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此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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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行躺上床咕咚咕咚几口就干完了那又辣又烧的酒,随后便呼呼大睡。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他突然跳起来抱住痰盂便是一顿吐。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自言自语道,“妈呀,反酸!”

    酒喝多了要是没有及时补水,胃里很容易反酸。而且这个酸保证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纪行吐完,感觉自己连灵魂都和着那酸水吐完了,“唉!再也不喝酒了!”

    他之所以喝酒如此没轻没重,源于他那莫名其妙的自信。而且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十分能造。可是如今这凡人之躯,哪里能比得上无暇体魄?

    他不是不知道哪条路经过的城镇较多,不过他最终选择了那险峻的山路,作为赴京之途,也不过是觉得这条路最近而已。他不在乎孤独,一个人在路上,至少还有一匹马作为陪伴。另外,那大风雪在他眼里的威胁也不够大。即便他从那足以封山的大雪中逃出来极为不易。

    他吐完之后,只觉口干舌燥,便胡乱灌了一气茶水。

    此时敲门声响起,“客官,要热水的不?”

    纪行胡乱应了几声。那伙计便进来帮纪行把痰盂清理了。纪行看到了,便扔了几粒碎银子,“收着,没多少,算个心意。”

    伙计两颊仍然通红,收钱倒是不含糊,麻利地很。

    纪行知道出门在外,与人结个善缘再好不过。随后他便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以后还是沿着大道,大道好走。”

    来也怪,刚刚想到这他便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到了夜里。他颤抖着双腿,从床上爬起来,哪里有半点六品武夫的气魄?

    要知道在齐国六品的实力已经相当可观。因为九品高整个齐国也就那么几个,而且基本都在朝堂中。再往下便是八品武夫,这些人才差不多能走到齐国的权力巅峰。即便混得差一点,也能在皇帝身边做个近侍。

    而七品武夫则是齐国的战力中坚,这些人构成了齐国最坚强的力量,也就是齐国皇帝的龙卫,大约都在七品武夫的境界。而六品武夫则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因为他们既算是真正的高,却又很难抵挡住龙卫。不过在江湖当中,这些六品高几乎能够开宗立派。

    纪行虽然强悍,却难敌身体的虚弱。因为内力再高,也不能作为弥补体力消耗的东西。他连续三天没怎么休息,疲惫至极。如今一睡便是六个时辰,一整天没吃东西,他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一时难以承受。

    当他出门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发现只有伙计趴在桌子上休息。

    纪行没有作声,伙计倒是惊醒,听到纪行脚步便略带疲惫地问,“客官要吃的吗?这个时辰只剩下羊肉干,还有冷馒头,得热一下。”

    纪行点点头,“那就送上来。”

    随后他便回了房。大概过了一刻钟那伙计便带着吃食上来,“羊肉干又硬又韧,刚刚我煮了煮,还是难以下咽,馒头重新蒸过,自然也不那么容易下嘴。这是茶水,客官您多担待。”

    纪行先是灌了一气茶水,略微回了点神,“你一直在等我?”

    伙计笑道,“客官出阔绰,伸便是三两银,掌柜的特叫我多看着点。”

    纪行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我不嫌嘴。”

    伙计也不别扭,“明儿一大早我来收拾?”

    纪行点头,“行。”

    等伙计走了,纪行便吃开了。羊肉干分量很足,好在他牙口不错,吃着还不算太费力。至于馒头,的确是蒸过第二次的就不好吃了。纪行硬逼着自己吃了两个便喝起了茶水。

    等羊肉干吃完了,他打了个响亮的嗝,这才踏实下来。

    此时房顶上叮叮当当响了一阵,随后一股灰落下来。纪行伸扇了扇,眯着眼抬头看,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走到窗边,几个模糊影子在远处房顶咻咻闪过,“有人跳房子?”

    正当他准备看一出好戏的时候,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背心里冒出来!

    他缓缓转头,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正将剑指着自己背后!

    纪行只觉得五雷轰顶!什么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如此欺近自己!他如今好歹也有了六品的境界,怎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然而正在他愣神的一瞬间,一个冰冷地像生铁一般的声音响起,“关上窗!”

    随后那把剑便凑到了纪行脖子上。纪行脖子上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勉强笑道,“好汉饶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少废话!”

    纪行只得去关上窗户。

    那人依旧冷硬地道,“叫什么名字?”

    纪行道,“高何以。”

    那人道,“我若是死在这里,你哪怕与我毫无瓜葛,也一定会死!所以不要妄想叫人来!”

    纪行笑道,“那可不一定。”

    那人冷笑,“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纪行道,“我爹是高寒士。”

    那人哪里会信,“高寒士是我亲儿子。”

    纪行道,“我来赴京赶考,今年十七,我这里有一本书,你要是认得我父亲的字,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那人道,“如此再好不过!”

    纪行还没搞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倒了下去。那人扯了脸上黑巾,露出一张黑脸,原来他脸上抹了锅灰。

    此人瞥到纪行的床上有一本书,随后便抓来翻了翻,心下却是一惊,“还真是高寒士之子!”

    只可惜纪行在这人下毫无抵抗力,此人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等到天大亮,纪行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桌子上的家伙事已经被收走了,看来伙计已经来过。他只觉得脖子疼得不得了,想起昨晚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做噩梦了?”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没做梦。”

    纪行顿时僵住,“你在哪?”

    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你带我去京城!”

    纪行这才看清楚了这人的模样,“你是个女的!?”

    哐!

    寒光一闪!

    纪行两只举上去,看都不敢看在一瞬间就搭在了自己脖子上的剑刃,“有话好好!”

