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纹银百两
周昂有些讶异地看过去。
之所以讶异,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先生”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用的。
一般来,只有明确的师长,或者被举世公认的大贤,才是可以直接用这个称呼的,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得是明确的上官,在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也可以勉强用这个称呼若非如此,时人面对上了年纪的人时,也宁愿用“这位长者”,或者“这位老丈”,也是绝对不会称呼“先生”的。
句不客气话,当初周昂初初见到当时还不是自己师父的徐甫时,开口就“先生救我”,其实是有拍马屁的嫌疑的将来如果流传出去,不定就会被人批判为“谄媚”。
“先生”与“后生”,作为原本对等的两个词,经历过无数年的发展衍变之后,早已经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社会意义。
以周昂的年纪而言,大约只有一个敖春,是可以将他称为“先生”的。
而眼前称呼自己先生,对自己行大礼的这人,虽然穿着一身素雅的袍子,端端方方地带了头巾,但他施礼的姿势着实有些怪异,似乎是并不太常用这样子的礼仪,动作有些生锈僵硬,而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些谄媚一般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些粗野又狡黠的气质。
“好像有点面熟。但鲁大员这个名字,就没听过了。”
周昂脑海中只匆匆闪过这个念头,人已经侧身避开,表示不接受这一拜,却是诧异地问“足下是找我”
鲁大员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道“在下正是来寻周昂周先生的。”
周昂讶然,笑问“你认识我”
鲁大员看看陆续经过坊门口的行人,笑着道“可否寻一处安生地方话”
周昂想了想,道“既是来寻我,请家中稍坐吧”
鲁大员闻言赶紧道谢。
但周昂走过去的时候,却忽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如果是上辈子的他,可能不会那么敏感,但这辈子似乎鼻子很灵,也或许是修炼的缘故,总之,这股味道入鼻,不过片刻,周昂脑子里迅速就捕捉到了他的来历对头,前几天去卖狐狸,进的那几家店,都有股这个味道。
于是瞬息之间,周昂就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了
眼看进了坊门,不经意间一回头的工夫,瞥见那鲁大员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伙计模样打扮的人,里捧着一个不大的方匣子。
等回到家,回身关上门,周昂也没有再往屋里延客,直接就笑着问“鲁员外是吧你来寻我,到底何事”
鲁大员笑着道“实话不瞒先生,在下开了家皮货铺子,几日前,先生曾去在下铺子里,卖了一只狐狸,不知道先生还记得吗”
周昂做恍然大悟状,然后道“怎么了当时已经钱货两讫了吧”
鲁大员谄媚地笑着,道“伙计们无知,收东西就收东西,谁知东西竟收得不全,气得我难受,打了一顿,这便亲自来寻先生。”
这次周昂是真的有点纳闷了,“东西不全什么意思”
鲁大员问“当日先生拎着那狐狸去我们店里,可是用了一个袋子”
周昂点头,“不错呀”
鲁大员道“可否请先生将那袋子寻来”
这可就奇了
周昂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用的是个普通的袋子,麻线织的,要是全新的,兴许还值几个钱,但用到那个程度,还破了两个不大不的洞,就实在是不值什么钱了他想了想,实在是想知道这鲁大员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招来,便了句“稍待”,然后进到房间里,轻松地拿了那破袋子出来。
一见那袋子,鲁大员当即大惊喜,“就是它就是它”
话间迎上来,一把抢过去,喜笑颜开如获至宝的模样,道“当日我这伙计事务不通,以至于收东西竟漏了这袋子,却让我们铺子以后怎么运货”
罢又解释道“先生不知,我们鲁氏皮货行向来讲规矩,对于整只来出售狐狸的,一定是要连着袋子一起买下才行。”
到这里,他一副欣喜的模样,道“可算先生体恤,这袋子还是找到了”
罢转身,冲身后那伙计模样的年轻人一招,等那年轻人端着木匣子走近来,他亲自抬打开了匣子,道“先生这袋子,请一定要卖给在下。”
