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马车驶到靖怀公府门前停下,满月满日身后的丫鬟提着东西,自己就恭恭敬敬地站在车边。
顾问璋从车里出来,又伸手去扶温冬晚:“来时没告诉父亲母亲,他们见到你应该很是高兴。”
往日最是恋家的温冬晚却有些提不起兴致,她胡乱点了点头,黏在顾问璋身边没有动。
顾问璋拨了拨她额前垂下来的一绺头发,温声道:“快去吧。”
“你不送我进去?”温冬晚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道。
顾问璋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有些怅然。一旁的丫鬟们还没见过自家王爷和王妃在外头这么腻腻歪歪,一时都低下了头,十分不好意思看。
“听话,去吧。”顾问璋忍着叫住她的冲动,看她一步三回头地迈进了温府的大门。
他站的犹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冬晚的身影。若有望妻石,不定就是他这个模样的。
温冬晚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又回了头,扶着门边突然扬声道:“顾哥哥,记得来接我回去!”
顾问璋一震,脚底愣是钉在原地没有动,半晌才郑重地点了下头。
温冬晚得到了回应,这才慢吞吞地转身往里走。顾问璋叫住落在最后的一个丫鬟,终于将广袖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这个,给你们王妃,不要耽误了。”
丫鬟连连点头,攥紧了手里的信封。有了满年的教训,如今对夫妇两人间的消息传递,谁也不敢怠慢。
顾问璋将该做的都做了,又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终于上车离开。
*
出嫁的女儿突然回府,温司律夫妇二人俱是很奇怪。不过心里也确实高兴,本还忧虑是不是两人之间闹了矛盾,又听下人是王爷亲自将王妃送来的,在门口还依依不舍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
满月见温冬晚自下车后心情就不太好,好在后来有丫鬟送来了王爷的信,本以为王妃看了会高兴一些,谁知就突然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虽然没哭没闹的,但这么出着神已经很久了。
想来王爷嘴太笨了?不会哄人还偏要哄,这眼看着越哄越糟了。
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办才好,满年从外头匆匆进来:“王妃,夫人让去前厅用饭。”
满年被罚去厨房还没有多久,但想着是回温家,又是眼下这个情况,顾问璋便把能跟着的人都派过来了。
温冬晚肘下还压着两张纸,都是从顾问璋的信封里扯出来的。
谁家给妻子写情意绵绵的信结果还附赠一张和离书的?坤王爷真是头一份。
她沉了沉眉头,有些恹恹的。她想了这么久,大概能明白顾问璋背着她写这封和离书的意思,无非是督促她大难临头的时候记得独自飞。
叫她不要管他……十几年前他初进温府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呢?那时刚刚认识,年纪又,或许吓一吓她就跑了。偏要在这年复一年情根深种的时候再来这话,叫人如何自私得起来。
温冬晚在心里啐了一口,偷偷地骂了他一句,不知道多委屈。
满年往前挪了两步,又试探道:“王妃,夫人让去前厅用饭。二姐也在呢。”
温冬晚点点头:“我马上就来。”要是不去吃饭,估计母亲一下就知道她心里有事儿了。不然怎么母女连心呢。
她将两张纸抽出来,又最后看了一眼。
“若此去功成,江山聘你为后。”
“若此去功败,你做不了坤王妃,也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温三姐。”
温冬晚看着看着又有些出神。
“王妃?”
她冲着眼巴巴望着她的众人敷衍地笑了一下,将信折了一下全数塞了进去。满月过来想接过去存放起来,温冬晚摆摆手,顺手揣进了袖子里。
用过饭,温冬晚想来想去还是去了温姝仪房里。她想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好早做准备,毕竟靖怀公府如今与坤王府有姻亲,不可能不被牵连。
只是温父温母那边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索性就先去和二姐串个气儿。
“你的这些,我心里差不多都有些数。”温姝仪听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温冬晚有些懵。
“二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顾献和顾问璋两边应当都是遮掩得很好的,怎么连二姐也知道了?
