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章 师父,你真小气!

A+A-

    柳轻候伸出筷子夹了一点儿,这才看清他这鱼鲙并不是生鱼片,而是生生将鲜鱼斩成了轻纱般薄、丝线一样细的鱼丝,刀工之神简直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看到柳轻候脸上的惊讶,余都头愈发得意的笑出声来,“我这一飞刀鲙鲤可是集五十年刀工之大成,别光看了,尝尝”

    夹着鱼鲙轻轻在碟中蘸一点香油,再蘸一点香醋,旁边还有个碟子因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么就没蘸,放入口中,第一筷子的瞬间鲜香满足让柳轻候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与此同时翘起大拇指狠狠比划了一下。

    余都头哈哈大笑,在素净妇人生起的炉子上温起了酒,“鱼鲙性寒,需以热酒佐之”

    柳轻候第一口吃完,第二筷子时往之前没蘸的那个碟子里单蘸了一下放入嘴里,刹那间的感觉仿佛整个天地都消失了,整个记忆,乃至灵魂都开始引吭高歌。

    我擦,我擦擦,我擦擦擦,是辣味啊,这居然是辣味,苍天呐,你终究还是长着眼睛的。穿越多久了,啊,哥终于又尝到辣味了。

    那个身份为余都头妾室的素净妇人见柳轻候去蘸那个碟子时就欲阻止,但看到的晚了些阻止已是不及。此时见柳轻候神情古怪,多次见到过这般场景的她顿时温言道:“这份蘸料原是为拙夫特备,尊客若是不惯就吐了,不为失礼”

    吐?怎么可能嘛!

    柳轻候不仅一口吞了,而且抄起筷子夹起鱼生又蘸了一把吃进嘴里,满脸的陶醉享受如上云端,终于吞咽下去后方才叹息了一句,“人间至味,莫过于此啊!”

    妇人讶然,余都头从炉子边转到柳轻候面前,“咦”了一声后将他上下打量,似是要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一样,打量完毕哈哈一笑着对坐下来,“你这假和尚倒是个真会吃的”

    柳轻候现在没心思跟他扯淡,只是指着那碟蘸料道:“都头,这是什么制成的?”

    “茱萸子”到这个余都头也是兴致盎然,随即又补了一句,“是吴茱萸”

    而后也不等柳轻候再问,他便滔滔不绝的起了炮制之法,甚至就连如何祛除茱萸子辣中带苦的苦味法门都没隐瞒。听的柳轻候是如痴如醉,心中狂喜。只觉这一趟出京到此刻真是千值万值了。

    对于一个后世三餐都无辣不欢的人而言,能在唐朝这个没有辣椒的时代找到辣椒的最好替代物,那种幸福感简直就是瞬间拥有了全世界,瞬间完满,人生巅峰。

    余都头好吃辣味在家人朋友看来简直就是怪癖,多年从未遇到同好,此时柳轻候如痴如醉的表现真让他过瘾极了,一老一真是知音互赏、相见恨晚。

    完茱萸子,细细讨论了炮制之法后,两人喝着烫酒,吃着同一口味蘸酱的鱼生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余都头免不得要问柳轻候的来历,柳轻候也没瞒他,直言此来是为访友,而要访之友便是本县县丞王昌龄。

    “王县丞?听那是个大才子,来之前是在秘书省供职?”

    柳轻候点点头。余都头呷了一口酒,“他怕是在京中不甚得意”

    嘿!柳轻候一愣,“都头何出此言?”

    余都头撇撇嘴,“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被发遣来此?硖石这地方的官儿可不好当”

    柳轻候放下筷子,“愿闻其详”

    “边吃边,别停”余都头劝过之后就慢悠悠的了起来。

    这位相当于曾在后世久任公安局长的老土著对硖石可谓是门儿清,稍稍总结就是“三多”,也就是这三多注定了这地方的官难当。

    第一多是官多。这并不是本地官多,而是每年路经此地的官员多,还特么尽是高官。没办法,谁让这地方是连接东西两京长安洛阳的交通要道呢?

    路过的官多接待就多,这个还强点;更特么要命的是地方上狗屁事都藏不住,但凡有一点没处理好的,换在别处都不叫个事儿的事儿在这里偏能传的四方咸知,甚至是直接传进长安皇城,传进政事堂。官员们欺上瞒下的绝招就此被废,你这压力得有多大?

