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子的讲述, 带着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的缅怀与感慨。宋半烟纵然满心警戒, 但心里一直对那段历史怀有特殊的感情。

    在徐老爷子低沉徐缓的讲述着,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徐天福前往五十年前, 浸入那个风谲云诡的时代。

    白薰华睫羽轻颤，仿佛蝴蝶的翅膀轻抖一下, 然后依旧静静栖息枝头。徐老爷子口中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时局变动，对于她来实在太陌生。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 遥远的就像火星上的环形山。

    她抬手掖了一下鬓发, 顺势垂眼看向手表。晚上9:25, 距离和潘宏他们分开，已经过去七、八个时。

    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怎么样？

    “怎么样？”

    温萝萝单手握着方向盘, 侧身回头瞟了一眼, 自问自答的：“还是没醒啊。”

    五眼睛红通通的，但眼角泪痕已经擦干。他青涩的脸庞上透出不同于年龄的坚毅，冷静的：“潘哥浑身发冷, 我们要快点送他去医院。”

    温萝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你子胡什么呢, 现在什么时候还能去医院？徐老七那个狗皮膏药, 我...你们老巢在哪？”

    五心道：我们家怎么能告诉你！

    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潘宏, 眉头连带五官都皱成一团，口气强硬的：“不行，必须去医院，现在！立刻！马上！”

    温萝萝什么脾气，能听一个孩子指手画脚？她当即一拍方向盘, 可怜的面包车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叫。紧接着发动机轰隆一声，在魔都拥堵的道路上惊险万分的超过了前面的大奔。

    张弓与怕他们吵起来，面无表情的推了一下眼镜：“潘宏呼吸心跳正常，应该没有什么大危险。”

    温萝萝勾起嘴角，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张弓与，隔空送去一个香吻：“啵。”

    张弓与木着脸继续道：“刚刚那伙人虽然嚣张，但应该还没有敢在公立医院肆无忌惮的程度。宋半烟这么看重潘宏，要是他长时间昏迷最后脑死亡，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向她交代。”

    五甚是机灵，立即张嘴附和：“对啊，我宋姐可以看重潘哥了，左肩右臂好不好。你还想求我宋姐办事？万一我潘哥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做梦吧！不让你偿命...哇！”

    五冷不丁一惊，吓得尖叫一声。寒意闪过，只觉脸颊刺疼，他心翼翼抬手碰了一下，温热粘稠的血液粘在指尖，像一颗红豆。

    “我讨厌孩子。”温萝萝懒洋洋的靠在车座里，锋利的匕首不断在她指间穿梭，“傻孩更讨厌，现在过去多久了？看重？宋半烟还要不要你，指不定怎么呢。”

    五急道：“不会的！”

    张弓与当然知道，温萝萝这句话是给自己听的。八个时，音讯全无，的确可能发生太多意外。而换了地址的酒店被袭击，更意味着宋半烟和白薰华，可能已经发生意外，所以对方才能分出精力来对付这边四人。

    她目光沉稳的注视着前方，脸上神情肃冷：“尽人事，听天命。”

    温萝萝轻哼了一声：“天命？信天命就该在家等着中五百万。”

    五脱下外套盖在潘宏身上，将衣服两侧掖好裹紧。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车门一边思索一边吐槽温萝萝：“那你也歹先买一张彩票吧。”

    “姐姐我给你两块钱，你给我滚下车。”温萝萝不断推动变速杆，在车流中穿梭，心里暗暗掂量：徐老七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反正不会是来替那个拿鼻子看人的弟弟报仇...我还是离他远一点好。大元宝藏这坛红烧肉不好吃啊。

    张弓与听她怼了一句，却不见五反驳，心头不由诧异：这男孩倒是知道学乖，晓得跟她吵了没用。

    她念头一转而过，顺势往后看了一眼——那个活泼欢脱的男孩子正低头坐在地上，整个人笼在车厢的昏黯里，窗外透进的光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显得寂寥又无助，像是荒原孤穴里的兽。

    五极慢极缓的呼出一口气，生怕一丁点的响声就惊动了前面的温萝萝。他轻轻的呼吸，逼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身躯。因为那一瞬间太过紧张，他的左手微微发麻，但指尖还是坚定不移的扣着那卷羊皮卷。

    宋半烟从曼陀罗坛城那截大腿骨里得到的羊皮卷，现在正静静卡在面包车司机座位下面。

    五想了想，慢慢收回手放在膝盖上。

    宋姐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潘哥不是她们去看纪大土豪了吗？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我姐这么还不电话催我睡觉？现在肯定过了十一点了！

