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潘宏的每一个字, 白薰华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大脑却在这一瞬间僵住无法思考。
“...地下室温度低。”
“科研组还没有给出最终报告”
“这是离子阱液质联用仪......”
“...白业一死, 他也就只剩下银行卡里那些钱。
薯条、檀木筷、锦绣五谷饭、孔刅逸、离子阱液质联用仪、纪羡、番茄酱、直升飞机......无数定格镜头在白薰华脑海中闪过, 像无数相纸在漫天纷飞,最后一张张落下, 沉入湖中。
潘宏见她缄默不语,也不催促。他在医用推车里翻出止血纱布给自己缠好, 听见白薰华站起来的声音, 抓了一把瓶瓶罐罐塞进病服大口袋。
两人一言不发, 默契的疾步向外面走去。
厚重的钢板门缓缓开,一步跨出就迈进电梯。潘宏重重按下3, 标着B2的圆按钮闪烁三下, 电梯缓缓向上升起。
静谧中,电梯运行的声音清晰可闻。
潘宏与白薰华一左一右贴着电梯壁,视线穿过彼此的肩膀——络银镜面倒影出一张脸。
眉间锁着紧张, 眼底兜着疲惫,没有血色的惨白嘴唇抿出坚毅的弧度。
标着“3”的圆按钮亮起, 电梯微微一顿。潘宏干裂的嘴唇绽开一条缝隙, 僵硬的弧度柔和下来。白薰华回了一个微笑, 无声中紧绷的气氛缓和。
电梯门缓缓开,气流拂过白薰华的脸颊,竟然带着一丝暖意。
潘宏探身左右看了一眼,率先走出去。白薰华紧随起来,心走出电梯。
电梯门合上是两排书柜。
这是一间书房。
一列列书架整齐排列, 橡木书桌和高背椅子在角落,旁边有个落地衣帽架。这几样将地方不大的房间,布置的典雅紧凑。但是不是在纪府,白薰华不能确定。
“楼下就是实验室。”潘宏轻轻了一句,“值班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白薰华心里咯噔一下,语气平淡的让她最近都害怕:“那好,有人值班他们应该不会来巡察,事情暴露的时机就大大延后。”
潘宏点头:“是。”
他无意识加重的语调让白薰华松了一口气,转念心中又升起不忍。
两人话时已经出书房,沿着窄窄的通道,疾步走到楼梯口。潘宏探身向下看了一眼,底下静悄悄的。白薰华拉着他的衣摆,指着通道尽头的窗户:“我去看看,你守着这里。”
不必多言,潘宏立即领会她的意思。两眼一摸黑出去也是没头苍蝇,三楼的高度视野,足以看清附近的路径。
白薰华心靠近窗口,身体贴着窗沿往外看去。外面天色已黑,爬山虎的叶子挡住一些视线,但这些都不妨碍白薰华看清那栋灯火璀璨的主楼。
纪府老宅。
她定了定神,仔细观察了一眼,转身离开窗口。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潘宏等得心急如焚。见她回来,一边沿楼梯向下,一边低声问:“怎么样?”
白薰华:“我认识出去的路。”
她出奇镇定,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潘宏被她影响,急促的心跳都缓和了几分,开玩笑的:“我有个主意,要是不心被抓,你就拿我做人质。”
白薰华转了一下手中的手术锯,笑道:“还是你拿我做人质吧。”
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二楼,推开一道半掩的暗门,穿过一间办公室,眼前是一段向上的楼梯。潘宏疾步匆匆走了上去,白薰华紧随其后。
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诧不已——整个二楼除外围一圈,空无一物。
白薰华抬脚踏上平台,透过光洁玻璃地板,楼下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对白薰华来并不陌生。她和半烟曾经来过这里。第一次是来看纪羡,就在脚下的无菌室里。后来几次是来探望纪宝,同样是在脚下这间无菌室。
病床还是在中间,只是已经空空荡荡。仪器们移动了角度,看样子还添置了新机器。一切变化都无法遮掩,所有细节尽收眼底。
站在这里,如神俯视人间。
“这边,这边下去。”潘宏见她脚步迟疑,连忙轻喊,“没事,下面没人。”
白薰华并不是担心这个,而是诧异于白即墨到底向纪羡许诺了什么,让他能够站在这里,这个即使是纪羡亲信也无法企及的位子。
纪羡的卷入,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白薰华不愿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她跟着潘宏快步来到一楼。两人急匆匆穿过大厅,到门边却发现不开。
潘宏低声:“那个值班的手里肯定有门禁卡。”
白薰华:“好,我们最好能换件衣服。”
被潘宏杀死的值班研究员趴在地上,周围血迹斑斑,不知道是死者的血,还是潘宏的血。
潘宏见白薰华盯着地上的死人看,忍不住解释:“我没想杀她,可我没办法...其实她比平时那些人好...我没想到她会死。”
白薰华强忍难受,将那具失去温度的尸体翻过来。
金发碧眼的姑娘,脸上还带着死前挣扎的惊恐。正是和白薰华有过一面之缘的索菲亚。
“......”