    “往来官员多固然有其弊,但也有其利”,听柳轻候的语气似乎是刻意在抬杠。

    “你是结交众官的会?”余都头一眼窥破了柳轻候的心思,“嗤”的一笑道:“硖石距离陕州州城不过四十里,就在人眼皮底下,你以为这样的好会州里的使君、别驾们会便宜了硖石县?

    嘿,历来陕州的州官升迁都快,但再看看硖石,老夫二十年的都头直到告老的时候想转个流内官都不可得,这入娘的鬼地方”

    柳轻候总算是知道余都头的牢骚火气是从哪儿来了。此时官吏分野极其清晰,官分九品,吏也分九等,官的九品是流内九品,吏的则属流外,所谓不入流便是指的吏员。

    别看官吏只是一字之别,但其间差距却是天地之隔。官是有免赋特权的,吏却没有,单只这一条差别便可见一般。

    所以对于吏员们来,由流外转流内就成了他们最大的追求。好歹也给后人搏个官宦人家的家世出身,以后入学科举乃至婚嫁的选择上就都大不一样了。

    二十年的都头已是流外九等中的第一等,距离流内从九品下阶不过一步之遥,跨过这一步也就跨过了官吏间的分野,从此入流成了官人。余都头都站在门口了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要是不郁闷牢骚才见鬼了。

    但他的经历却也正好反证出他的结论,硖石确乎是为官不易。

    发了一阵儿牢骚后,余都头继续起了第二多的差科多。这就跟硖石漕运枢纽的地理位置有关了,漕粮运输是个人力消耗的无底洞,无论是徭役的征发还是管理,既繁琐又容易出事,出大事。为此不知耽误了多少硖石官员的考功。

    至于第三多则是山匪多。

    “匪患?”柳轻候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可是犹记开元全盛日的开元盛世啊!盛世却多匪,这不是反历史嘛!

    柳轻候的疑惑简直让余都头嗤之以鼻,看他的眼神跟看缺心眼儿的傻子似的。

    不过余都头稍一解释柳轻候就明白了。硖石多山且山势陡峭,又多金矿煤矿且矿工众多,再加上一大批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有今天没明天的夫役,我靠,这地方还真是越看越像个天造地设的土匪窝子,若论资质之佳丝毫不逊色于水泊梁山那个贼窝子。

    一顿酒吃到午后时分方散,柳轻候要留助酒钱却被余都头给挡了,稍一坚持就要发毛。不仅如此,人还给打了个包包,包里装的就是炮制好的茱萸子辣酱。

    柳轻候如同抱个刚出生娃娃般捧着辣酱回了客栈,见到乌七后交代的第一句话就是“把这个给我收好,哪怕别的都丢光了,它也不能丢”

    他这儿话音刚落,朱大可已闪出来,“咦,这是啥?腌渍的蜜饯果子?”

    在对待吃的问题上,朱大可是虔诚的,而且永远都是速度比话语快,口中话音还没落都已经伸到了瓷坛子的坛口。

    不过这回柳轻候却没让他得。奶奶滴个熊啊,在唐朝跟一个无辣不欢的人抢辣酱,这跟杀人父母有啥区别?杀人父母后面那句是啥,对,就是不共戴天!

    柳轻候一护住坛口,一脚飞踹而出,正中朱大可柱子般的肥腿,虽然终究还没能将他踢翻,但总算是把人逼退了。

    看着柳轻候老虎护食般的凶狠眼神,朱大可悻悻的收回爪子,脸上表情委屈的都要哭了,“师父,你真气”

    “哼”柳轻候留给他一个四十五度仰首向天后形状近乎完美的后脑勺,转身回了屋。

    竟然敢跟师父抢辣酱,孽障啊。

    前脚刚回屋,孽障后脚跟着也进来了,不过这回的倒算是个正事。姚家在黄河边上园子里修建的高楼已经竣工,今晚要大宴宾客为之取名并楹联,问师父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问完之后不等柳轻候回答,孽障先急着补充了一句,姚家今晚设的是流水席面,只要你穿的是士子襕衫就能进去好吃好喝,,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