    五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只能死死拽着自己的牛仔裤。他一直是个聪明的孩，虽然才十六岁，但从前在江湖上混得时候，谁不知道“五哥”察言观色畏强欺弱那是一把好手。

    但他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被宠坏的自己。

    喜欢趁着姐姐加班，和宋姐、潘哥游戏到半夜，然后看着他们被一顿臭骂。

    喜欢缠着姐姐，一直等到宋姐炸毛，然后被她揉着脑袋推开。

    喜欢和潘哥抢东西，火锅里的羊肉卷、大盘鸡里的拉面皮、八宝鸭里的糯米饭，抢的东西才好吃嘛。

    ......

    五声的吸了吸鼻子，望着昏迷不醒的潘宏，焦急无措的无声向他求助：潘哥，姐姐她们是不是去了很危险的地方？她们怎么还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没有一帆风顺的成长，但身为家长，或多或少总是难免希望为孩子们遮风挡雨。白薰华从五身上看到的，是年少时候的自己。最初的照顾与怜爱，多是潜意识里希望补偿那个老师同学口中优秀懂事的自己。

    然而人类的感情，总是复杂的连自己也无法了然与掌握。只是短短的二三个月，那个少年已经真的变成自己的弟弟。

    白薰华脸色如常，宋半烟却心中一动，冥冥中察觉到她的不安。

    是的，她们出来太久了。

    宋半烟自然的抬起左腿搭在右腿膝盖上，仿佛只是坐太久，以至于身体僵硬，所以下意识的动了一下。腿上大幅度的动作，掩盖了滑下口袋的手。

    可有什么能逃过一位猎人的眼睛？

    哪怕他看似已经老眼昏花，但丰富的经验足以弥补一切。

    徐老爷子停止了讲述，俯身去拿地上的水壶。

    宋半烟见目标达到，立即站了起来，长臂一伸拿起水壶。她一边给徐老爷子添水，一边恭敬的：“老爷子记性真好，五六十年前的事情都历历在目。我刚刚吃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徐老爷子一只眼睛瞧着茶杯你浮起的茶叶，一只眼睛掀起眼皮看向宋半烟：“年轻人就是没耐心。”

    宋半烟心里一乐，暗道：这老爷子真是会顺坡爬，真当我是你那三千童子呢？跟我在这儿有的没有闲扯，也不知道一百句里面有没有一句真话。嗯，就怕一百句里藏着一句假话。

    她心思七转八绕，面上却是笑呵呵的：“哪有，就是您老的这几位个个都是如雷震耳，震得我这脑瓜子都不好使唤了。当年去南京博物院接走曾昭燏院长的，就是您吧？”

    她问的突然，徐老爷子也是一愣。虽然他脸上不动声色，但宋半烟还是从他一闪而过的眼神中抓住端倪。

    果不其然。

    1953年徐天福在朝鲜战争负伤，回国休养，然后接到秘密任务。

    1954年9月6日，省统战部派车接走了曾院长。

    那么负责挖掘建造紫金山防空洞的纪良工，是不是可能还在他们之前接触到这个神秘任务？

    “老爷子。”宋半烟乖巧的喊了一声，笑得人畜无害，“您知道的，薰华和纪宝关系好，闲聊起来纪老先生的当年...咦，也是巧了，你们都在一个单位吧？”

    她明知故问，徐老爷子拿起茶杯嗫了一下，捧在手里缓缓道：“他还是我招进去的。”

    白薰华闻言心头一跳，要是他这言不假。这个特殊任务，除了那位神秘的大人物，最清楚全部的就属眼前的徐老爷子。

    他从1954年就开始接触曾院长，必定非常了解她的事情。再则，这个特殊任务，徐老爷子至今不肯详，只怕出来，可以惊天动地了。那么当年，他们甚至可能对曾院长进行了24时监控。

    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白薰华想得到，宋半烟当然也想得到。

    她们两人能想到什么，徐老爷子必定早就想的非常清楚。

    这是他抛出来的饵，由不得宋半烟不吃。

    徐老爷子搁下茶杯，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他浑浊的瞳孔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圣木曼兑对我没有用，但对他有用。”

    “他肯定是已经开始失控，所以才这么急。”

    “找到圣木曼托，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由我放出来的魔鬼，也该由我亲手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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