温姝仪眨了眨眼,美目里光波流转,连温冬晚一个女孩子都一时看呆了。
她由衷地赞叹一句:“二姐你真好看,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真有福气。”
温姝仪笑开了,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好好正事呢,别贫嘴。”
到正事,温冬晚霎时又暗淡下来,她恍恍惚惚道:“你不知道,他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成功,竟然连和离书都给我准备好了。”
温姝仪讶异地扬起眉头,那表情模样竟让温冬晚觉得有些眼熟:“那还真是有心了。”
“二姐,难道你还觉得他做的对吗?”温冬晚难以置信。
“你高兴就对,不高兴了便明不对。”温姝仪卷着自己胸前的长发,又继续道,“我在外面走了这么多年,听过多少可怜人的故事。”
“许多女子没见过夫君的面就稀里糊涂地被家里给嫁了,又有许多女子在夫家失势后,因为讨不到一封和离书硬生生被连累,连带着整个娘家都讨不到好。”
温冬晚蹙眉道:“可是既嫁为人妇,不该同患难吗?为何出事后反而想着明哲保身?”
“我的傻妹妹,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能嫁到一个自己愿意与他同患难的夫君?”温姝仪完全是一个讲故事人的语气,“有些人在夫家过得并不好,出事了反而被连累。因此想要讨一纸和离书,休书也好,反而被人指责没良心。”
“嫁鸡随鸡,那也要看你喜不喜欢那只鸡呀。”
温冬晚被她这个比喻逗得有些想笑,抿住嘴角问道:“那你是,我该听他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是不是。”温姝仪忙摇摇手,怪自己多话,“我的意思是,看你愿不愿意喽。”
大难临头,有人认为不值,想要抽身而出,有人愿意共患难,来去都是自己选择的权利。
“他给你和离书,又不是逼你和离。只是想把两种选择权都放在你手里而已。不高兴的话,烧了撕了便是,也值得你沉闷这么久。”
温冬晚隔着衣袖的布料摸了摸薄薄的信封,缓缓地点点头。
之后两人商议一番,一同将这件事的情况告诉了温司律和赵氏。
温司律是温家的顶天柱,虽然这些年为了保全家族行事都内敛畏缩了些,但骨子里任不失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将女儿嫁给坤王了。
而赵氏本就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女子,护起女儿来更是蛮横。先前经历过安泽寺的事,也清楚最近时局的动荡,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顾问璋在温家长大,他的某些想法,两人早就心知肚明了,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靖怀公府从某种意义上来是个空架子,一不霸权,二不养兵,但这种时候保全自身的能力还是有的。
看见家里人都站在自己这边,温冬晚舒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平白连累了温家,毕竟当初是她要嫁入王府的。
“今日早朝还一切如常,至少是没有拿到明面上来。”温司律宽抚着女儿,“你且在家里安心住着,要相信他才是。”
这种时候就不禁羡慕起那些能跟在丈夫身边并肩作战的女子,该是多么绝无仅有的一种经历。
不过温冬晚看得很开,她本就只是晋安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子,没有高深谋略,没有过人胆识,也没有为人歌颂的传奇。能遇上顾问璋,是她三生有幸。
此时钻牛角尖,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而已。她心里默默地想,在院子里看着日头一点点西沉,藏到了屋顶后面。
傍晚的时候,进出探消息的下人过来坤王爷回府了,然后便一直没出来。
她想,既然主动待在了王府,暂时应当没有什么危险的。于是用了晚饭,和家人聊了会儿天,在满年满月满日的一再委婉催促下,温冬晚终于命人吹去蜡烛,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梦里回到年幼时,家里来了个白嫩好看的哥哥。大姐姐不爱搭理他,二姐姐总是偷偷捉弄他,连带着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冷冷的。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同他招呼,却差点被他那张凶脸吓得滚进旁边的湖里。
还好被人扶了一把。
温冬晚当时一愣,下一刻便热情地握住他下意识扶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掌摇了摇,笑得更灿烂了:“谢谢你救我,我是晚晚。”
温冬晚恍然大悟,原来新来的哥哥只是天生长得凶而已,心肠还是很好的!
睡梦中,她弯了弯唇。
…………
“王妃!王妃!”
床边站着两个丫鬟,隔着床帐焦急地呼喊着里头熟睡的人。
温冬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倒是没有什么起床气,听见外面几个声音交错着喊她,就主动掀开帘子,揉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见她一脸无害的朦胧模样,显然还没有醒神,几个丫鬟瞬间就噤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开口,互相推推搡搡的。
温冬晚顿时犹如一盆冷水灌进了心肺里,整个胸腔一阵收缩,猛然清醒:“出什么事了?”
满日被拱了出来,她垂着头道:“王妃,咱们王府夜里走水了。”
“什么?!”温冬晚倏地跑到窗边,可是纵使再近那也隔着几条街,从她的房间里是怎么也望不到的。
怎么会……
温冬晚目光怔松地看着远方露出的一片漆黑的夜空,竟觉得染着火焰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