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红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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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抿唇, 那个人是丁氏。

    与记忆中总是穿着灰褐色的碎布头不同, 她换了一身鲜艳的新衣裳,眉开眼笑站在包子铺前。

    丁氏上一世轻易的毒死自己, 怎么也想不到,她带着记忆又回来了。

    仇人就在眼前,明琬死死咬紧牙齿,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她。

    顾琅景见她一言不发,顺着目光看去, 只看到一个长相刻薄的粗糙妇人。

    他略想了想,这样的年纪与扮, 与琬琬有关的,只能是退了婚的郑家婆子。

    “走, 孤带你去。”顾琅景握着她的手,大步朝前。

    “干什么?”明琬陷在回忆里,身体本能的抗拒。

    他知道琬琬害怕,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低声安慰, “别怕,万事有孤在。”

    包子铺的宋老板认识丁氏, 早先她儿子考官的时候天天早上赶着骡子来买包子。

    来也奇怪,赶了十多里路, 却只买两个茴香薄皮包子。

    “丁婆子, 又来买包子啊?”宋老板面带笑容, 问道, “还是两个茴香的?”

    丁氏显然十分开心,糙着嗓子乐,“今儿俺老婆子才不要茴香的咧,来一屉牛肉的,吃不了俺包回去给儿子。”

    宋老板熟练的给她捡了一屉肉馅的,趣道,“哟,您发财了?”

    “谈不上发财,都是钱。”丁氏油光满面,掏出了腰间的布袋,得意道,“就是在红坊里走了运。”

    她捡个干净凳,坐在那儿,招呼伙计上茶,边道,“来也怪,俺替儿子退了那家亲后,这手气就出气的好。这还没几天呢,就净赚了三两银子。那甄家丫头,真是个扫把星!”

    宋老板知道,红坊是京城颇负盛名的几家赌场之一。只是他不懂这婆子一把年纪,竟好这口。

    明琬背对着丁氏二人,只余一个纤细婉婉的背影,顾琅景坐在她对面,神色难看。

    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被退了婚,名誉扫地。事到如今,这个长舌妇竟还在嚼琬琬舌根。

    “你讨厌那个婆子,对不对?”

    明琬眼眸黯了下来,点点头。

    不是讨厌,是恨。

    只是这样的情绪太过沉重,她无法告诉顾琅景,她死过一次,又重生回来了。

    “孤曾过,有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有人你,你就十倍奉还,可还记得?”

    顾琅景起身拉着她的手,温柔道,“这次孤替你出手,你看好了。下一次换你自己来,知道吗。”

    “嗯。”宛若莺啼的声音,却莫名的坚定。

    他们离开了包子铺,去了与甄府相反的方向。

    明琬不解,“咱们这是去哪?”

    “乖,到了就知道了。”

    最终,二人在红坊站住了脚。

    顾琅景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明琬只觉得额间一片轻柔的痒,朝他怀里蹭着想躲。

    似是怕她害怕,顾琅景轻声安抚,“孤带你去报仇。”

    进了红坊,里头喧声一片,骰子,牌九,各式各样新奇的方式在这都能瞧得见。

    赢了钱的龇牙大笑,输了钱的脸色铁青不肯罢休。人生百态,在赌场里算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明琬此刻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

    方才听,那丁氏近来不知为何染上了赌习。她猜想定是甄明瑶给的银子让丁氏起了邪念。

    似是与她心有灵犀,顾琅景指着其中一张正要开盘的桌,道,“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就想捞回来,不至死不罢休。”

    “丁氏看重钱财,若她赔的倾家荡产怕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顾琅景捻起一粒骰子,冷笑,“先让她尝尝甜头,孤再她下地狱。”

    明琬认同的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上了二楼,东边最里间住着红坊的幕后老板红爷。

    与一楼不同的是,二楼十分安静,环境也相对好一些。

    明琬方才就有些犯恶心,这会儿就在外头等他,不想进去了。

    顾琅景只进去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出来了。

    他见明琬乖巧的坐在一旁待客椅上吃着芝麻糖,不禁抿唇,戏谑道,“好歹也是个世家姑娘,这么馋?”

    明琬鼻尖还沾着几粒芝麻,瞪了他一眼,“买了不就是要吃的,哪这么讲究。”

    两人拌着嘴,从二楼相携而下,引来了周遭纷纷的吸气声。

    一个大老粗感慨,“这么好看的娘子,竟有主了。”

    旁边摇骰子的嘲笑他,“垂涎人家,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那般月貌花容的娘子,也只有她身旁的男人能配的上了。”

    回到甄府后,明琬便被钱氏叫进了屋。

    钱氏神色不似常时温婉和蔼,神情严肃,“琬儿,你是不是去见太子殿下了?”

