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七里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有些人并非是你一心靠近，并且无时无刻不为她考虑，她就会报以同样的深情给你。

    这么久了，七里以为自己可以在清露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却发现，清露最多只是一刹那地在他面前显现出脆弱，更多时候，不愿意放下自己坚强的外壳。

    他不是那个能让她放下全部防备的人……他可以这么理解吗？

    七里静静看着，在清露看不到的地方，感受着她的悲喜，心中有着不同的怅惘。

    即便如此，七里也不后悔。

    她开心就好了。

    七里在清露调整好情绪，准备扭头的那一瞬离开，独自一人登上高台。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瞰芸芸众生。

    其实他看到的还是有限，可他却心甘被困在这样小的天地之中。

    感受清风拂面，七里缓缓背过身，蜷身靠在城墙上。

    于是，大半人高的城墙瞬间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七里微微低眸，听到有脚步声渐近，但随后他便黯然了神色。

    不是清露啊。

    “是你。”消失已久的石武重新出现在七里的视线中。

    若不是脑中一闪而过曾经清露靠在她怀中的画面，七里已经要忘记了他究竟是谁。

    其实很多时候，清露真的是个善良而温柔的人，但想要更近一步，却又很难。

    七里本不想理会，最后见石武迟迟不走，便应道：“嗯。”

    “你怎么也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石武轻笑一声，学着七里的模样靠在七里身旁。

    七里抬眸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有吗？”

    “自欺欺人。”石武并没有给七里答案，仅仅是自己呢喃了这么一句。

    于是七里面色便有些别扭了。

    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情绪不对劲了吗？

    他的演技，就这么差吗？

    可是……

    他也是，真的替清露开心的啊。

    开心她哪怕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却到底还有人，能够见到她委屈的泪水。

    甚至，清露爹娘的到来，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所以，你来做什么呢？”七里偏头看着石武。

    纵然清露无法对他放下所有的戒心，心中却是喜欢他的。

    而石武……能够让清露不加犹豫就离开的人，清露对他能有几分情感呢？

    “别对我这幅表情，我知道露……清露姑娘，不会喜欢我。”石武这么久了没有离开，无非是因为商队已经回不去了，如今战乱，无论去哪儿，他一人漂泊也难免困难。

    最后，还有一点点小私心，大概就是想多看清露两眼，不被她发现的那种悄然。

    有的人在你身旁，不是为了占据一个怎样的位子，仅仅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你的点滴。

    看到你或哭或笑，就足矣暖矣。

    “哦。”七里应了声，神色放缓，心中却没有完全相信石武说的话。

    “你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石武偏头，笑了笑。

    七里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谁会一开始就相信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呢？

    他看着，有那么傻吗？

    哦不，也有例外的。

    他与清露，不过是初次见面，就有一些亲密接触。

    哪怕只是利用。

    但那时候，七里就相信，这是一个聪明却没有坏心思的姑娘。

    “你有何事？”七里问道。

    石武闻言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我觉得，你其实没有我喜欢她深切。”

    “因为我只希望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可以默默守候，即便无关任何情爱，也愿意在她失意的时候给她肩膀。”石武想起过往重重，眸中有些许温柔。

    哪怕只是曾经，他曾经给清露带去过温暖，这便是足够美好的事情了。

    于他而言。

    “可你说的这些，我一直都在做。只有你才当做条件。”七里不知道石武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在前段日子，就发现清露在他面前，虽然会显露出疲惫，却不会大哭大笑，最多是轻轻靠着他，默默小憩，不过多久，就又是无止境的忙碌。

    为了让清露开心起来，七里去找来了清露爹娘。

    那时候，清露爹娘也心心念念着战场上的女儿，纠结着要不要前往。

    而有了他的说服，在他的术法下，清露才能够今日便见到自己的父母。

    石武被七里这么一说，倒是无话可说了。

    “好吧，或许你说的也对。”

    听了石武这样的话，七里本来想要反驳，却听到石武接着说：“不过，你会难过，其实是清露允许你更进一步，给了你更大的希望，不是吗？”

    七里沉默许久，才定定道：“我没有难过。”

    只是心疼清露。

    石武本来准备的万千言语，最后似乎都没有派上用场。

    石武只得是哑然半响，随后道：“清露姑娘心中有一道伤，希望你是那个……能让这些伤口完美愈合的人。”

    而对于他而言，看着清露，就足够。

    七里听的云里雾里，却直到石武离开，都没感觉到石武哪里有不好的心思。

    唯一奇怪的，就是他反而祝愿七里了吧？

    但是，即便没有石武的话，七里也不会对清露不好。

    “那是我的清露啊……”

    因而，怎么忍心看她难过。

    极北，天寒地冻，昼夜难分。

    因为仅有一片漆黑与微弱的麦芒，是雪狐族用术法微微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但也仅仅是很暗很暗的光。

    毕竟这片天地……终究是太大了。

    曾经千桃有意躲避祁笙的时候，一回头，就可能看到他。

    而如今，千桃想要找他说清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了一圈，都没能够看到祁笙。

    极北这日雪很大，不多时就在积雪上铺上新的一层。

    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呼……”千桃喝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有种不安。

    心头忽然用上一种难言的难受。

    她是千桃，并不怕寒冷，却忽然心中一颤。

    千桃最后才想起那个冰屋。

    她以为一回头就能看到祁笙，可其实并不是。

    当千桃尝试着去找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还不够，甚至这些东西，只能够靠猜测。

    千桃找到了祁笙临时的冰屋，却发现没有人。

    千桃看着指尖的微芒照亮着方寸之地，看着干干净净的冰屋，心中的不安更甚。

    而这里的还残存着祁笙的气息，显然他不久前才离开。

    “如今，换你来躲着我了吗？”千桃止不住轻笑一声，心中有些莫名的感觉。

    而另一边，祁笙却并没有想着要躲避谁。

    他只是……

    想在曾经熟悉的地方，默默等待生命流逝。

    “你放弃了我，是吗？”