    女人显得有点老,雌雄难辨,只不过纪行看到她没有喉结才如此笃定。

    “你可是一个人上路?”女人问。

    纪行僵硬地回答,“是。”

    女人道,“这就对了!路上我充当你的书童,不过你要确保我这个身份能够万无一失!”

    纪行苦笑道,“这怎么能保证?你要是不方便露面,一旦牵扯到谱牒,随便来个人就能将你查出来。”

    女人冷笑,“堂堂高寒士之子连这个都办不下来?”

    纪行道,“我可不是那些纨绔子弟!一路能买通所有人!”

    女人道,“看来高寒士也是日薄西山!被那皇帝吓成了一只老兔子,躲在寒台不敢出来了!”

    纪行叹口气,“我只知晓我爹文章和字写得好。”

    女人深深看了纪行一眼,大概确定了这高寒士的傻儿子,还不知晓当年的高寒士对齐国意味着什么,“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杀了你!反正高寒士一天两天也找不到我,这些时间足够我把要做的事做完了!”

    纪行赶紧道,“行行行!”

    女人道,“现在就走!”

    纪行尴尬道,“麻烦您能把剑放下来吗?”

    女人冷冷望了望,刷地收了剑,“高寒士的儿子怎么这么一副怂样?”

    纪行耸耸肩,“从我爹就教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女人听到这一句话,却是不再话,只是那神态实在再明显不过,分明是在催促纪行。

    纪行收拾了一下,便下楼结账,最后带着女人走了。

    他原本是想沿着大道走,却没想到女人坚持要走山路,是这样快。纪行前一天才以后再也不遭这个罪了,没想到今天就破功。

    女人骑在马上,纪行倒是在地上跑。等跑出几十里路,女人道,“气还挺长。”

    纪行转头,“你啥?”

    女人却一副懒得搭理纪行的模样。纪行也是气得不行,他哪里是个愿意受制于人的角色,“丑人就少作怪!”

    女人缓缓转头,一双眼里像在喷刀子,“你再一遍?”

    纪行摇头笑道,“夸你呢!”

    女人沧啷拔剑!

    纪行却不再管架在脖子上的剑,“你要是真有种就一剑杀了我。我此行进京,是要高中状元的!未来五十年,齐国命运全在我中!你可要想好了,这一剑杀的可是一位国士!”

    女人恍惚一阵,“口气挺大!”

    纪行侃侃而谈,从天文地理讲到军事政治,一阵胡吹猛侃,倒是真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魄!

    女人突然道,“你会成为当朝宰相?”

    纪行见逐渐掌控局面,于是笑道,“我也不敢,但就如今局势,我能走到权力关的最高层那是必然的!”

    女人道,“你若是走到了那一天,会大赦天下吗?”

    纪行道,“那可是皇帝才有的权力,我哪来这样的本事?”

    女人道,“如此庸才,不如今天就死在我剑下!”

    纪行赶紧道,“你要大赦天下干嘛!我虽然没这个本事,但我可以搞出点什么事,让皇帝起这个念头啊!”

    女人道,“你真有这个把握?”

    纪行笑道,“难道你觉得不像?”

    女人道,“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有真才实学的!”

    纪行叹口气,“我四岁给我妹妹讲诗经,八岁给她讲战国,十二岁给她讲论语,连我父亲都将我与甘罗作比,你我肚里没货?”

    女人冷笑,“你如此能干,怎么往日没听过你?”

    纪行长叹一声,“家父不许我在外卖弄,谦受益,满招损啊!”

    女人道,“那你现在是在自谦还是自满?”

    纪行尴尬笑笑,“这不是为了保命吗?有什么本事我哪敢还藏着?”

    女人道,“姑且相信你!”

    纪行嬉皮笑脸道,“这就对了嘛!你看我懂得不少吧?就武功,那也是六品上,放在哪不是个人才?”

    女人道,“六品上的废物遍天下都是。”

    纪行道,“总不能是个人都能与你相比。你现在武功有多高?八品?还是九品?”

    女人一甩缰绳,骑着马就是一阵狂奔。纪行只能跟在后边奋力奔跑。

    这一路上,女人也没有再为难过他。只不过她是从来不愿意在人前露面的,吃食全是纪行去买。女人神秘,就连吃的也十分个性。她只吃馒头。纪行也不敢问她为什么不吃肉,直觉里这个女人的日子过得特别苦。

    大概走过了一个多月,这天天气十分晴朗,此地的雪也化了,只是风大。纪行顶着风唱着歌: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他的嗓音很纯净,听着就像远居深山的年轻人对着天地在唱这首曲,歌声婉转,如清流般澄澈。

    女人完整地听完之后,仍旧冷着脸,“淫词浪曲!”

    纪行笑道,“这可不是淫词浪曲!这是收入了汉乐府的诗经,静女。家父里有一本诗经唱曲的乐谱,那可是孤本,恐怕全天下,也就只有我还会唱这首诗了!你今天能听到,真是有耳福了!”

    女人道,“讲得一本正经,难不成你还是童子之身?”

    纪行道,“可别,我还真是!”

    女人道,“你们这些从身居高位的,哪个不是家里早给买了使唤丫头,冬日暖床,夏日玩弄!你你还是童子之身,真是这天下最大的谎言!”

    纪行却不管女人对他的冷嘲热讽,灌了一口水后,继续对着天地唱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怿女美。自牧归荑

    这回女人没有再嘲讽纪行,只是静静地听。这露骨的歌词里,仿佛真的藏了个纯粹到极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