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第四百二十七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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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行等人晨时出发,直到正午才到了那苦主所在之处。这户五口人,男主人女主人按着自己三个孩子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动也不敢动。只是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家,倒像是临时的安置之所。不过也对,他们这样的百姓来鸣冤,告的还是县令,原来的住处自然是如何也不敢再住了。

    豫潜赶紧扶起来,“几位先起来,我家大人不兴这套。”

    男主人还是不敢起来,女主人按着自己那三个孩子,自然也不敢。此时坐在轮椅上的纪行叹一口气,“二位起来吧。”

    此时男主人才敢起身,可脸上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纪行道,“你表妹父母呢?”

    男人一五一十道,“我那个姑父,前几年去山里打猪,遭狼叼了。姑姑去寻他,你看,哦豁,跌到了山崖下面,痴呆了。阿妹那个时候才十三哦,天天给人家洗衣裳,挣钱医姑姑,好多年了,都洗烂了的哦!”

    纪行点头。

    男人被纪行提起话匣子,就管不住嘴了,“阿妹年轻,好看,官老爷,那驴日的马福就要来欺负阿妹哦!我做大哥,又莫得本事,只是平时给她扯点儿菜叶子,帮她匀点点米过去,待她好得很哦!”

    豫潜见男人要开始乱扯了,不由得干咳两声,可惜男人似乎意识不到。

    “可惜了我阿妹,还有她弟弟。驴日的马福把我阿妹肚子搞大咯,阿妹晓得后,就去问马福,马福要给她银子,还要帮我姑姑医病。阿妹就没有报官,其实报官也莫得用,他家就是官嘞!后来他一直没有给银子,阿妹听到我们楚州来了个高青天,就是高大人你,阿妹要报官。驴日的马福就要打我阿妹!”男人唱戏本似的一路下来,并没有一点迟钝。

    纪行点头,“当初你来敲鸣冤鼓,语焉不详,今日我问你,三条人命是怎么没的?”

    男人见纪行表情严肃,吓得又要下跪,却生生被纪行的眼神吓得又不敢跪下去,于是弓着腰,不知这是跪还是站着。

    “青天大老爷!马福整的!我看到他拿棒打我阿妹的肚子!阿妹的弟弟还,来帮她!遭马福打死了!姑姑脑壳坏了,也来帮忙,马福又把她也整死了!之后他就叫他随从把我阿妹也打死了!擀蚂蚁子一样哟!”男人突然痛哭流涕,开始结巴起来。

    纪行点头,“好好。你表妹当时有了身孕,是不是肚子已经开始有了?”

    男人颤抖着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大。”

    纪行皱眉,“不了,怕是得有六七个月了啊!”

    男人喊道,“我对阿妹好得很,她走了,我天天都怕,就怕驴日的马福来找我晦气!”

    纪行温和一笑,“你放心,你表妹已经能够被伸冤了,那马福已经被我关至大牢。”

    男人一听,不免长出一口气,又有点担惊受怕起来,“那个马福咋个?”

    纪行道,“还没有审,就这两天的事,你放心,那三条命,我会负责。今天就这样,你们在这里藏好,如果还有什么事,我们也好来找。”

    男人不住磕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青天大老爷。

    随后纪行招呼豫潜将他推走。等上了马车,走到大道上,纪行拉开帘子,“豫潜,你怎么看?”

    豫潜叭地吐出一口浓痰,“他妈的马福不是人!肚子都搞大了还要打死人!他就不是个娘生的!”

    纪行皱眉,叹一口气,“刚刚这个男人有问题啊。”

    豫潜一怔,“大人,你是什么?”

    纪行还在大商时,极少体味过何为亲情。到了高家后,高寒士将他视为己出,让他对血缘亲情一度十分珍视。可是今天见了那个看似一脸老实的男人之后,他又不由得心寒起来,“这个人三句不离他对他表妹有多好,最后又在问马福的口供如何,你他心里在想什么?”

