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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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丰村村长家。

    “王里长, 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叫人通知一声就行。”叶宁仁笑着迎上前。

    “送粮入京名单已下,你们村名额众多, 我不看着点哪放心。”王里长神情凝重。这可是个苦差事,安全抵达还好,要是中途出了岔子, 那罪过可就大了,不光押运粮食的民夫项上人头不保, 指不定还祸及乡里。

    听闻这个要命的消息,叶宁仁骤然变色, 哪还有一丝笑模样?

    “这是上面指定的名册,你看看, 要是没问题就这么定了, 七日后出发。”王里长心事重重。连年战乱导致远距离运税粮根本不现实,他们已经很久没接这个烫手山芋,而且以往即便有, 也多是送到州城即可,送入京几十年未必有一次。

    要知道,从晋岷县到西京路途遥远, 任务又重, 缺医少药, 吃不好睡不好, 一路上不知道要折进去多少人,光想象,王里长就浑身发寒。

    叶宁仁压下心中惊惧, 拿过名册仔细翻看,越看,脸色越黑,直到叶辰名字不期然跃入眼帘,顿时铁青一片。

    “王里长,这是怎么回事?我那侄儿家中就他一个成丁,轮谁也轮不到他吧?”

    王里长没有太大反应,指着县衙方向,摊了摊手道:“上头定的,我也不知。”

    叶宁仁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叶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那人存心报复从中作梗?压下心中疑虑,他一口气将名册翻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不光叶辰榜上有名,就连叶氏一族也是重点照顾对象,且跟他们这一支血脉越近,入选人数就越多。

    穗丰村全村不过四百余口,其中老幼妇孺占据多数,壮劳力还不满百,这次运粮就抽调走近七成,几乎将成丁抽空,这是要他们亡村啊,那人好狠的心。

    定了定神,叶宁仁试着挽回:“以银代役,多少一个名额?”

    王里长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同情之色:“上头有令,此次徭役必须本人服役,除非断胳膊断腿病得起不了床。”到这,他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装病就免了,有医官会上门对抱病役夫挨个检查。”

    叶宁仁脸煞白一片,他五个儿子,只活了三个,三人俱都在名单上,一个都不给他留,简直是赶尽杀绝!

    翻完名册,叶宁仁心都揪成一团,此刻,他已不确定到底是谁得罪人。他父亲这一脉四十岁下成丁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落,全都在册,叶辰不过是最显眼那人。

    王里长做不到感同身受,却能理解叶宁仁心中愁闷,难得放下架子出言劝慰:“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现在天下承平已有几年,匪徒不多,哪怕有,也不成气候,不敢对运粮队下手。你家又不缺路费,多给午子几个准备一些干粮衣物,再备点常用药,自备牛车,想来不会太遭罪。”

    “你得有理。”叶宁仁嘴上这么,心中担忧不但没削减,反而越来越重。这事摆明了有人暗中使坏,平安到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叶宁仁此刻心情很糟糕,王里长也有着自己的心事,不欲多待,办完事就起身告辞:“你通知下去,最迟名单后天报到我这。”

    叶宁仁没有留人,将人送出门,再从头到尾将名册翻看一遍,当即敲响祠堂外大钟。

    钟声悠扬,穿透力极强,村民却无暇品味,但凡听到钟声之人全都抛下手头活计,从四面八方涌向村中央广场。

    “安静。”见人聚齐,叶宁仁沉着脸喝道。

    村民被吓了一跳,却不敢再造次,乖乖闭嘴站好。

    “朝廷派下押粮入京任务,叫到名字的人七天内准备好盘缠等一应物资。”叶宁仁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望着底下乌泱泱的村民,“……叶辰……叶午、叶寅、叶酉……”

    随着一个个名字报出,众人心一沉,随之哗然,等到唱完名单,广场彻底沉寂。

    好半天才有人出声:“村长,能不能以银代役?”

    “不能。”

    “那找人替换呢?”