    明琬知道瞒不住,默点头。

    钱氏叹了口气,“钱月浑身是伤的回来,哭着喊着你对不起她。你怎么就是不听娘的劝呢。”

    “钱月受伤了?”明琬微抬了眼,竟有点想笑。

    “先不她。”钱氏拉过明琬,让她坐在自己旁边,认真问道,“你喜欢殿下,是不是。”

    想到和他相处的这些时日,还有额间湿热的吻,明琬坚定的点头。

    钱氏心中涌着愁绪,也不算瞒她,把三年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了。

    “你和他早就见过,那时候娘救了他,咱们三个一起住了一段日子。”钱氏蹙着眉心,只觉得心口疼。

    嫁给甄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如今在甄府尚不能活的安生,若去了东宫,万一女儿没了……谁赔给她一个琬儿啊!

    明琬哑然,怪不得顾琅景初次见她就殷勤宠爱,原来竟真有这回事。

    “娘,那为什么我不记得殿下了?”

    “后来没等他伤好,咱们就走了。”

    钱氏顿了顿,“是娘做的决定,你哭的伤心。后来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把这段过去全忘了。”

    心中种种疑虑在此刻全部清明。

    明琬没注意钱氏的担忧,只想着顾琅景找自己的时候该有多绝望,自己一次次推开他的时候又有多难捱。

    她抿唇,这一次不会放手了。

    虽然这条路会很难很难。

    她弯眼,唇角挂笑,“娘,您放心。殿下待我很好很好,他会护我周全的。”

    暮色四合,窗外的蝉鸣声都寂了许多。

    傍晚的天气凉,屋里空气也舒爽了不少。

    钱氏默了好久,总算松了口,“随你吧,娘只要琬儿开心就好。”

    *

    西院另一侧,钱娟看着躺着床上闭目合眼的人儿,心急如焚。

    她拉住赵夫人的手,担忧问道,“夫人,大夫能不能把月医治好呦,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哩!”

    甄明瑶被赵氏一同拽了来,心里老大不情愿。

    此刻见那黑脏的手伸向了赵氏,急忙上前了钱娟,嫌恶的瞪一眼,“您若信不着我们甄府的大夫,尽可带着钱月出府诊治。”

    钱娟面色一尴,忙赔笑,“姑娘,我是不是那个意思,没有信不着你们,就是太着急担心了。”

    赵夫人强忍着被她触碰的不适,淡淡道,“不过都是皮外伤,大夫给吃点药也就醒了。不过你姑娘到底怎么弄的,摔成这样。”

    钱娟不知这其中的关系,叹了一声,“还不是甄明琬那孩子害的,答应了我们月帮着约太子殿下,最后又自己跑了去,才把我们月弄的一身伤回来。”

    甄明瑶几乎是咬牙切齿,“太子殿下?”

    赵夫人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再也演不下去。

    她本想笼络钱月母女,去对付西院,结果最后钱月竟还想挖了瑶瑶的墙角?

    “是啊。”

    钱娟挠挠头,不懂夫人母女为何如此认真,老实道,“不过月,后来殿下和琬牵着手一起走了。”

    “娘!”

    甄明瑶气得直跺脚,愤怒喊,“我就那个贱人不安好心,总想着勾引殿下!”

    钱娟听了顿时不乐意,操着嗓子问,“你骂谁是贱人,我们月怎么就成贱人了?”

    “闭嘴,没跟你话。”甄明瑶瞪过去,恶狠狠凶道。

    赵夫人素手拍了桌面,动怒道,“放肆,太放肆了!”

    她身为国公府的掌家夫人,已经很给西院面子,没想到她们还是不安分。

    她指着清风,“你,现在就去西院把甄明琬那个蹄子给我叫过来。”

    “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好意思抢自己妹妹男人的!”

    月落星沉,府内一片漆黑。

    可屋里却多点了几盏灯,灯火通明,赵夫人坐在主座上,脸色极其难看。

    甄明瑶气得发疯,把屋里的一众瓷器古董全摔了个遍,又不解气,咬着牙就等甄明琬送上门。

    那碎瓷片有的飞溅到了钱娟鞋面上,隐约冒了红。

    她疼的额头冒汗也不敢吭声,高宅后院的架势,她第一次见,就快要吓破了胆子。

    村里最泼辣的陈寡妇也没这么吓人,月还伤着呢,她很怕夫人的怒气殃及到她们娘俩身上。

    亥时一刻,门外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清风的声音隐约透着窗缝传了过来。

    “夫人,甄明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