    “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吗？一定要让你这样……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祁笙止不住的咳嗽。

    他曾经想过，只要自己接触了三尺之距的诅咒，就能够安然无恙。

    可是……

    祁笙又不甘心就这么解除了。

    “如果世界上没有了你，谁又能留得住我？”

    七月以为他已经想开了，才会接受千桃。

    可其实……

    他从来没有想明白。

    他从来都是，在自我折磨。

    拥有的时候忐忑不安，失去的时候无力挽回。

    如此懦弱的不堪一击。

    “你还是没有来……”

    祁笙动了动自己已经干涩的双唇，眸中染上了苦涩的。

    而仅仅是低声自语，他便猛地咳嗽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我爱的仍旧是你，我不忍心你受伤，又怎么忍心亲手将你推向死亡……”

    “所以，最后承受所有的，只是我而已。”

    祁笙闭上了双眸。

    第一次，对生命不抱希望。

    因为她是唯一的光，是他的命。

    可如今，这一抹光没有了，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曾经的西部，他隐忍是为了更好地反击。

    而如今，他的自我放弃，只是因为没有了想要努力的目标……

    就连千桃，也不能成为他的理由了。

    所以……

    这样的人生，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会自残，但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一直到生命尽头。

    他还在等待，想知道，在最后一刻，会不会有一个人，忽然到来，对他说一句：“我不会离开。”

    而祁笙面前，渐渐出现了虚影，或许是因为生命已经不那么眷恋他了。

    拖了这么多天，他本就为了结成血契伤了根本，如今早就是强弩之末。

    那个虚影很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姑娘。

    于是，祁笙轻声呢喃了一句：“别离开我……”

    这句已经说过无数次，最后在生命尽头，仍然念着的话语……

    别离开我。

    只是，无论你离不离开，我都要先离开你了。

    祁笙感觉自己的眼皮一重，有些力不从心，伸出手，却终究没能够抓住那个他想要抓住的人。

    “哎……”

    “呵……”

    祁笙干涩的喉咙仅仅发出一些近乎呜咽的噪音，再没有更多。

    而身边的所有声音，则是早已经被他隔绝。

    千桃迟迟赶来，却只看到了这样的祁笙。

    在这一刻，她所有的事情都顾不上再去多想，连忙奔过去，道：“你怎么了？”

    “不过是几日，你怎会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究竟做了什么？”

    “是因为我吗？”

    “我只是说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明明从一开始，想要抛弃千桃的，就是你，为什么最后……”

    千桃说着说着，就说不出口，只剩下了对自己的怪罪。

    为何非要好面子，闹这么一场，如今面对这样的结果，她就真的开心了吗？

    千桃终于明白为何这几天自己会无端感觉到身子有些虚弱与疲惫了。

    因为血契……

    她摊开手掌，唤醒那个血契，上面只有微弱的光。

    “血契本是一种远古传下来的诅咒，而你却将所有的惩罚都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以为，你早就……”

    千桃眨了眨眼，然后握住祁笙的手掌，将自己体内的能量徐徐传过去。

    祁笙向来温热的手，此刻摸起来有些干燥，更有些冰凉。

    只有在极度虚弱的时候，祁笙才会这样。

    千桃忙碌了一阵，在感觉到祁笙气息平稳之后，连忙去找了七月，让她帮忙。

    她能够吊住祁笙的命。

    却不擅长救命。

    “他虽说如今看起来气息平稳，但随时都有可能突发状况。此次，小祁的身体被他破坏的太厉害了，很多内脏损伤表面看不出来，其实早已经几近衰竭。”

    七月愁眉不展，最后道：“千桃姑娘，你放心，雪狐族一定会保小祁性命无忧的。他毕竟结成了双丹，恢复能力很强，只是……我很好奇，为何会有这么严重的内伤……明明之前的伤，都好了差不多。”

    七月看着千桃，眸中疑惑。

    她觉得千桃不像是会下这么狠手的人，可是除了千桃，谁能够动得了祁笙？

    除非是祁笙自己……

    这个答案，让七月心惊。

    这两人之间的纠缠，比她想像中还要深。

    “是我不应该离开他那么久。”千桃已经顾不上脑中的另一个千桃了。

    若是祁笙有了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一码是一码。

    千桃不会改变主意，却也不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去思考那些自己改变不了，不过是为难彼此的事情。

    “你怎么这么傻……”

    傻到让她，明知道未来祁笙选择的那个人一定是阿桃，千桃却忍不住对他一点点上心。

    千桃看着祁笙，动了动口，没有说出一句话。

    七月已经出去了。

    如今的祁笙泡在山洞内一泉天然的温水中。

    在这样极冷的地方，却又这样的地方，这着实让千桃心中觉得意外。

    只是纵然如此，祁笙的皮肤，却没有回复血色。

    千桃触碰了他一下，发现仍旧有丝丝冰冷。

    “怎么会……”

    被这泉温水熏着，千桃都感觉自己的皮肤红了三分，可祁笙，竟还像是冷一样？

    千桃心中复杂一片。

    “身体明明是你自己的，你怎么这么不珍惜它……”

    千桃有些怨祁笙，却更多的是怨自己。

    而这时候，千桃愣愣看着祁笙，忍不住出口一句：“笙笙……我说过那么多次，不会离开。为何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相信？”

    “既然如此，我就再告诉你一遍。”

    “我将陪着你，山遥水阔，或是九州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