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墓室轰然坍塌, 巨石青砖犹如落雨, 照着众人劈头盖脸的砸。地脉断裂, 地气上涌, 好似有条巨龙在下面翻滚,岩石土砾“轰隆隆”拱起, 又“哗啦啦”落下,如同暴风雨中一波波的巨浪。
磁雾蜂拥到白薰华身边, 像蚕蛹一样将她裹起来, 被外面地气一冲又散开写, 反反复复,磁雾一遍一遍聚拢。致命的磁雾此刻成了保命的铠甲, 裹挟着她一路被地气推出地面。
地气接触到清气, 化作一缕轻烟。磁雾磁性耗尽,被风一吹,如灰烬般飘到半空了个旋, 眨眼冰消瓦解。
白薰华紧闭口眼,蜷缩成一团。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 恍惚睁眼看见猞猁毛耸耸的脸。
“呜呜!”
猞猁摇头晃耳, 四肢齐用, 将白薰华从土里刨出来。白薰华精疲力尽的躺在地上,耳中“嗡嗡”作响,似□□爆炸的咆哮,似砂石翻滚的呼啸。
白薰华望着澄碧的天空,土砾撞击的疼痛逐渐消失, 意识模糊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急切呼唤,干枯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低泣——
“半烟。”
回应她的只有猞猁可怜兮兮的呜咽。它蹭蹭白薰华的脸颊,心翼翼的拱了拱她。
“白姐?白姐!”
和猞猁一起赶来的席飞兰,已经从土堆里找出纪宝。掐人中、心脏复苏,各种急救措施之中,纪宝依旧昏迷不醒,好在呼吸正常。席飞兰担心不已,焦急的呼唤白薰华。
白薰华挣扎着坐起来,看见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登时一惊:“你?”
当初席飞兰进三叉戟调查,遭遇巨型中介蝮蝰袭击。这种蛇以吃鼠、鸟、蜥蜴为主,嘴里有两颗钩形毒牙。一番搏斗席飞兰死里逃生,但因为没能祭祀注射血清,两只眼睛瞎了。
“白姐,纪姐的情况怎么样?”
“没事,呼吸平稳,心跳正常。”白薰华安稳道,“可能累了,睡一觉就好。”
席飞兰这才稍稍放心,转头去和猞猁一起在翻土救人。猞猁鼻子尖,两只前爪挖土机一样刨的碎石泥巴飞溅,不多时就挖出猫娃子。
猫娃子肩头中了一枪,子弹在体内翻滚,撕裂肌肉击碎骨骼。紧接着又是这么一波地动山摇,没事的人都要送半条命,何况是只剩半条命的猫娃子。土里再多待几秒,就可以直接就地掩埋了。
白薰华给猫娃子做止血处理,席飞兰和猞猁又扒出来温萝萝和徐十二。导师扎着徐十二身上的三把手术刀,经过从下往上一路翻滚,早将徐十二搅的肉烂肠断。
他睁眼瞧见席飞兰,忽地一把勾住人家姑娘的脖子,凑上来亲了一口。席飞兰一惊就要推开,徐十二已经阖眼跌回土里,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席飞兰愣了片刻,心翼翼伸出手摸索。鼻腔消失的呼吸让她一惊,席飞兰慌忙拉开徐十二的衣服,想给他做心脏复苏。
然而满手粘稠的血液让她浑身一凉,霎时悲从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轻颤。席飞兰缓缓低头望向张开的双手,猩红的血液在渐渐干竭,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那漆黑无光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是为掩护众人,死在蠕虫电击之下的李队长。他扛着枪大步走过来,挥手招呼——
“妹子,回家喽。”
席飞兰鼻尖一酸,再也仍不在,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顷刻泪流满面。
白薰华替猫娃子包扎好伤口,又去查看温萝萝,她身体素质好,掐了一下人中就苏醒过来。
“咳咳!”
温萝萝呛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跌跌跄跄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的举目环视。
荒原之上,百年巨树满地倾倒,岩石青砖遍野零落。活人东倒西歪灰头土脸,尸体横七竖八缺手少腿。
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猞猁叼着古鼎跑到白薰华身边。
“她不在这里?”