    豫潜想了想,“属下真不知道。”

    纪行叹道,“若非心中有鬼,怎会苦心孤诣来在我眼前编造一个好哥哥的模样。他表妹有身孕已经六七个月,他肯定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什么不来报官?偏偏是出事之后。”

    随后他摊开双,仔细看着掌心纹路,“很多命官不是不问事实,而是问不出来。明摆着的实情,往往被人所的那几句话蒙骗。我们若是只听他一面之词,可能眼前看到的只有马福杀人一案。”

    豫潜挠挠脑袋,“大人的意思?”

    纪行道,“给你举个例子。村霸侵占我良田二分,我不服气,牵羊去啃食他家庄稼。村霸于庄稼中投毒,我羊尽死,损失财额巨大。因此我将村霸告上官府,告他毒害我十数头羊。死的羊是真事,村霸欺我是真事。我在官府之前,只这两样,闭口不提牵羊啃食他家庄稼之事。那些个有点良心的青天大老爷听闻了此事,定然重惩村霸,却万万遗漏了我牵羊啃食村霸庄稼。你村霸冤还是不冤?”

    豫潜点头,“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冤。”

    纪行道,“那就对了,咱们可不能如此般遗漏下来一丁点儿。”

    管家点头应是。

    其实马志存还有一件事没,只要给他搜罗出来一丁点儿罪状。他就可以将所谓罪状呈到京城那位贵人眼前,到时候就连陛下也不好保他!

    可惜那日他求见纪行,对方没来。若是他来了,凭着自己当初为他办了这么多事,再加上自己态度在诚恳点儿,那高何以定然会被他所左右。倒时候自己再找两个美姬,那这个年轻的高大人可就惹了一身骚了!

    只是那高何以竟然不来见他,真是气死他了!

    他正如此想时,那管家竟然又折返回来,“老爷”

    马志存见他回来,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于是心生不悦,“让你去办事,你回来做什么?”

    管家声道,“高大人来了!”

    马志存吓了一跳,那位高阎王可不是一般人,正在这想办法治他呢,若是被他看出来什么怎么办?

    “快!快将高大人迎进来!”马志存急道。

    此时大门外一个灰色人影立得端正,以及缓缓走了进来。马志存也不再什么,赶紧跑过去,“高大人!您怎么屈尊来了这儿了?”

    那身着素袍的灰色身影正是纪行。

    紧接着马志存道,“听闻高大人腿不太利索,大人还是坐着吧?”

    纪行平淡道,“人活着,就得活动活动,整日坐在椅子上,办不好事。”

    马志存点头应是,尴尬笑道,“是,是。”

    纪行道,“马大人,我以为你儿子的案子有转。”

    马志存一愣,感觉心开始慌了起来,“大人你这是什么?”

    纪行道,“咱们找个地方坐。”

    马志存不好意思道,“是!是!阿栋,给高大人沏一壶好茶!高大人,这边请!”

    等两人都坐好了,纪行先开的口,“刚刚查到的,你儿马福是主犯,但可能不是主使。”

    马志存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我儿可免去大刑?”

    纪行摇头,“事情还没查清之前,马福仍旧是顶着死囚的名头。倘若马大人刻意隐瞒什么,可能就连这最后一点转也没有了。”

    马志存一听转二字,登时感觉脑子都清醒了,“大人请详!”

    纪行道,“马福对唐家阿妹所做的那些事,你在出事之前可知晓?大人定要如实道来,否则在下很不好做。”

    马志存为难道,“老夫老来得子,平日里就骄纵与他,他伤了三人性命,我这当爹的竟然是毫不知情!”

    纪行点头,“大人有失察之罪责啊!事后可对唐家人有任何补偿?”

