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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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辰趁人不注意, 弯腰快速捡起一块婴儿巴掌大废石,收入腰间荷包。早在这块废石被解出来时, 那扑面而来的气场就让他惊觉,若非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妄动,他只怕当时就忍不住诱惑上前将其据为己有。

    达成目的后, 叶辰继续看戏。

    场中焦点人物还在争执,不过声势渐, 估计热血冲动过去,这个时候大家都比较理智, 看那意思,偃旗息鼓、平局收场的可能性极大。

    “恭亲王、礼亲王、安亲王到。”

    场中瞬间为之一寂。

    由于只是两个争锋相对侯府一辈赌斗, 消息没有大范围扩散之下, 吸引来的也就恰好逛玉石市场那些。除了个别位高权重之人,好奇心特别重,或许还有兴趣旁观一二外, 最高不过国公府子弟,还都不是重要人员,地位甚至比不上侯府未来继承人, 场中最瞩目的始终都是肖瑾琰和齐旭两方。

    三位亲王联袂而来, 却破了这个平衡。众人注意力立刻被这老中青三代夺去, 赌石店再不见喧哗吵闹, 身份不够的都闭嘴不敢言,哪怕胆子大也只敢声交谈。

    众人中肖瑾琰地位最高,他是庆安侯嫡长子, 不出意外,会是下一代侯爷,对三位王爷并不陌生,之前他可以不出声,现在自然不行,朝燕恒递了个眼神便上前问候。

    不过王老板快了一步:“恭亲王、礼亲王、安亲王,三位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这边请。”

    “不用,就这里。”三人中最年轻,离而立尚有好几年的安亲王出言拒绝王老板好意。

    王老板微微一愣,随后回过味来,莫不是这三位也是过来看热闹?这还真有“闲情逸致”,当即不再劝,只是让人清出一块地方,茶水点心招待。

    原本拥挤不堪的解石现场,愣是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腾出一片宽敞的地方。

    叶辰心下慨叹,什么叫身份地位,这就是!

    就这一方面而言,其实大越朝跟末世没多少区别,同样是弱肉强食,只不过前者以较为平和的手段确定地位,裹着光鲜亮丽的外衣,而末世那是真刀真枪,凭借武力定地位。

    如此一对比,就显出末世前现代社会的好处来,不过那也仅限于大部分国家,余下那么一戳,阶级依旧泾渭分明,难以逾越。

    三位亲王落座后,人到中年的礼亲王出言询问:“听这里有赌斗,比的怎么样了?”

    “刚解石完毕,算玉石价值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哦?”礼亲王来了兴致,“怎么?”

    “双方所出玉料价值相当,不好评判。”

    “这样……”礼亲王略一思索,笑道,“这容易,拿上本王名帖,去请几个这一行名望高的老先生过来,既然赌斗,总得分出一个胜负,恭亲王、安亲王,你们看?”

    “就依他所言。”恭亲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很是随意道。

    安亲王比礼亲王了一辈,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王叔起争执。

    事情就这么定下。

    叶辰重新扎入人堆,不动声色仔细观察三位亲王。

    安亲王是第二代王爵,年纪又轻,本该是三位亲王中威势最弱那个,事实恰恰相反,三人中最有王爷相的就是他,倒不因为旁的,他能胜出就在于年轻。

    大越朝初立,当朝王室虽不是平民出身,但身份也有限,没有个几代传承,养不出那一身尊贵气势。年纪越大,这点表现越明显,立国之后出生的皇族子弟,才会从骨子里透出贵气,之前成长的很难有,即便称王称霸也难掩过去岁月留下的痕迹。

    不过最难缠的应该是那位恭亲王,年老成精,哪怕原先身份不显,到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城府怕是一点不少。

    至于介于两者之间,一脸笑容可掬的礼亲王,叶辰不作评价。这人擅长伪装,这么点时间,叶辰无法判断他言行举止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王老板派人拿着礼亲王名帖相请,德高望重的赌石师不敢推脱,没多久就相继到场。巧合的是,人数刚好跟先前为齐旭助拳之人相当。