“呜呜。”
白薰华摸摸它的脑袋:“没事,她只是不在这里。”
* * *
因为抢救及时,猫娃子保住了命。
面对白薰华的询问,温萝萝爽快开出500万的价格。从温萝萝手中接过木盒,白薰华一时难以置信——众人苦苦寻觅的圣木曼兑,竟然和她在川中金洞村得到的木盒如出一辙。
白即墨已死,圣木曼兑如何使用,谁也不知道。白薰华只能将它和纪宝一起交给纪羡。纪羡还不知道成杰思汗墓中的事情,通关系,直接将猫娃子转院到呼和浩特。
白薰华补办了手机卡,潘宏、丘布还有周饶等人的电话短信响了足足五分钟。关系近的电话,交情浅的回消息,只是都没实情。
她回医院,出了电梯看见走道里的电视机在播一则新闻,“中国教授流落蒙古,疑似精神失常”。新闻里蓬头垢面坐在蒙古包前喃喃自语的人,正是最早失踪的李教授。他对着镜头,嘴唇颤动,含糊不清的似乎在“奥德根蝴蝶”。
纪羡此时也知道席飞兰没有参与最后一战,电话过来询问详情,因为以纪氏名义邀请参与考察的教授们都没有能回去。
白薰华知道那批提前撤走的教授怕是凶多吉少。她心有顾忌,避重就轻的讲了一下大概经过,请纪羡妥善处理,包括白即墨聘请的雇佣兵和向导。
纪氏进军生物基因领域,如果让纪羡知道导师那边的情况,恐怕要去外蒙古掘地三尺。好在席飞兰双目失明,而当时挖出的尸体都已经当场焚烧。
和猫娃子告别之后,白薰华回到上海。
休养身体,整理资料,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有平静。生命还在继续,所以生活也当正常运转。
今天中午约了张弓与吃饭,在家里。
张弓与是一贯老派作风,电话预约时间,准时按响门铃。还拎了一份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和铁盒巧克力维纳斯做手信。
白薰华接过礼物:“以为你会买沈大成或者杏花楼。”
“纪总的司机,上海人不会买中式点心送人。”张弓与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可能去那边绕路。”
白薰华开了一瓶巴斯克十年,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白薰华第一次向别人讲述外蒙古之旅,即便时隔三个月,一切历历在目,犹如昨天。
“血祭激活?”
一直默默倾听的张弓与,突然开口断:“古籍中‘鼎中常满,以占气象之休否’,原来是血祭。周王伐纣,其中一条‘弗事上帝神祇,遗厥先宗庙弗祀’,恐怕是因为帝辛想要废除血祭。”
张弓与又解释道:“商朝将原始的多神教改造成祖宗一元神宗教,商人祖先帝夋为天帝,主管一切神灵。君王集王权、神权于一身,统治国家,主持祭祀。周国没有灭商之前,称之为‘天邑商’、‘天裔商’。”
白薰华若有所思的:“天裔?是不是商人,或者商朝皇室来历不同寻常。”
张弓与不置可否:“商纣王不过是周人蔑视性的称呼,他本名帝辛。夏人称后,周人称王,唯有商人称帝。甲骨文中,‘后’指开口发号施令,‘王’是斧钺之形,代表兵权。德合天地曰帝,代表古人想像中宇宙万物的主宰。”
白薰华拿起酒瓶替张弓与添酒,将后续的事情徐徐道来。张弓与听得暗暗称奇,不由后悔自己那时莽撞的先行一步,导致没能亲眼目睹一切。
“鼎在哪里?”张弓与少有的表现出急切。
白薰华抿了一下唇,解释道:“我有一种预感,所以的事情刚刚开始。抱歉,我不想让你卷入其中。至少在现在这样‘平静’的状态下,知道的越少越好。”
张弓与了解她的想法,但仍然想争取一下:“你应该明白那个鼎的意义。导师话里意思很清楚。九鼎就是开真相的门,只要我们......”
白薰华垂眼看着玻璃杯中的葡萄酒,轻叹一声:“再来一次紫金山防空洞计划?”