白薰华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拂过索菲亚的眼睛。
不知异国的灵魂,能不能远渡重洋回家。
潘宏别过脸,眼神空洞的盯着电击器,全身难以抑制的不停颤抖。白薰华脱下索菲亚的白大褂,转身见他这样,连忙转移话题:“潘,趁天黑我们赶紧走。”
“走?”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惊得两人寒毛炸立。
大门方向传来故意发出的脚步声,白即墨的身影在转角一闪,出现在白薰华和潘宏面前。他握着□□,面带笑意的问:“两位想去哪?”
白薰华上前一步:“离开这里就行。”
白即墨也往前走了一步:“恐怕不行。”
白薰华微微一笑:“你了不算。当然,你可以考虑开枪。”
白即墨眉头皱起,没话。
两边隔着十几米,互相对峙了二十七秒。白薰华默算时间,心底越发焦急。她不是白即墨,她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血。”白薰华示意手中的手术锯,然后抬起左手。锋利的锯刃在手腕上一碰,顿时鲜血溢出,血珠滚滚,滴落在地上。
“你!”白即墨顿时眼睛发红。
白薰华神情从容:“你猜我敢不敢鱼死网破?”
白即墨拉了一下衬衫领口,烦躁的低吼:“你在逼我?难道你真以为我没有办法!我告诉你,果然不是顾忌姐弟之情,我有几百种办法让你求死不能求死不得!”
顾忌姐弟之情?
潘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算是明白什么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过啊,我跟你过啊!”白即墨显然有些被逼急了,气急败坏的,“我只是想要普通人类的平庸幸福,你怎么就不愿意成全你亲爱的弟弟?对你来,这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啊!”
白薰华听他满口胡扯,唇角微微勾起:“让我走,这点随时对你来也可以忽略不计。”
白即墨摇摇头,口气无比绝望:“不行,不行的。你知道我们的父亲是怎么维持食物充足的吗?你还记得我过吗?”
见他再次威胁自己,白薰华冷淡回答:“所以?”
白即墨窝枪的手落下,脸上露出怪异的笑:“你知道你多幸运吗?不,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以为你的幸运是从遇到纪宝开始的?不,你一直很幸运,比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幸运。”
白薰华闻言一惊,连同潘宏都愣住。
白即墨自嘲的笑了笑:“你知道饲养场的鸡鸭牛羊每天过什么样日子吗?你知道它们每天都在想什么吗?”
“你当然不知道,比较你从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白即墨眯起眼睛,好像透过虚空能看见从前的自己,“我们的父亲,那个血液上被称为父亲的老东西。那个老不死的东西,那个怪物,那个魔鬼!他把孩子当成吃的,当成药!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当那层薄薄的纱被白即墨霍然掀开,露出下面让人作呕的腐肉烂垢,白薰华唯一静默不言。她是幸运的,有个像受惊老鼠一样,整天惊恐恍惚的母亲。
数十年前的恩恩怨怨早已经无人知晓,但无疑这个女人聪明而果决。她未必洞察一切真相,但为了女儿,她选择疑神疑鬼,她选择孤注一掷。离开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东躲西藏清贫惶恐的躲过余生。
一切都为了女儿。
白薰华紧抿了一下唇角,看着疯癫的白即墨,开口劝道:“那你更不应该重蹈覆辙。我是幸运的,你难道不幸运?”
