己不该当着儿子对母亲多加什么评点,话完就又转了方向,问“近来读书如何可有所得呀”
周昂笑笑,“正做了几篇新文,改天一定拿过来请伯父斧正。”
周安笑着点头,摸了摸羊角胡,“正该如此,读书要日日新,又日新,作文也要日日不辍,天长日久,自有所得。”
周昂笑着答应了。
又过一阵,周昂与伯娘着闲话,周晔终于洗完了,这时周安却站起身来,“你们话吧,我去看会儿书。”
又叮嘱,“你既来了,中午就留下吃饭。”
周昂却并不答应,只笑着“我与大哥完事情就要回去呢,家里还有些事情,改天过来给伯父伯娘问安,再陪您喝酒。”
于是周安摆摆,自去了。
他家宅子前后两进,周晔两口子住在前院,家里的一个丫鬟、一个仆妇、两个男仆,都跟着住前院,周安老两口带着孙子孙女和一个丫鬟住在后院。
周安一走,周晔擦着头发,拉着周昂到堂屋口坐下,晒着太阳,很随意的样子,问“昂弟寻我有事,是什么事”
周昂“我前几天,得了场病”
“啊”周晔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不来告诉我一声”
周昂笑道“病,已经好了”
周晔这时候却是认真地打量他几眼,蹙眉,道“脸色确是有些不大好,你回去当继续调养几日,最好还是去看看大夫,不要老是自己硬撑着”
虽然能感知到这关怀的真切,周昂却只是笑笑,没接话。
停顿了片刻,他才又“病了这几日,我仔细思量,觉得自己年纪也已老大,却每日只知读书,母亲和妹妹每日介如此辛苦,实在有些不妥。我就想着,大哥每日在县衙里行走,认识的人多,能否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什么适合我做的事情,我想多少做点事。”
他一行,周晔一行讶然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弟弟可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今天倒是有些意外了。
等他完,周晔想了想,问“可是看病把钱花光了若是缺钱,你只管话,不必如此。”
周昂笑,“不是的,只是想多少做些事情。”
周晔有些蹙眉,问“那书还读不读了”
周昂“正要呢,若能不太忙,使我每日还能有些时间读书,才是最好。”
听到这里,周晔大约是明白了。
想了片刻,他道“你愿意找些事情做,替叔母分担些,本是好事。但读书就是读书,读书出头,本就不易,哪里是你三心二意还能成的”
到这里,他颇有些“长兄为父”的样子,很耐心地安排道“你且不要着急,只管用心读书,便是接下来没有什么出头的会,为兄也定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份前程至少,你去学里教书的路子,总是可以走通的。”
周昂闻言笑了笑,却仍是道“我只是想找个活儿。”
周晔闻言愣了一下,认真地看他。
在他的认知里,自家这位弟弟向来是个闷葫芦,读书就还好,字写得尤其好,却不是什么有主见有能为的人。是以他从就觉得,虽然父亲那一辈,叔父的确是特出的人才,但到了自己这一辈,却是正好反过来,自己这位昂弟的性格禀赋,颇有些近似自己的父亲,反倒自己更像叔父。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认识,在他心里,是早就已经大包大揽地把自己这位叔伯弟弟未来的事情,都盘算在内了跟自己的叔父当初安排自己父亲一样,他的打算也是如果将来读书不成,可以让这位昂弟去到学里教书。他就算学问不大,给孩子启蒙总是没问题的。
谁曾想,自己这弟弟倒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安分。
这个时候,他心中颇有些不悦,感觉事情出了岔子一般,眉头微蹙,就要话,却在忽然间一抬头的工夫,一眼瞥见了周昂的头巾。
他当时就愣了一下。
此时再看自己这位昂弟,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就认真了许多,这时才发现,他脸上虽然面带微笑,但那笑容之中,却似乎带着一抹不出的坚持,与坚定。
顿了顿,他心中有许多念头闪过,最后道“我此前没有留意这方面的事情,今日休沐,且不,待我明日回到衙门打听一下,明日晚间,必有消息与你”
周昂闻言,当时就笑着起身,道“那我就等大哥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