    马志存叹口气,“唐家阿妹只有一个哥哥,好像姓王,自从出了事,她哥哥就不知去向。我们想要补偿,也是问路无门。”

    纪行道,“事情是这样。最近我们查出来,似乎是唐阿妹的表哥王达将她送到的马福眼前。意图吗自然是很明显了,无非是想攀上马府这高枝。只是现在证据还不确凿,需要人证以及物证,一旦查实,或许你儿可堂堂正正免去死罪。”

    马志存听了,登时就跪下来要拜,痛哭流涕,“百姓高大人乃是青天,马某往日还不觉,今日来看,大人果真心怀浩荡啊!”

    纪行将他扶起来,“马大人,我不是有意偏袒与你,只不过是在按职责办事而已。你莫要以为我是要帮马福开脱罪名。你为官的时日比在下长多了,应该知道,我身出名门,又皇恩在身,不可做那些不干净的事。”

    马志存叹一口气,心中明白,这位年轻的高大人与他们不一样,必须得把每一件事都要办漂亮了。如此一来,恐怕往后回京述职之时,就是他步步高升之日。

    “高大人能够洞察世事,马某已然感激,只能求大人还我儿一个”他本来想清白,却想起马福并不清白,因此淌着泪道,“还,还楚州一个朗朗青天!”

    纪行道,“既然马大人对案情知晓的不深刻,想必夫人应该是知晓得要多一些了?”

    马志存边抹泪边点头,“夫人一向宠爱那孽子,是比我要知道得多。”

    纪行道,“在下可否请夫人去一趟大牢,一是让夫人看看她儿子,二是,咱们衙门也得请夫人上那么几句话。”

    有的人话就像给人下迷药,毫无疑问纪行就是这样的人,三言两语之间,马志存心中那点仅存的善念又被纪行唤起,“自无不可,大人,我这就把我那婆娘叫过来,只是要等上半日。她现在回了娘家,不与我一起住了。”

    纪行点头,“马大人,那就有劳你了。在下还要回衙门,明日再让夫人来吧。”

    马志存跟着问道,“大人这就要走了?”

    纪行叹口气,“整个楚州的事,都压在衙门里呢。”

    罢他就缓缓离去。马志存眼见着纪行离去的身影,此时管家才赶过来,“老爷,茶好了。”

    马志存喃喃道,“阿栋,算了吧。”

    管家疑惑道,“什么算了?”

    马志存像一根焉了的草,垂头丧气,“高大人是个好官,不查他了。”

    管家不敢追问,只是点头,却道,“那边咱们的人已经在做这些事了,我差人去给他们打个招呼。”

    纪行不自觉以指扣地板,敲了三次。“应该是三方不同的势力。”他心想。

    寒峰塔外的轿夫,考场疑似有问题的熏香,还有十门杀阵。若非他内力充沛不似常人,今晚必死无疑。

    可惜让他活过来了。

    这世上不管什么事,只要发生了,就会留下痕迹。纪行腰间仍然带着那点香灰。如果熏香真的有问题,这么厉害的药,他不信查不出来源头。

    忽然窗外人影一闪。纪行察觉出异样,轻轻地把怜挪开。怜就要惊醒,纪行轻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无事,我出恭。”

    随后怜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此时在酒肆外一百步。

    四个仆役打扮的汉子从一面墙一翻而过。这面墙下有一个草垛,草垛里还有柴火。四个仆役伸从柴火里一扯,便各自扯出兵刃。都是短刀,近身刺杀才用的东西。

    “没声了,可以动!”一个马脸汉子低声道。

    另一人道,“他们两顶轿都没得,咱们哥四个够不够?”

    原先开口那马脸汉子道,“应天府看得太紧,能使得动的就咱们四个!寒峰塔外一战,他们必然力竭。这可是功劳!”

    又有一个子道,“功劳?要命的功劳!”

    马脸道,“那要怎么着?违命不遵?今晚你不去,这辈子别想着翻身了!”

    那个儿道,“大人,您是百户!腌臜事见得多了!可咱才活过多少年月?今年我才二十四,好容易练一身武艺,偏偏扯到这事上了!”

    马脸压低声音道,“上头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今晚那个年轻人必须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