“幸运?你知道什么是幸运?”白即墨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摇摇头,“你猜我为什么幸运。”
不等白薰华回答,他笑了起来:“因为他总是先挑最好的吃。”
潘宏了个冷战,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异感觉。他看着白即墨,觉得眼前这个只是长得像人,其实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白薰华心中更多一些同病相怜的无奈:“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白即墨嘶声咆哮,“我要活着!我要陪纪宝去追极光,去黑白沙海,去----------”
“你冷静一点!”
看着因为激动,脸色潮红的白即墨。白薰华眉头紧锁,想到身后无菌室里那张空荡荡的病床,她心头更是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难不成?
白薰华连忙定了定神。
潘宏见两人状态都有些不对劲,尽量放缓声音问白即墨:“要怎么样你才能放我们走。”
白即墨讥讽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什么事。”
白薰华当即:“这里没有他什么事,你放他走。”
“不行。”白即墨毫不迟疑的,“抓他回来是为了研究办法,治纪宝的病。”
白薰华皱起眉头,纪宝是因为中毒才昏迷不醒,就是把潘宏解剖了又能怎么样?
白即墨分明是随口胡扯。
白薰华:“你不要无理取闹,之前你可是过救纪宝摇圣木曼兑。”
白即墨不屑:“是啊,你带回来了吗?你没有,你根本想不到纪宝。你忘记当初纪宝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为了你国内国外想尽办法。你看看索菲亚,就是为了你,她才会死在这里!”
白即墨越越奇怪,白薰华正要断,却见她身后一个的黑影冲了过来。
纪宝猛地停住,盯着地上的索菲亚,消瘦的脸上满是惊乱。她踉跄的向前两边,一下子扑倒索菲亚身上,难以抑制的低泣:“...唔...呜呜...sorry...sorry...”
白薰华又惊又喜,又喜又怒,扭头瞪了白即墨一眼。白即墨脸上笑意怡然,如老学究一样拱拱手,薄唇一动了两个字:谢谢。
白薰华没理他,走到纪宝身边。
从纪宝出现,她就明白这是一场白即墨设计好的大戏。
索菲亚值班,潘宏杀人逃脱,对峙僵持,真情流露,纪宝出现......这场戏唱到现在,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白薰华站在纪宝身边,不知道怎么挽回一点。缝隙一旦产生,再好的泥瓦匠也抹不平。
纪宝心的将索菲亚抱在怀中,亲亲她冰冷的额头,哑声:“即墨,帮我订一张明天飞洛杉矶的机票。”
“好。”白即墨走上前,蹲在纪宝面前柔声,“宝儿,地上凉,我们让索菲亚睡到床上去好不好。”
白即墨的惺惺作态,让潘宏忍不住作呕。他就弄不明白,为什么都知道这家伙时候彻头彻尾的坏蛋,还是让他蹦跶到现在。
早该把这张假脸撕下来!
纪宝没话,而是紧紧抱着索菲亚。过来一会,她才回过神一般突然抬头看向白薰华。白薰华刚要话,却见纪宝的目光落在自己胳膊上,紧接着犹如触电一样低头避开。
白薰华心头唉叹,只觉手臂灌铅一样重。
明明只是搭了一件白大褂。
空气凝固,纪宝大口喘了两声,胡乱:“薰华,你你怎么在这里?半烟儿呢?那个混蛋是不是又跑了?”
纪宝抱着索菲亚的尸体却绝口不提,这让白薰华心里更不安。这是一件不是误会的误会,没有办法解释,没有办法推卸。因为死亡是最直观、最可怕的伤害,无法更改,无法挽回,无法原谅。
相比较“死亡”,“囚禁”变得无足轻重,即使那也是可怕的伤害。
“纪...”白薰华刚要开口,就被白即墨断。
“别急别急。”白即墨轻抚纪宝的后背,柔声安稳,“医生不是过了吗,你不能情绪太激动。”着,他挑起眼角瞥向白薰华。
纪宝愣愣的应了一声:“嗯...我不激动。”
白薰华眉头蹙成川字,她懂白即墨眼中的意思。纪宝虚弱恍惚的状态,不只是大病初愈那么简单。或许刚刚的研究潘宏为纪宝治病,不全是胡八道。
白薰华咬了一下唇,沉声回答:“半烟儿被孔刅逸抓走了,我要去救她。”
“啊?”纪宝一愣,特别焦急,“快,快去救那家伙。”
“不行!”白即墨激动不已,腾地一下站起来,“宝儿,如果她一走再不会来,我...我...不能让她走。我不能让她走!”