张弓与哑然。
白薰华抬眼与她对视:“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张弓与沉默许久:“你认为她还活着?”
白薰华微微一笑:“当然,她只是离开了一会,就像她出现一样。我们经历种种,足以让我坚信奇迹必定会发生。”
张弓与微微颌首:“好。”
有时太过理智未必是好事,但她们就是这样的人。无法为了一己之私,去玩火焚世。
张弓与站起身:“有事联系我,别客气。”
紫金山防空洞计划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恐怕还没有完全解决。导师在康沃尔建立的republic基地,不可能全部都带到了外蒙古。而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窥探九鼎的秘密和力量。
就算只是作为古董——九鼎,也足以让无数人蠢蠢欲动。
送走张弓与,白薰华收拾碗筷,坐在沙发上渐渐睡过去。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白薰华拿起手机,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声音,机械刻板的问了一些问题。白薰华一字一句的认真回答,有种难以置信的恍惚感。
“对,你过来吧。”
白薰华风驰电掣的来到公安局,接待的警察殷切的介绍:“...跟个猴子一样,好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上天入地查不到半点线索。”
白薰华觉得她不像猴子。
她太安静了。
安静又礼貌。多半时候,一个人安静的坐着,看书看报纸或者看来往的人群。跟她交谈时,她一定看着你的眼睛,目光温润。
“白民,你好。”宋半烟抬起头,露出一个风致和雅的微笑。
“——叮铃铃!!!”
白薰华一惊坐起来,恍惚愣了一会,终于在手机铃声催促下拿过电话。她伸手捂住额头,精疲力尽的往后一靠。
“白姐,有空喝一杯吗?”电话那头传来油腻的公子音,“你不会已经忘了我吧?”
白薰华笑道:“徐先生,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
徐老七得意不已:“我猜也是。”
成吉思汗墓塌了之后,众人被地气推上来,徐老七却掉下深渊,落进暗河。一路也不知道飘了多久,终于重见天日,从河里爬出来。
这地方属俄罗斯赤城州的索洛维耶夫斯克,是个鸟不生烟的边境城。
“农村都是抬举它!”徐老七接过水杯。
城建不提,全镇人民中文英文一概讲不通。警局上下一合计,又让大妈把人给拖回去了。徐老七人生地不熟,浑身上下缝了十五针,只能任人摆布。
自此过起了野韭菜酱抹面包,胡椒肉桂蜂蜜酒,肥肠蘸酱嚼一块牙疼三天的养病日子。却也没能清心寡欲,反而卷进了赤城僵尸事件。
这事来话长,站且不提。只索洛维耶夫斯克往东几十里和满洲里接轨,界关每季头15天开放,常有中国人来做生意。徐老七坐着破皮卡到了市区,见到东北同胞跟被拐儿童见到爹妈一样。
“不过老毛子人都挺好。”徐老七从包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白薰华,“老爷子留给宋半烟的,我想给你也一样。”
徐天福曾对宋半烟过,“活着回去,你能知道更多东西”,指的就是这份信。他怀必死之心,后事都有安排。
送走徐老七,白薰华坐回沙发。
牛皮信封上写着“宋半烟亲启”,白薰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合照,开信封抽出信纸——
一九五三年,我腿中枪,回国养伤。三月斯大林去世,六月英国女王即位,七月古巴革命爆发,发生很多事情。
原拟伤愈后转业地方,国庆前被首长秘密接见。任务重大,时到今日我也不便详,只讲你关心的事。
因夏鼐将参与明十三陵开掘,受到许多关注。次年九月,我以统战部的名义邀曾昭燏参与紫金山防空洞计划。
她生平履历清晰,日记人证对应,唯缺一九四四年九月前后记录......