    “想来大家都知道,我们村被人盯上了,你要是有这个胆,尽管试去。”叶宁仁神情颓然。民不与官斗,不是不想,而是压根就斗不过。有一瞬间,叶宁仁都盼望着再回从前,起码乱世还可以逃难,现在他们除了认命接受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被破,顿时哭声四起。

    听到自家儿孙也在列,叶威霆心里起了惊涛骇浪,却还能稳住身形,不至于摇摇欲坠。待缓过神,他扫了一圈惊慌失措的村民,心中满是不屑,遇事不是跟个慌脚鸡似的,就是只知道哭哭啼啼,都是一帮废物。

    叶宁仁也不中用,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居然都不想办法,这么轻易就认命。

    看着族人村民如此糟糕的表现,叶威霆满心不喜,带着家人拂袖而去,同时还叫走了村长和村老。

    叶辰微眯着眼,眼中嗜血光芒一闪而逝:“大嫂,扶娘回家。”

    宋氏抹去眼角泪滴,合着叶雪一起搀扶着白氏往家走。

    不光叶家如此,类似的场景比比皆是,一时间,整个穗丰村都被阴霾笼罩。

    到家后,白氏刚缓过口气,就急道:“辰儿,你不是结交了城里高门大户吗?你去找他想想办法。”

    “娘,没用,前阵子他刚被王县令下过牢。”叶辰放软声音。白氏是真关心他,哪怕只是半道母子,他也不至于狼心狗肺,将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那你那个牧民朋友呢?他连南方特产都能弄到,来头怕是不。”

    “他只是个商人,而且居无定所,这么点时间只怕连人都找不到。”

    “你在城里就认识一个大户,还有没有别的?”白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结果注定让她失望,叶辰的确认识来头极大之人,还是个实权侯爷嫡长子,可惜,双方合作关系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托人将他从运粮队中摘出来不难,难的是将其他人一并捞出。

    虽不知道详细情况,叶辰却心知肚明,八成可能是王县令找不到暗中要挟他之人,把气发泄在曾经为许彦青奔走的他身上。这还不够,兴许这事上还有许三爷手笔,对方这是在剪除许彦青羽翼,毕竟他对清源酒楼重新崛起功不可没,不仅仅只限于豆制品,那繁多的新菜色,都跟他有关。

    叶辰并不认为他跟许家酒坊合作一事消息泄漏,那样王县令和许三爷反倒不敢轻举妄动,要知道酒坊背后站着庆安侯府,可没那么好招惹,不过怀疑到他头上倒是有可能。

    叶辰承认自己失算了,他原想着安安静静在穗丰村发展势力,吃好喝好,一辈子在晋岷县终老,能当个土皇帝就更好,不想掺合到朝廷争斗中,哪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对手权力在握,不拿人命当回事,以公谋私就算了,竟还直接利用权势之便铲除异己。

    不,叶辰应该连异己都算不上,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越是如此,越发显得这些人有多肚鸡肠。

    见事已定,无可挽回,白氏反而从哀戚中回过神。一想到儿子花了六百两助大女儿一家脱离徐氏魔掌,其中一多半还是借的,心里便多了几分埋怨。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却不凑手,简直衰到家,定了定神,白氏起身:“辰儿,你去将豆腐坊这个月的帐提前结了,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其他的你不用操心,娘帮你把出门物事都置办妥当。”

    叶辰没有反对。

    “雪丫头、霜丫头,这几日你们就别绣花了,都过来帮忙,老大家的,你也是。”

    宋氏娘仨赶紧应下。

    “辰儿,你去羊舍抓几只肥羊,宰了做成肉干,路上留着慢慢吃。”

    叶辰应声而去。

    往日里白氏极为宝贝家里那些山羊,宁可去肉铺买,也不让家人把主意到它们身上,是还,得再长长,等秋膘养足了才能动刀子,现在却浑然不顾这些。

    “阿奶,我们干什么?”叶耀眼眶红红地问道。

    他一样担心,当运粮役夫朝廷管饭,但配额有限,仅靠这些不足以支撑长途跋涉,必须另行添置。幸好家里有钱,即便再次欠了一屁股债,手头依然比以前宽松不少,这上面倒是能放心,就怕途中有个头疼脑热,那就糟糕了。

    “你和辉去给牛车安个遮雨棚,要轻便易带可拆卸那种。”

    叶耀叶辉当即领命而去,只剩叶光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白氏。

    “光,交给你个重要的任务,去把给咱家豆腐坊上工,同时在役夫名单中的人记下,再去你大爷爷家将名册借来一用。”

    看着叶光听话地一溜烟跑出门,白氏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其他地方再乌烟瘴气,至少她家人心齐,这比什么都好!