    三位大师见过几位王爷,立刻开始估价,那个分文必争的较真劲,看得围观众人叹为观止。

    不较真不行,王爷他们远远见过,可谁在王爷眼皮子底下估过价?三位赌石师心里惶恐,一个不慎,非但注定得罪两个侯府其中一家,而且还可能招致三位王爷不满,

    既然事已成定局,与其去想如何两不得罪,还不如将价格估得公道,让人挑不出错。这样哪怕他们日后深陷赌输一方报复之中,至少能得到大家同情,不定还能获得三位王爷赏识,不需他们做什么,只要发句话,兴许就能逃过一劫。

    想清楚后,三位赌石大师越发认真,每一块玉石都要再三斟酌,好在玉石数量并不算多,总算赶在王爷们不耐烦前将差事办完。

    礼亲王拿过三人呈上来的估价表,看完后往桌上一扔:“真是滑头,三人三个报价,一胜一负一平,这不是跟原先一样不分胜负?”

    闻言,恭亲王扫了估价表一眼,浑不在意道:“再找便是,总能较个高下。”

    这下不光三位赌石师,就连王老板也额头冒汗。

    这三位爷一句话,下面就得跑断腿。

    这没什么,跑腿就跑腿,不过劳累两条腿而已,关键在于王爷们摆明了是要看戏,定要庆安侯府和淮阳侯府分出个高下,不拿出令他们满意的结果,只怕事情难以收场,到时候恐连赌石店都会遭到牵连。

    王老板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吩咐人去请赌石师的同时,另派人将赌石店后台给请出来,他这个店老板已经招架不住。

    这次赌石师来得更快,两位都是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人。

    来的途中,店伙计已将情况跟他们交代清楚,两位老人家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见过这等大阵仗,不过比起之前三位五六十岁的赌石师,定力要好不少。

    在王老板安排下,两位赌石师进店前就会过面,对于如何取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庆安侯府行事较为正派,战场上虽然狠辣无情,平常来往中一点龃龉却不会招致致命击报复。

    淮阳侯府就不同,在平民百姓中或许名声不错,得罪过淮阳侯的人却清楚,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王老板敞开大门做生意,自然要对西京权贵有所了解,不如数家珍,起码要知道个大概。

    正所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人,虽庆安侯算不上正人君子,但跟淮阳侯相比,高下立判,该如何选择,自是一目了然。

    王老板并未明讲,但他着人将两家侯府情况一,事情便朝王老板希望的方向发展,最终结果没什么好的,齐旭一方胜出。

    听闻此判定,肖瑾琰眼中暗芒一闪而逝。事情到了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了,在恭亲王出必要较个高下之时,结果就已注定。

    虽则如此,听到被判输的那一瞬间,肖瑾琰依然心底泛起一丝怒意。合着当人还有这等好处?回头他得跟父亲,以后跟谁不对付,就把他们往死里,省得站队时一边倒,以为他们好欺负。

    难怪那些奸雄佞臣各个狠辣无比,在没失势前,有胆背叛的人却还真不多,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肖瑾琰虽然怒从心起,但眼下他关注的焦点却不是这个。亲王轻装简行,还一连出动三个,碰巧的几率不大,若不是无意之举,他就得考虑其中隐含的深意,莫不是上头已经按捺不住,要压他们庆安侯府?

    燕恒反应慢半拍,不过这个时候也看出一点端倪。搁以往,他早就冲过去上一架再,现在他没这个胆,被治罪可就不好玩。

    燕恒蔫了,齐旭那边却是扬眉吐气,以他为首的一众人昂首阔步向他走来。

    “你输了。”

    “唧唧歪歪什么,东西拿去便是。”燕恒完,哼了一声,再不理齐旭,抬脚便走。此刻他一改先前蔫不拉几模样,抬头挺胸,好似获胜的公鸡,很好地体现了什么叫输人不输阵。

    叶辰眉头微蹙,心念电转间,捡起一枚碎石屈指弹出,穿过重重人墙,正中肖瑾琰后心。

    肖瑾琰豁然转身,不期然间,两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叶辰?他怎么会在这?不过此刻并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肖瑾琰吩咐身边墨砚一声。很快,经过层层传递,一块明显被刀切割过,还没有孩巴掌大的石头便出现在他手中。

    肖瑾琰不明其意,直到他将石块翻转细看,随即恍然。那磕了的一角折射出点点光泽,看到这个现象,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里面有玉。

    时间不等人,肖瑾琰来不及深思,不假思索道:“且慢!”

