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宋半烟握住冰凉的铜把手, 缓缓往下一按。轴杆转动, 锁舌缩进——“咔哒”。
楼道灯应声亮起。
宋半烟将门推开一掌宽的缝隙, 往外看了一眼, 孤零零的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阵阵寒风争先恐后往屋里挤。过了两三秒, 身后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她哗一下推开门, 大步走了出去。
登山靴厚重的鞋底砸在大理石地上, 铿锵有力的声音让白薰华皱起眉, 直到听见门轻轻合上才舒展开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2点13分。
这时间的区已经是万籁俱静。宋半烟站在电梯门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 只有不知谁家若有若无的传来一声狗叫。她面无表情的盯着电梯按键, 直到头顶的感应灯熄灭才转身离开。
因为脚步声太轻,楼道里声控灯都没有亮起,就这样慢吞吞走下十一个台阶, 宋半烟终于不可抑止的皱起眉头。她僵硬的站在楼梯之间的平台上,忍了好一会最终扭头往上看去——黑漆漆的楼道里, 半点声响也没有。
确定白薰华不会出来挽回自己之后, 她牙关骤然咬紧, 气呼呼的哼了一声。
“哼!”
哼唧完了她又有些狐疑,连忙将衣服裤子的口袋都摸了个遍。在确定自己的确什么都没带之后,宋半烟立即理直气壮的委屈起来:我身无分文,又没手机、又没身份证,难不成去睡桥洞?薰华肯定舍不得!肯定舍不得!肯定舍不得!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顺坡下驴的给自己找起借口:这会她一定是一时生气没想起来,等发现我什么都没带就会出来找我。我不能乱跑,要不然她找我找不到,肯定会胡思乱想,然后误会更大...电视上都这么演的!
宋半烟翘起嘴角,施然然的在台阶上坐下。她手肘支着膝盖,手掌托住巴往仰头望着窗外,信心满满的等着白薰华出来将她领回家。
白薰华静坐在沙发上,聆听着门外声响渐渐消失,抬手覆在茶几一角。她的大拇指贴着圆角的弧度细细摩挲,垂下眼帘陷入回忆。
那时她刚将宋半烟接回来不久,白天照常上班,晚上两人才能见面。宋半烟乖巧的很,除了买菜做饭就是坐在地毯上看电视。为此白薰华特意买了电视机盒子,好让她多些选择。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病症全无头绪,但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屋里开着灯,餐桌上热汤热饭。宋半烟盘膝坐在地板上,听见声响扭头露出灿烂的笑容:“白姐你回来了!今天也没有加班?”
白薰华抿紧唇角,抑制住上扬的幅度。
那时的宋半烟真是孩子一样。有天白薰华回家见她头上是鼓了一个大包,接连追问了几遍她都不肯,最后临睡觉才支支吾吾的出来。她白天看电视,看着看着就在地毯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没注意,“嘭”一下就撞上茶几角。
白薰华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下茶几,想起宋半烟头上的伤口,心底不由叹了一声:“茶几都换了,怎么还总受伤。”
想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的拿起手机——12点17分。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半烟没有电梯卡,这会差不多已经走到楼下。”白薰华心中尚且还在估算时间,人已经站起身走到窗边。
两楼之间的花园草坪上清清冷冷,唯有鹅卵石道两侧的引路灯,在草丛中散发着微弱的昏黄萤光。
从楼梯步行到一楼,出了安全通道旁边就是通往楼前草坪的大门。宋半烟没有电梯卡,从楼梯下去肯定会从这里走出来。
白薰华双手抱肩,神情凝重的望着楼下那条鹅卵石路,心里暗暗劝慰自己:关门的时候犹犹豫豫,肯定是后悔了。一会必定又在楼下可怜巴巴的踢草坪,总不能让物业又找来。她这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我何必跟她怄气...天这么冷...她头上还有伤...
“啊——啾!”