    想到软弱可欺的大女儿,白氏心里憋着一股气,定要好生教导家里几个的,尤其是雪丫头和霜丫头,宁可泼辣被人嫌,也不要软绵遭人欺。

    等众人忙完休息,白氏拿过叶光借来的名册,推到叶辰面前:“辰儿,娘算是看透了,有些人不值得付出,你待他们好,他们只当是理所当然,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

    顿了一顿,白氏指着名册,继续道:“你看看,过后拿纸记下,跟咱家关系好的你就多照拂一二,给咱们上工的也是,其他人你看着办,愿帮就帮,不想帮只当没看见。”

    叶辰莞尔,看来那六百两没白借。

    “光,把你记下的人名报给你叔。”

    “好的,阿奶。”叶光学着私塾童子,背着手,摇头晃脑唱名。

    叶家随着白氏斗志昂扬而一片安宁,其他要出徭役的人家可没这么镇定,特别是家贫那些。舍得给儿孙花用的还好,秋粮刚卖,多少有些家底,以后的事以后再,先顾着眼前要紧,别的不敢保证,一路吃喝总不愁。抠门那些可就惨了,除了一些干粮,少许傍身银之外,什么都没有,只能祈祷一路无任何意外。

    家境稍好的就千方百计找门路走关系,争取将自家儿孙捞出来,孙儿当官的叶威霆家再次宾客盈门。

    翌日未露,叶辰便赶着牛车进城。

    这回白氏也跟着一道。叶家已有十来年没人出远门,很多东西都得现买,全交给叶辰一个爷们负责,她不放心,她得跟着去掌掌眼,也不知道儿子以前买的是否被人杀了价。

    快到村口时,叶辰碰上叶宁仁一家。

    “大伯,你这是要进城?”

    “嗯,一道走吧,族长马上就到。”叶宁仁眉宇间带出几丝愁绪,神情疲惫,显然押粮入京一事让他寝食难安,“听你找合作商借了不少钱,够用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点。别想着俭省,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叶宁仁话是对着叶辰,实际上提点的是白氏。

    “是这个理,辰儿今儿个就是进城去收账,欠那位老板的钱先不还,紧着辰儿这次出门用。”白氏不是那等没眼色之人,很自觉地接过话头,“大哥大嫂,等辰儿要到账,你们要是哪里不凑手,我这应该能匀出一些,不用跟我客气。”

    “二弟妹,你有心了。不过暂时不需要,午子在镇上干活,寅儿也有门手艺,家里还置办得起出远门行头,辰身手好,路上多照应点倒是真的。”邱氏真心实意道,只是脸上笑容很勉强,都是徭役一事给闹的。

    “娘,你这话是怎么的?”叶酉不乐意了,“我比辰子大不少呢,哪有让他照拂的理,该我这个堂哥照应他才是。”

    邱氏横了儿子一眼:“你瞧瞧你那身板,再看看辰,你是你照应他,还是他照应你?”

    叶酉目光顺势落在叶辰身上,两厢一比较,一下子蔫了。叶辰身形健硕,比他高出半头,就这么坐着还好,动起来跟山豹有得一拼,矫健有力,实非他所能比。

    白氏扯开嘴角笑了笑。儿子这几个月食量猛增,伙食又好,从不饿着,身量陡然拔高不少,也壮实许多,她看着就乐呵。

    又闲聊了几句,叶威霆坐着骡车进入几人视野。

    简单过招呼后,三拨人一同踏上进城道路。

    晃晃悠悠一个多时辰,叶辰跟叶宁仁一行分作两路,他去收账,叶宁仁他们则拿着孝敬去县衙拜见王县令。

    认命是一回事,不做任何努力就放弃又是另一回事。叶宁仁作为村长,想办法疏通一二,哪怕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不优待,只让随行差役别下绊子也是好的。