    三位亲王同时眉头一皱。

    一直主持局面的礼亲王重又坐回座上,好整以暇道:“你对本王裁定不服?”

    “不,王爷秉公办事,在下心服口服。”

    “哦,那你这是何意?”

    “在下还有一块原石未切,王师傅,请——”肖瑾琰将手中废石交给墨砚,不消一会,东西便到了解石师手上。

    看到这一幕,原本安静的解石现场,瞬间又喧嚣起来。只不过这回有三位王爷坐镇,大家都比较克制,没谁敢大声吵闹。

    齐旭一方怔住,随即哄笑出声。这么一块,还没鸡蛋大,能顶什么事,总不能又开出一块顶级玉石吧?

    进店拢共没过几句话的肖瑾琰,此刻却无视齐旭等人嘲笑,继刚才出言断之后,又再次开口:“王师傅,先不忙,对一下切口,确定是刚才那堆原石解出的废石再动手不迟。”

    齐旭气急,他是那等输不起的人吗?

    燕恒选的原石有点多,废石自然也多,找起来颇为麻烦。不过这不要紧,人多力量大,王师傅在其他人协助下,花了大半柱□□夫,总算确定他手中这一块,确系由燕恒和常九所挑原石所出。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按步就班擦石便是。你为何不用解石刀切,就那么丁点大块,动用解石刀,只怕什么都不会有剩,哪怕真有玉,也得切废。

    “点星墨玉!”有人惊呼出声。

    顿时,底下群情激动,就连安坐一旁见多识广的三位王爷都前倾身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王师傅手中那块只露出一角的废石。

    墨玉虽然罕见,但并非每一块都属上乘,是否美玉,还得看质地,但点星墨玉不同,现世的每一块都属顶级美玉,无一例外。

    “会不会看错了?点星墨玉世所罕见,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有人质疑。

    墨玉这点没跑,点星墨玉就有些夸张了。撇开三位王爷不谈,在场之中有幸见到的人,有没有一个都不好,不少人都持怀疑态度。

    “不会有错,快看,有星芒透出。”被人怀疑是个人都会不爽,那人立即反驳。他虽没见过点星墨玉,但看过的野史杂记不少,书上记载的点星墨玉就是这个表现。

    “还真有,啧啧,庆安侯府发大了。”

    “你少算了燕府。”

    “这不都差不多,两家是姻亲,关系好着呢。”

    “你们想太多,这等好东西私下里收藏还好,如今闹得沸沸扬扬,莫燕府,只怕庆安侯府也保不下,想来不出几日,便会出现在那位手中。”

    “你得有理,不过这两家也不亏,点星墨玉献上去好处还能少得了他们?就算一文不得,也白赚了不少,你算算看,这一来一去差了多少?”

    “嚯,还真是,最少都有四万两,齐公子此刻恐怕毁得肠子都青了。”

    附近几人不约而同望向齐旭等人,果然,一个个脸黑得可以。

    有鉴于王爷在场,齐旭一众有火无处发,他们深刻体会了一把燕恒之前的感受。而且这还不止,从胜转为败,眼看即将落袋的几万两银子长着翅膀飞走,落入对家手上,造成的落差简直让他们几欲疯狂。

    等王师傅将玉石全部解出,最先鉴别出玉石那人,不由再次惊叹连连:“是七星墨玉!”

    三位王爷陡然起身。

    民间一直有传,七星墨玉出,盛世现。

    这是吉兆!

    一直摆明了看热闹的恭亲王,突然道:“礼亲王、安亲王,本王忝长几岁,奉玉进宫这个差事就交给本王。”

    无耻!

    这是礼亲王、安亲王此刻共同想法。

    两位岂能甘心?论辈分是不及他,论品级却是相当,这种在当今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怎能轻易让出?