宋半烟揉揉鼻子,心烦意燥的扭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她没带手机,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只得不住安慰自己:估计才过去两三分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虽然这么不断自我暗示,但她心里仍不免有些忐忑,既懊恼自己口不择言,又埋怨白薰华不出来找自己。干脆起身在平台上来回踱步,全然没了一贯胸有成竹的镇定。
宋半烟在的平台上来回转溜了七八趟,终于忍不住负气的往楼下走去。登山靴厚重的鞋底砸在台阶上,“蹬蹬瞪”的犹如战鼓急催,恨不得将整栋楼的人都敲醒。
白薰华站在阳台上,隐隐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动,快步走进玄关开门。门外自然空无一人,然而楼梯道隐隐传来光亮,显然不久前刚刚有人走过。按照声控灯的时间推断,必然是这层楼的租户。
白薰华合上门向阳台走去,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宋半烟并不知道,自己拉不下脸在楼梯里傻站着的事情已经暴露。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被脸,气鼓鼓的已经冲下一楼。刚要迈步走出大门,却听身后电梯间“叮咚”一声,她眼睛一亮,立即转身腆笑走过去。
电梯里出来一个妆容精致的姑娘,却不是白薰华。宋半烟顿时脸色一黑,僵站在原地。
那姑娘正从电梯里走出来,突然见旁边冒出一人,也是吃了一惊。她狐疑的量宋半烟一眼,见她相貌气质出众霎时放松警惕,只当是下楼拿宵夜的住户。
宋半烟低沉的脸色一闪而过,嘴角略微弯起,脚步轻快的走过去:“你好。”
她那张文质彬彬的脸,配上温润谦和的嗓音,实在让人无端便平添好感。哪怕朋友还在酒吧等着,姑娘还是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她。
宋半烟不动声色量眼前的都市丽人,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门口告示牌你看见了吗?最近有不明人士在咱们区周围游荡。你..这么晚,那个,你要注意安全。”
在攻略陌生人这方便,宋半烟有着无人可及的天赋。她能敏锐无误的揣测人心,以最恰当的方式投其所好。
人类总是对自己鲜少接触的事物,充满好奇心与征服欲。尝多了灯红酒绿下的□□横流,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关心,真像是一捧山涧清泉。
猎物以为自己是猎人,眼角堆媚态,红唇开合:“你呢?这么晚了...”
迷离暧昧的目光在宋半烟脸上巡视,她心中洞若观火,脸上却一副全然不知的坦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伤口疼得厉害想去买盒止疼药,结果什么都没带就出门了。”
宋半烟完低头抓了抓额头,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她指了指身后的楼梯道:“我回家拿钱包。你,注意安全。”她转身走了一步,不等身后人开口,又立即转过身。
陌生女人伸手撩了一下头发,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问:“怎么了?”
宋半烟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指向出口:“一起走吧,我先去看看区门口的药店有没有关门。”
拙劣的借口会让人失笑,也会让人自作多情。女人认为宋半烟只是找个理由护送自己,心底一阵骄傲。她得意于自己男女通吃的魅力,不由生出妖姬调戏青涩书生的兴致:“然后呢?找药店的护士赊账?”
宋半烟板着脸,正色的:“那你先借我二十。”
“噗。”女人掩唇而笑,松开手却落在宋半烟肩上,“二十都不够喝杯水,再,你骗钱跑了我怎么办?”
宋半烟紧抿了一下唇角道:“那你借我二千。”
女人挑眉凑近她,仿佛量什么有趣的东西,满是兴致勃勃的挑逗:“二十我都舍不得借,你还要两千?嗯?”
宋半烟认真的回答道:“涉案金额达到两千,就可以报警立案了,到时候警察会把我抓起来。”
女人伏在她肩头咯咯笑起来,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低语道:“那我今晚...就要把你.抓.起.来。”
她的极慢,仿佛一只吐信的美人蛇。
宋半烟闻言勾唇一笑,侧头斜视着她,玩味的:“抱歉,本人有主。”
着,她伸出一只手指推开女人,哼着曲悠悠哉哉的走向楼梯间。重拾信心的宋半烟觉得自己魅力依旧,今晚肯定能睡上床,退而求其次睡沙发也是好的!
这边宋半烟无事生非,白薰华却是担忧不已,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花园草坪,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区门卫室的铃声响起,值班保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连忙接通电话:“白姐啊,这么晚了出了啥事?”
白薰华辨别出电话里的声音,道:“王叔你好,刚刚有没有人离开区。”
“没有啊。”王保安一愣,恍然大悟道,“是宋吗?你把她从精神病医院接回来啦?她病好些了吗?”
白薰华语音不祥的敷衍过去:“嗯,麻烦王叔你帮我注意一下。”
王保安连忙应下:“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不让她出我这个门,宋这孩子不发病还是挺好的...”