    叶辰其实并不缺钱,别看只是个豆腐坊,利润可一点不,或许卖豆腐只能赚个辛苦钱,深加工的其他豆制品可不是。特别是秘制腐乳,价格虽不高,巴掌高一罐最高价不超过一两,相较成本而言,却超出太多,利润足有好几倍,就是可惜这东西太经吃,销量有限,只能等开其他地方市场,才能大笔入账。

    当然,仅凭豆腐坊不足以抵消六百两支出,叶辰最大收入来源出自许家酒坊,酒业才是真正暴利行业。

    酿酒门槛非常高,需要得到官方许可才行,百姓私酿不是不能,但只能自己喝,不能往外售卖。

    本来许三爷百分百会将主意到许家酒坊上,可惜出了点意外,闹出人命案,叶辰报复性地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以至于闹得沸沸扬扬,许三爷只得暂时偃旗息鼓。

    谁也没料到,意外接二连三发生,庆安侯府跟许彦青联手经营酒坊,了许三爷一个措手不及,再想动手已然晚矣。

    所以,一步慢,步步慢,机会就是这么从人手中溜走。

    叶辰技术入股,原本占比三成,肖瑾琰加入后,降为两成,就这,收入也非白氏等人可以想象。不过这边进账暂时没法过明路,他只好跟许彦青约好,对外就是借他的,以两人关系,倒是没人生疑。

    帐基本都是一月一结,叶辰突然上门,各家掌柜老板就没有哪一个乐见其成。

    这很正常,叶辰并未对此不满,只是将他不日要服徭役,送粮入京一事告知合作商。大部分都通情达理,表示理解,尽量筹钱给他,个别抠索之人他也就不放在心上。这事本就他不对,他自不会跟他们计较,不过以后推出一些价廉物美的好产品时,估计就没他们份。

    收完账,叶辰迈进清源酒楼。没多久,他就见到许彦青。

    “叶兄,我们酒楼跟庆安侯府有合作,请侯府出面应该能免去你受长途跋涉之苦,我看你并不想动用这个关系,你是怎么想的?”许彦青不解。

    “你觉得以我们双方合作关系,侯府出面保下全体穗丰村村民的可能性有多高?”

    “不超过三成。”

    “这就是了,我暂时还没想过搬家,成为众矢之的不利于以后发展。”

    许彦青默然,他能理解,不管其他村民倒也罢了,要是连同族尤其是近支都抛下,只顾自己,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准保被人记恨在心,长年累月生活在一起,还真是防不胜防。

    叶辰没有多言,这只是表面托辞,他内心并不作此想法,不过是借此去外面世界看看,真要顾忌这顾忌那,那些高门大户也就发展不起来。

    任何人想要出人头地,都不可避免要得罪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直接还是间接。人类就是个竞争型社会,有人想要爬上去,自然有人被挤下,这也怕那也怕,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这个话题就此住,两人聊起生意合作上的事情,叶辰告辞离开前,许彦青送上一份厚礼。

    “钱想来你不缺,我就不给了,这个你收下,以防万一。”

    叶辰开锦盒看了一眼,玩笑道:“这不会是你家祖传宝物吧?”

    “叶兄笑了。”

    叶辰没再推辞,百年人参就算在大越朝都算难得,用以吊命确实有奇效。

    “许兄这份心意我收下,就此别过。”

    离开清源酒楼,叶辰并没同大肆采买的白氏汇合,而是脚步一转,去了洪六家。

    洪六等人现在除了守好受他们保护的几条街外,其余时间大都出没在三教九流之地,一有机会就跟差役、大户人家仆从管事等套关系,有时候还接触一些富家子弟,整天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不过正事也没忘,借此收集到不少消息。

    叶辰要求不高,他们也当不了密探细作,这需要专业培训,他只让他们平日多留心,无需刻意套话,将闲谈间琐碎事情记下即可。

    白了,其实就是多听八卦。

    别看东家长李家短,这些落到情报分析能力极其出色之人手中,能发挥出想象不到的能力,而叶辰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叶辰被征为送粮役夫一事,洪六他们在名单出来没多久就获悉,怎奈消息滞后,并无用处,也就没派人通知,不过事情始末多少听到一些。

    叶辰听完后,记下这阵子洪六等人听来的各种道消息,搁下一笔银子便离开。

    等人一走,包括洪六在内的一众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洪哥,快开看,辰爷一走就是几月,这次他留了多少银子?”