周昂已经听得有些呆,此时闻言顺势往那边一看,却见匣子里端端正正地放着四锭大银
鲁大员认真地道“本该将百贯钱来与先生,奈何铜钱太重,在下妄自做主,为先生换成了这纹银一百两。望先生成全”
虽然这思路实在有些奇诡,狐狸值一千两百五十文,装狐狸的袋子倒价值纹银百两,但周昂能猜到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他只是不由失笑,觉得真是难为鲁大员的这番心思。
但是笑罢,他却只是摆摆,道“袋子你要,就拿去用吧钱就不必了,白亮纹银买一个破麻袋,实在也是惊人。都拿回去吧”
鲁大员张了张嘴,咳嗽一声,转身接过那木匣子,对自己的伙计道“你且自己先回家去吧不必等我”
那伙计愣了愣,却还是很快就点点头,答应一声,开门走了。
等他走了,鲁大员先是放下木匣子,跑到门口开了一道门缝,往外瞥了一阵子,似乎是亲眼见那伙计已经走远了,这才重新关了门转回来,却是忽然就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一时间哭声即刻就出来了,“先生救我先生救我啊”
周昂已经一步挪开,没有受他这一跪。
那鲁大员直起上身,却挪了挪膝盖,仍旧正对着周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先生大能大德,自是不怕那狐仙的,连县祝老爷都不敢拂先生之意,但人却是真个害怕呀那狐仙岂是好惹的可怜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人去岁才新纳一美妾,实在是舍不得死呀”
“万望先生成全万望先生搭救则个”
周昂几乎要失笑,“你是怕狐仙回来报复你”
鲁大员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她已经死了呀一具尸首而已,昨天安平兄拎了来,我都闻到臭味了”
“他管县祝老爷叫安平兄”
鲁大员脑海中迅速地转过这个念头,面上顿时越发悲戚,“但那狐仙是有亲戚朋友的呀传中狐狸一出就是一窝先生有大神通大道德,自然不怕它们,人却哪里有那个本事呢”
周昂无奈,片刻后,问他“是谁教你来找我的”
鲁大员愣了一下,当即否认道“没有任何人教我只是昨日那县祝衙门忽然给人送了一百贯钱去,是杀死狐妖的奖赏,吓得人半死”
“你先起来”
“先生不准,人愿长跪不起”
周昂叹口气,道“你年龄比我大了这许多,又不是我晚辈,张口闭口人,我实在是受不起,你起来吧”
顿了顿,他又道“你既然是实在怕担这里头的因果,就把那百贯钱给我吧,换成银子也可,但却是多少就多少,不必自己再贴钱。如何”
鲁大员闻言喜得屁滚尿流,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一再道谢,却是道“人鄙人其实并未贴钱,当日是我那伙计黑心,本当十几贯的一只上好狐狸,却只给了一千多钱,鄙人感先生大德,岂能无报这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当得的”
鲁大员捧着空匣子,欢天喜地走了。
周昂一两个大银锭,掂了掂,只觉沉甸甸的压。
如果是在昨天,他可能都不会接这笔银子,甚至是连高靖高县祝的再三示好,都被他挡回去了,倒不是怕接下这段因果,毕竟在他看来,此事因果已经了结。而且,就算是真还有后续的因果,也不是他不接这笔钱就能躲开的。
主要是不想接高靖的这份致意。
不过现在么,上午刚刚从师叔那里又学到的这个“引导”,也即“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十个字,却是让他的思路有了些转变。
要想让灵气与自己融为一体,让它更愿意为自己所用,不逃离,不反噬,那么,不断地用它去做善事、做好事、做正确的事,来引导它,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了甚至是与呼吸法、炼体法相提并论的。
就叫它“引导术”好了,反正“山门”貌似没有给它什么命名。
所以,既然要行引导,那么以后,还是可以考虑跟高靖那边的县祝衙门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去做一些事情的既能引导灵气,又有钱赚,何乐而不为
所以,既然鲁大员非得要把钱送来给自己,干脆接下也就是了。
再三解释给他,因果已经了结,也不如收下这笔钱更让他心理安泰。
反倒是接下来,该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这笔钱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母亲和妹妹面前,才是真正的难题。
调作息好痛苦
晚上没了,明天争取恢复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