白薰华挂了电话,又立即给南门保安室了电话,那边同样这段时间没有人出区。白薰华略一思考,估计宋半烟此刻在区里乱转悠,她越想越担心,急忙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去找。
“白姐。”
五推开客房门,手脚无措的:“那个...潘哥他...我怕他撑不住!”
白薰华一听顿觉不妙,顾不得避讳疾步走进客房,只见床上的被子鼓成一个球,那球还一个劲的抖动。
她上前掀开被角,就见被窝里潘宏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触电。白薰华简单查看一番,招呼五搀起潘宏:“要赶紧送去医院,他这样多久了?”
五吃力的背起潘宏,边往外走边道:“有一会了。”
白薰华拿起包和钥匙,上前开门:“生病这样的大事要早点。病会拖成大病,别怕给我添麻烦。”
“嗯。”五重重点点头,将潘宏往肩头上扛了扛。其实一开始见潘宏不对劲,他就赶紧翻身爬了起来,结果刚要开门就听见外面宋半烟和白薰华吵架。他幼年父母离异,吃够了寄人篱下的酸楚,实在不敢出去触霉头。
白薰华抬手护在电梯门边将两人让进来,立即按下负一楼按键。她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宋半烟,何况深知她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三更半夜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攒着满肚子愤愤之气,不咬人已经是万幸。
白薰华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就在此时“叮咚”一声,电梯门开。
宋半烟气喘吁吁的爬上楼,大步从电梯前路过。她站在门前将自己头发揉乱,衣领翻错,深呼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抬手扣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宋半烟难以置信的瞪着紧闭的 门,心头怒火腾一下犹如燎原之势,烧得七窍冒烟气不一处来。她抬脚一蹬,用力踹在门上,门猛地一哆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嘭!”
宋半烟浑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失控,对着 门又是狠狠一脚。门安然无恙,她却突然头疼欲裂,一个重心不稳载了上去。
“...厄!”宋半烟捂着额头靠在墙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头脑却清醒过来。白薰华怎么会幼稚到不开门,肯定是不在家。
这么晚能去哪里?
最有可能就是出门找自己!
宋半烟咧嘴笑了起来,可下一个瞬间笑容又骤然凝固。她看了一眼紧闭的 门,慢慢蹙起眉头:我只是离家出走,又没有遇到危险。依照亲爱的白姐一贯作风,肯定不会为了找我,把五和潘宏两人从暖呼呼的被窝里拖起来。
宋半烟知白薰华,如白薰华知她。但她到底不是神仙,怎么也料不到是潘宏突发急症。只猜测是纪宝那边出了怪事,否则白薰华何必拖上五和潘宏。
她这么推测一番,顿时精神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就往楼梯口走去,心中暗暗自吹自擂:你们先去又如能干什么,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出马。
她此刻心情正好,口中清吟:“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占风气、布筹算、推三棋、步九宫、检八卦...谁!”
“这诸般皆下术常伎,疲劳而难恃。”
一只长柄伞从转角探出,黑色的系带皮鞋拾阶而上,Lanate从容站到宋半烟面前。
如果白薰华在,她从Lanate脚下那双整面皮丝质襟片浅口牛津鞋就能觉察到异常。这是一种仅次于Opera Pumps歌剧单鞋正装鞋,出现在这里,可见Lanate对这次会面的态度。
Lanate抬手露出法式袖扣,取下礼帽托在腰侧,颌首了声:“又见面了。”
宋半烟注意到Lanate衣着的变化,但并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即便如此,她心头已经警钟长鸣,面上自然还是一番朋友见面的友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也算半年没见了。”
Lanate量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门,从大衣兜里取出一个扁扁的长盒。
宋半烟心头一喜,笑盈盈的接过来木盒:“这三更半夜的劳驾你特意走一趟,真是太感谢了。大恩不言谢,改日请你吃饭。”
Lanate捏着木盒没有松手,而是意有所指的:“你是个聪明人。”
宋半烟对萆荔草志在必得,她用力一抽,将想把木盒夺了过来。却不料Lanate适时松手,宋半烟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Lanate抬手带上礼帽,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半烟,目光久远的凝视着她:“你在心中问过自己多少次?”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往哪里去?
我为什么与别人不同?
我为什么存在?
......
宋半烟面色一僵,冷冷的与她对视:“你特意来这些?”
当然不是。
此刻宋半烟心里非常清楚,Lanate绝不是特意来送萆荔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 在福建遭遇百年不见的双台风,高铁和飞机都停了,差点没办法回家/(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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