    洪六拿起钱袋掂了掂,分量不轻,往里一看,脸上笑容愈盛,不过转瞬即逝,装作不甚在意道:“瞧你们就这点出息,不就一百两吗,要用好几个月,算下来每月花销比以前还少。”

    其他人看着一脸嫌弃的洪六一阵无语:“哎呦,洪哥,不少了,以前我们拼死拼活也弄不到多少,拿这钱多轻松?”

    “是呀,洪哥,自跟着辰爷,家里进项日增,以前家人看我都带着嫌恶,现在夸我都来不及,再没人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我在家都成了爷呢。”那人完,底下一众弟跟着附和,笑声瞬间充斥整个院落。

    洪六勉为其难道:“嗯,你们得有理,走,哥带你们去档子上搓一顿。”

    众人撇了撇嘴,洪哥还是这么“气”。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时常出入酒楼?据那里顶级席面一桌就要百十两。

    遗憾过后,一干人等还是高高兴兴蜂拥而出。

    办完事,见约定时间还没到,叶辰来到西街,挨个铺子看过去,没花多少时间便在一家布店找到白氏。

    此时,白氏正跟店家就是否多给一个布头争执不下,双方你来我往,最终各退一步,白氏添了点钱,这个布头就归她。

    东西拿到手后,白氏那是眉开眼笑,抚着面料好一会才仔细收好,一转身就看到立在背后的叶辰,顿时喜色更盛:“事情办完了?”

    “嗯。”

    “你过来看看,要是不中意,娘再给你挑一样。”

    叶辰扫了眼白氏推向他的那几样布料,大多都是他偏好那几个颜色,不由笑道:“这些就好。”

    “行,那娘就帮你做主了。”白氏利索将布料再次收好,因着东西有点多,由店家送到城外车马集上,她带着叶辰风风火火继续光顾下一家。

    马上就要迎来冬天,保暖必须做好,白氏此行重点就放在棉服被褥鞋袜上。远行错过宿头并不是罕见之事,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一番忙碌下来,等两人到家,已是黄昏时分。

    叶光早就翘首以盼,远远看到他们就迫不及待让宋氏母女三人摆桌。

    用过晚饭,叶辰没有回房休息,而是直奔村长家。

    一进院,叶辰就看到叶宁仁坐在堂屋阴着脸抽闷烟:“大伯,王县令怎么?”

    “是一切照章行事,抽签抽到哪个村,就是哪个村,不给通融。”叶宁仁磕了磕烟杆,恨声道,“抽签?得好听,里面猫腻谁知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过用抽签来决定抽调哪个村服徭役这等荒唐之事。”

    叶辰略一思索,问道:“族长祭出硕哥都不管用?”

    “管用,可以以银代役,每人百两,不过仅限族长一房人。”到这,叶宁仁面色难看到极点。

    叶辰猜度:“族长交钱了?”

    “嗯。”

    叶辰不由失笑。

    叶威霆被征调作役夫的儿孙,加在一起五根手指都数不过来,这么一番操作下来,耗费定然不菲,可见家资有多厚。

    还是战争财好发,叶朔不过一个七品武官,家底就这么殷实,赚钱能力比普通商人强多了,难怪那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仕途上挤。

    “大伯,出去走走未必是坏事,等酉哥他们回来,不定都看不上咱这地方。”叶辰玩笑道。

    “真像你的就好了。”叶宁仁神色稍霁。

    叶辰敛起笑意,郑重其事道:“大伯,我在城里有些关系,那人虽跟王县令不太对付,帮点忙还是可以的,公差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真的?”叶宁仁眼睛陡然亮了。

    “嗯。”

    “这就好,这就好。”叶宁仁连着道了两声好,紧接着话锋一转,对着邱氏道,“孩子他娘,你多准备些耐放酒菜,回头交给辰送人。”