纪宝一惊:“即墨你干什么?把枪放下。”
白薰华看看漆黑的枪口,又看看白即墨,心中有些索然。旁边的潘宏却急了,一把将白薰华拽到身后,朝着白即墨冷笑:“拿枪对着妹子算什么男人!”
“咔哒”,子弹上膛。
纪宝慌忙放下索菲亚,挡在白即墨枪前。她一言不发的看着白即墨,白即墨叹可口气缓缓放下枪:“要不是有你,这是世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纪宝双眼通红,哽咽的抽泣一声。她转身看向白薰华,吸吸鼻子:“薰华,你...你快去找半烟儿。”
白薰华心底苦笑,却又止不住感动。她点点头,上前抱住纪宝,在她耳边轻声有力的:“纪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话,等我回来。 ”
纪宝眨了一下眼睛,特别乖巧的点点头:“嗯。薰华,我听你的。”
白薰华鼻尖一酸。
白即墨揽着纪宝的肩膀,朝白薰华:“姐,我给你准备了车,就在西边偏门,你认识的。”
白薰华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好,我知道了。你照顾好纪宝,等我回来。”
完她起身离开,潘宏紧跟在她身后。
不知道是白即墨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他和纪羡达成一致。一路畅通无阻,推开半掩的铁门,两人看见一辆不起眼的白色汽车。
上车开出几里路,潘宏终于大大喘了一口气,怒不可赦的骂道:“草他娘王八蛋!”
他骂完摔回车座里,过来几秒突然一惊,扭头看向白薰华。白薰华不在意的:“没事,我跟他最多是同父异母。嗯,我也想骂他。”
“哈哈哈。”潘宏哈哈大笑,吧唧一下嘴巴,没忍住,“要是早点让纪大姐知道......”
白薰华回道:“没用的。”
潘宏一惊:“为什么?”
白薰华淡淡的:“如果纪宝告诉我,半烟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也不会选择相信。”
潘宏一时没听明白,反而理所当然的:“我们可以给我看证据,只要有蛛丝马迹就会起疑心。”
路灯的光芒落下,沿着挡风玻璃划过,照亮白薰华翘起的嘴角:“我可以选择看不见,可以选择怀疑纪宝。”
潘宏这才回过味,长吁短叹一声:“爱情让人盲目,女人又都选择爱情至上啊。”
“也未必。”白薰华转方向盘,脑中开始细细分析。一边还陪潘宏漫天胡扯闲聊,希望他不要想起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男人也会爱情至上,只不过人更多会受到社会主流意识影响。”
潘宏点点头:“那倒也是,想想那些亡国之君。什么烽火戏诸侯,什么千里送荔枝。唉,好麻烦,突然觉得做一只单身狗挺好,至少有脑子。”
白薰华笑而不语,想起白即墨。
想到他那句谢谢,白薰华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怜爱让人没有脑子?
未必。
看看白即墨就知道了。或许因为他天生狡猾、残忍、无所不用其极,反正爱情毫不影响他的智商。
白薰华能不回去吗?
不能。
为了纪宝,白薰华不能让他死。
当然,这绝不是白即墨唯一目的。他在纪宝面前做足了戏,让白薰华情与理都欠下一大把笔债。日后就算和白薰华翻脸,白即墨也不怕在纪宝那里难做。
毕竟,白薰华不再是纯净无暇的白莲花。有了污点,可就怎么都擦不干净了。
不但如此,他跟孔刅逸狼狈为奸,转手就把人家给卖了。而白薰华还不得不去,去了自然就是在帮他抹掉污点。
想到这里,白薰华轻声叹道:“这个乱局到现在,他是唯一的赢家。”
作者有话要: 呼,只有6000字...今天生日,各位看官老爷姐就放我一马吧O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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