    礼亲王:“王叔,这怎么好意思?该侄儿代劳才是。”

    安亲王:“王叔的是,论别的本王自是甘拜下风,这跑腿的事情,还就该本王来办。”

    ……

    三位王爷当场争执起来,连问一声当事人乐意与否都不曾。

    叶辰眯起眼,废石交出去的时候,他就没想过再拿回。他知道那是好玉,只是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竟连王爷都不顾脸面争抢着进献。

    这还在其次,让叶辰感受最深的还是封建王朝森严的等级。区区王爷就能压得实权侯府都喘不过气来,这点出生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只怕难以想象。当然,这或许跟肖瑾琰连世子都还不是有很大关系,若换成庆安侯本人,想必不敢这么嚣张。

    得亏叶辰经历过血腥末世,对这些接受起来相当容易,也因此更加坚定回晋岷县发展的想法。那边天高皇帝远,虽有许二老太爷府掌握着最大话语权,不过也就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翻不出天去,谁让那边只留了许三爷一房,其余都搬到皇城根下享福。

    三位王爷争吵还是比较文明的,饶是如此,也着实不雅,王府门人很快就开始清场,叶辰自然也在其中。

    此刻天色已经不早,叶辰没有停留,一出原石店便直奔住处。

    叶辰两手空空而归,但他此行并非完全没有收获。随着七星墨玉被解出,他的猜测得到证实。原石外皮的确如他推断那样,能阻隔玉石气场,却无法完全隔绝,只要玉石气场足够强,甚至都不用接触,隔着几米远都能感知到。

    叶辰自然不会白帮忙,他跟肖瑾琰的交情还没深到如此地步,他这么做,自有其目的。

    叶辰现在无权无势,很难不引人注意就弄到大批量玉料,赌石就更加惹眼,而且速度太慢,没看他先前耗光心神都没能感应到一块?并非他看过的就一定不出玉,只能那些原石气场不够强大,被厚实的外皮阻断气息。

    偏偏叶辰需要大量玉石,弄一条矿脉就成为首选。先前他还想着再添点筹码,现在不用了,七星墨玉价值远超预计,凭借庆安侯府在晋岷县势力,此事应能成。

    是夜,庆安侯府。

    庆安侯前脚刚进府,后脚就把肖瑾琰叫到书房。

    “你和恒子撞大运开出七星墨玉之事,外边都传遍了,怎么东西最后到了恭亲王他们手上?”

    “事情一出,我就派人去请您……”

    肖瑾琰话半截,未竟之意庆安侯心知肚明。他那时正在宫里,自然不可能收到消息。

    “那你就这么把东西给出去?”明知如此,庆安侯依然很不满。

    “恭亲王他们连脸面都不要了,直接讨要,儿能不给?”肖瑾琰同样不高兴,地位不够,没有话语权就是他现在这般,“爹,我准备进军营,就去您驻守的镇北军,正好也让您抽空歇歇。”

    庆安侯皱了皱眉头:“怎么突然想进军营?以前叫你去,你都不去。”

    “那不是弟妹都还,不好抛下娘远行?”肖瑾琰微垂眼眸,掩去眼中讥诮。其实哪是他不肯去,他从就在镇北府长大,一直长到十来岁才被接回西京,对边关军营生活再熟悉不过,是那位变着法不让他去。以前他还觉得是舐犊情深,如今换个角度再看,结论顿时大变样。

    “行,那你准备准备,开春就走。”庆安侯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却又从肖瑾琰身上看不出分毫,仔细量半晌,方道,“正好你进献七星墨玉有功,为父趁此帮你请封,想来这次应该能成,顺带再去要个官给你当当。”

    肖瑾琰面色微沉,请封世子本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完全符合条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一直没能请下来。以前他会认为龙椅上那位故意卡着,毕竟庆安侯手中握着实实的兵权,当今想用兵权换爵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眼下他却起了一丝怀疑,或许这其中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正院那位就有足够动机。

    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只能用来换取世子请封,这还真是莫大讽刺。

    燕府。

    燕恒一回到家,就如众星拱月般被一众兄弟姐妹包围,连五六岁刚知事的屁孩都颠颠跑来道贺,你一句我一句,唧唧喳喳的,吵得他脑仁疼。

    虽则如此,燕恒依然一脸享受。他现在可得意了,以往哪有这等风光场面?哈哈,以后爹娘不会再他整天不务正业,一逮到他就批个没完没了,他这次可是帮了家里一个大忙,不定祖父和爹能因此而再进一步。

    燕恒这头正美着呢,燕久的出现将这种愉悦氛围破。

    “阿恒,爹娘叫你过去,记得带上银票。”

    “一定要带啊?”燕恒试着争取,早知道,他就不把他分到那份玉料,低价卖给自家玉石店,该偷偷托子清出手才是。这下惨了,被娘盯上,只怕荷包不保。

    “嗯。”