    “唉,我这就去办。”得知这个好消息,邱氏喜不自胜。她家有些家底,最担心的不是路途艰难,而是官差欺压。没了这个顾虑,其他事就好办,只要平时注意点,想来熬过进京那几个月不成问题。

    又聊了一会,见叶辰要走,叶宁仁起身相送。

    叶辰目光微动,等叶宁仁一送都快送到家门口,方出言相问:“大伯,你这是……”

    “到你家再。”

    叶辰立刻避而不提此事,就这么东拉西扯一路闲聊至家。

    “大哥来了?”白氏忙上前招呼,转头吩咐宋氏,“老大家的,给你大伯泡碗茶来。”

    叶宁仁摆手推却:“天色不早,我跟辰点事就走,不用瞎忙活。”罢,他便抬脚跟进叶辰卧房。

    落座之后,叶宁仁半晌无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叶辰眸光微暗:“大伯,有什么事就直,不管好的坏的,侄儿都能承受。”

    叶宁仁盯着叶辰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县太爷身边人有意无意间露了一点口风,我琢磨着那意思就是,我们村抽调大批壮劳力做役夫都因你而起,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整。当时族长也在场,不知有没有听出暗藏的深意,不过我估摸着悬,族长那人精着。”

    叶辰并不觉得多意外,只是没想到会采用这种方式。正如村长所,一旦村民因他受累一事宣扬开,明哲保身之下,叶家将会被推到全村对立面,再难在村中立足。

    不过这是走下坡路家族村庄才会干的事,要想有一番作为,团结这点是必须,否则族人村民一出事就弃之一边,甚至将他们推出去挡枪,一帮乌合之众想要发展壮大纯属天方夜谭。

    “辰,你要做好被人找上门的准备,最好让你娘他们出去避避风头。”叶宁仁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如此提醒。

    叶辰接受大伯一番好意,将人送走后,陷入深思。

    刚刚他还不能确定,王县令在此事中掺合程度有多高,现在已很明显,不是主谋,也是重要执行者。

    只是这又是为何?叶辰明面上身家只几百两,还因徐氏弄虚作假想要讹一笔钱,最终却自食其果一事,欠了不少外债,光一个豆腐坊不至于让王县令如此针对,他眼皮子应该没这么浅,难不成许家酒坊有他一份子被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是另有缘由?

    不管如何,王县令这人不能留了。有着许二老太爷府支持,多年经营之下,他在这边势力不,诚心折腾的话,叶辰应对起来够呛,就算撼不动他,也能恶心死他。

    叶辰起身将药箱开,里面积攒了他数个月成果,救命药没多少,各种带负面作用的药倒是琳琅满目,miyao、致幻药、毒~药等,但凡在末世中有帮助而落燕山能找到的,都一个不落。

    叶辰答应白氏不进深山,他就抽空将穗丰村附近方圆几十里内,落燕山外围山峰全都走了个遍,收获不,寻常草药用来掩人耳目全都卖入药铺,药箱中这些都是私藏。

    叶辰这么做原本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将派上用场。

    隔日一早,叶辰再次进城,托许彦青照顾家人一二后,谈起正事。

    “许兄,这次前往都城非常难得,什么都不做太过浪费,我想带些轻便不占地又价值高的货物,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许彦青怔住,好一会才回过神,不由失笑:“你从商才多久,怎么比我还像个商人?”

    略微一顿,他接着道:“晋岷县盛产皮毛药材,皮毛很占地方,寻常药材不值钱,珍稀药材货源不好弄,也不好销,我看不如这样,你带些价值高的山珍干货,象鼻、燕窝没有,其余山珍不缺,城里有我,你去周遭山村跑一趟,想必收获不会差。”

    叶辰欣然采纳,略作思考,道:“要不要帮你也带点?”