看到这里,白薰华一惊,因为她清楚记得。曾昭燏先生日记中,是佚失了1940年11月18日到1950年3月9号之间部分。
她心知其中肯定有徐天福的原因,果不其然——
据她所,一九四一年随考察队到彭山一带,后重返此地在附近村落考察。当时迷失山中误入洞穴。当时战事频繁,李庄研究所人事复杂,故不曾向人提起。
事关重大,我再三询问。
曾昭燏坚称自己未取一砖一瓦,当时也没有留下地图。只在洞中开过一个文物匣,内有柔土一块,开盒后见风氧化。她疑是丛帝治水之土,我对此不甚了解,你可详查。
历经十年,一九六三底,任务大有进展。我心情难抑,前去找陶野,不想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写到此处,不得不提任务内容。你不用细究,看完烧毁即可。起因是在美潜伏同志取得一份绝密档案,关于一八一五年印尼坦博拉火山大爆发。得知那场改变世界的火山爆发是人为引发,首长决定组织九鼎研究组,对外称紫金山防空洞计划。
九鼎试验第一次成功十分意外,那日曾昭燏值班。三月二十号,我们得到确定消息,美帝阿拉斯加南部发生里氏9.2级大地震。我立刻电话中央,首长十分高兴。
之后情况变得复杂,发生苏修间谍事件,□□接管紫金山防空洞计划。另实验人员精神状态渐差,特别曾昭燏同志。她产生幻觉,并且公开表示,应该立即停止九鼎试验。影响非常不好,我让她暂离岗位。
我们依旧沉毅的继续工作,但试验再没成功。
八月,美帝侵略越南。当时党内矛盾不再仅仅是国防部与总参,试验停滞我很被动,□□一直在催。十月□□研发成功,大家高兴之余更加努力工作。
月底二十八号,我接受纪良工建议,在刘长兴见了白业和他。他当场治好我的腿,表示想看看九鼎。回到防空洞,正逢曾昭燏寻我,我同她讲了,请她参详。
你想必已经知晓,九鼎试验成功引发大地震时,地狱之门开,使得他能来我们这里。曾昭燏告诉我,可惜我没有选择相信。她再次要求停止试验,我们产生争执,不欢而散,后来她在灵谷寺坠塔身亡。
曾昭燏有随身宝珠一颗,色泽赤红。据她所,为满清宫廷旧物,内库珍宝存贮录记载出自江阴。因她坠塔之后消失,我仔细寻过,不见踪迹。
九鼎铭文纹饰解读工作由曾昭燏主持,资料随她离世消失。我病急乱投医,让纪良工找来白业和他,两人想盗取九鼎。
我死他,他又活过来跑了。
当夜死了许多人,给□□很好的借口,他派人架空我,纪良工也受到处分。不久南京造反派搞□□,抄了许.世.友的家。当时我已彻底与首长失联,怕出大事,于是同纪良工商议,演出盗掘明孝陵借机带走九鼎。
因叛徒告密计划失败,我只能去找陶勇,他当时是东海舰队司令,找走私船送纪良工去了香港。
因□□的人我盗走九鼎,一月二十一日,白业和他伪装成记者,绑架陶勇威胁我。陶勇牺牲,我被□□在紫金山防空洞,直至□□出逃。
后来种种,不你也能猜到一二。
几十年细细思来,我认为九鼎危害,□□未必能比。你是极聪明的人,懂得许多道理。曾昭燏比我有先见。她,敬,肃也,依照礼仪虔敬祭祀。畏,鬼手持杖人。
不错,敬畏。
徐天福
二零一八年一月二十一
白薰华反复看了两遍信,身体陷进沙发,目光投向对面,渐渐陷入沉思。
“——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白薰华起身走向玄关。
沙发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全家福,时间定格在那一瞬:玛纳斯奇老爷子身姿笔直,潘宏双手举着红包,五歪头朝镜头比了V,宋半烟望向白薰华,嘴角微扬。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 《咫尺山海》到此全部完结,承蒙各位看官青眼,万分感谢(鞠躬)
--------------
耗时一年有余,颇费心血,算印刷出来,也算个纪念。
问了一圈价格,正文+番外,一套五本,售价大概在245左右。如有便宜靠谱的印刷、检校、排版,务必介绍给我ONL
下半年写作计划:补完《侠客行》外传,写一些中短篇。
详情见微博。
-----------------
曲终人散,故事的人还是老槐树下等你们。
诸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