    “好。”许彦青没有推脱,“出发前你再进城一趟,我把货给你,你帮我送到指定人手上。”

    叶辰爽快应下。

    “收这么多货,你手头怕是很紧张,这钱借你,就当帮我送货报酬。”许彦青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推到叶辰面前。

    叶辰没有推辞,再次拜托:“我娘他们要是住进桂花巷那个院,你帮着看顾一二。”便告辞离去。

    之后叶辰又走了趟洪六家,同样吩咐后,去牛马市买了两头骡子,又到一些山货铺子里走了走,一番忙碌下来,已近黄昏。

    眼见时间不早,叶辰索性宿在城中。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叶辰穿着夜行衣避开巡逻人员,摸黑翻墙进入县衙王县令府邸。

    隔天便传出,王县令病重的消息,请遍郎中都不济事。

    王县令倒下,底下人惶惶不安,开始三五筹谋。

    县衙并非铁板一块,觊觎王县令位置的不止一个,只是他们也明白,顶替的可能性不大,那趁机抓权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个时候县衙这边忙着争权夺利,也就没人关心叶辰动向,王县令一系人马不是被压,就是被拉拢,已不足为惧。

    确认王县令中招,叶辰便投入到山货收购当中。

    东奔西走,连续忙了几天,很快就到了出发那日,

    叶辰早就提前点好,穗丰村一共出三辆车,叶家和村长家各一辆,余下那辆则是村民共用,就连村长那辆也是半公半私,唯独叶辰所驾骡车没有一点空余,全都装了货物和他的私人行囊。

    押粮入京是大事,王县令病魔缠身,就由县丞代为主持,到点按时出发。

    晋岷县粮税比不上富饶的南地,排成一溜,那也是一眼望不到边。

    运粮队组成复杂,分到牛车等畜力车辆的人比较轻松,负责推拉板车就很辛苦。

    本来在王县令特意“关照”之下,穗丰村所出役夫接到的都是辛苦活,畜力车就别想了。眼下王县令这杆大旗倒下,依附他之人自顾不暇,没空管他们,叶辰一番疏通之下,争取到近半畜力车,分成两班,轮流人推畜力拉,比原先预想好了太多。

    役夫们两两一组,叶辰和叶春分到一处。轮到他们推板车时,两人就将板车挂在双驾骡车后面,羡煞周围民夫。

    “那两人好大的派头,背后是谁?”押粮官赵甲看得直皱眉,问负责叶辰这一队的同僚刘征。

    “许府递了话,只要不触犯律法,就随他们折腾。”

    “宫里出了位娘娘那家?”

    刘征否决:“不是,跟庆安侯府合作焰酒那家。”

    “有这么个关系,怎么还被征作役夫?”

    “谁知道呢?”

    曹操曹操就到,两人交谈没多久,底下衙役就送来一坛酒,还有几样下酒菜,那酒正是方才提到的焰酒。

    赵甲嘴一扬,望着刘征会心一笑。难怪刘征对他们多有放纵,原来他们这么会做人。

    眼下还没入冬,路不算难走,运粮队没有任何损失就按时抵达州城,跟其余县府运粮队汇合,再择日出发,队伍更加浩浩荡荡。

    叶辰不想太过扎眼,将两头骡子分开,一匹拉粮食,一匹拉货,倒没人注意到他们。

    一路还算顺畅,等到北风呼号,飞雪飘扬,运粮队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病倒,多半都是疲累交加,再一冻,想不出问题都难。

    穗丰村队伍中也有人受不住冻累倒下,只不过他们命好,有近半畜力车代步,再有同村人看顾,倒是很快就缓过劲。

    其余没这么好条件的役夫,身强力壮还好,多半能扛过去,体弱之人又没钱延医,就只能祈祷老天爷站在他们这边。

    随着隆冬接近,队伍中开始出现伤亡。

    傍晚休整时,役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听又一个没了?”

    “嗯,不知道咱们能不能熬过去。”

    “快到西京了吧?”

    “早着呢,至少还要走一个月。”

    那人靠近火堆,跺脚搓手,好半天才驱散沁骨寒意,一脸失望道:“还要这么久?这天越来越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以往这个时候我早就坐在炕上,浑身不要太暖和,这等罪连我这个苦哈哈的农夫都没遭过,也难怪不少押粮官都病了。”

    “这你就别操心了,他们条件比我们好许多,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西京。”

    听着周围议论,穗丰村村民一个个绷紧神经,心有戚戚焉,同时不由庆幸,同村几家富户也在列,准备完善,叶辰更是跟押粮官搭上关系,分到不少畜力车,病了有钱问诊,有药可吃,还有车代步,真正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