    燕恒觉得天都要塌了,心里一片灰暗。唉,看来是跑不了了,幸好,他还藏了一块玉料,不然还真要白忙活一场。

    燕恒只顾着悼念即将离他远去的银票,浑然忘却除去私下截留那块,他手上还留了一块玉中极品——羊脂白玉,准备等老太爷大寿那天拿出来作为贺礼奉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他赚到的好处不要太多。

    燕久在前面走着走着,发现后边没声了,回头一看,燕恒走得比乌龟爬还慢,不由气笑:“磨蹭什么,快点,老太爷也在等你。”

    燕恒赶紧疾走几步,之后又慢了下来,只是不敢再像之前那么明显。

    可惜,再长的路终有尽头,何况一个燕府,任燕恒再怎么拖延,也很快就出现在老太爷所住上院中。

    燕老太爷瞪了燕恒一眼,虎着脸道:“长进了,还知道赌石?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你要再敢碰这玩意,看我不断你腿。”

    燕恒:“……”好的表扬呢,怎么事情发展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进门先挨批,他不会把运气全部在出门时用光了吧?

    燕恒垂头乖乖听训,眼神却乱瞟,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爹娘脸上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像是硬摆出的样子,偏偏绷不住,嘴角不自觉上翘。

    燕恒顿时心定了。

    果然,老爷子训够了,怒意尽消,跟川剧变脸似的,不过眨眼间,就换上一张笑颜,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燕恒撇了撇嘴,又是大棒加红枣策略,也不知道改改,他都长大了,这方法对他不管用。不过该受着还是得受着,权当彩衣娱亲,哄老太爷开心。

    夸奖完,燕老太爷不忘嘱咐:“这阵子你不要出门,心被套麻袋。”

    “知道了,祖父。”燕恒闷声闷气道。他就是个坐不住的主,让他呆家里简直跟坐牢没两样。不过安全起见,还是等避过风头后再去外面逍遥不迟。

    “你那块羊脂白玉呢?”

    “在铺子里。”

    “你不会卖了吧?”燕老太爷吹胡子瞪眼,心都悬起。

    “没,我让他们雕成老寿星。”

    “来人,去店里一声,让玉石师傅先别动那块羊脂白玉,过两天再。”燕老太爷重新绽开笑颜。

    燕恒:“……”

    那是他的,他的……

    好吧,老太爷想要,他还能怎么办?

    呜,燕恒都快哭了。雕个老寿星,切下来的玉料还是他的,能做不少东西,进了老太爷手中,哪还有他份?

    强盗,一帮子强盗!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

    燕恒心里念叨着老太爷祖宗,其实并没多少怒意。他要真不受家人待见,也养不出他那样的性子,一看他就很受宠。

    不过这也并非没有好处,老太爷收了燕恒这么大好处,投桃报李,帮他保下半身家,也算是聊胜于无。

    燕恒在家“修身养性”,肖瑾琰可没他这么清闲,隔天一早,他就派人去请叶辰,约在城南一家幽静院中见面。

    等叶辰落座,茶水点心摆上之后,肖瑾琰立刻挥退随侍,盯着叶辰端详,半晌无语。

    叶辰没有半点不适,大大方方任由对方量,捧着茶碗,悠闲自在啜饮,一点不像农家子出身。

    “无功不受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想要什么?”肖瑾琰没算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之前家贫,接触不到玉,西京一行,让我大开眼界,自从进玉石市场见识到美轮美奂的玉石雕饰,就对之爱不释手,再难放下。西京这地方不是我能玩转的,晋岷县又了点,所售玉石式样老旧……”叶辰很少长篇大论,偏此时拉拉杂杂了一大通,就是没到点子上。

    肖瑾琰倒是沉得住气,不过他没那么多功夫听叶辰述前因后果,见他大有一直下去的迹象,很是干脆利落出言断,一点没管这么做是否礼貌:“重点。”

    “我想要一个晋岷县附近玉矿。”

    “你胃口倒是不。”

    “还好。”叶辰谦虚道。

    肖瑾琰微眯起眼。他出生后没多久,大越朝就立国,见过的人可以形形色色都有,但就没见过叶辰这样的。

    按理,一个乍富的穷人,自在乡下长大,应该没什么见识才对,见个芝麻点大的官,都要战战兢兢。这人却有别于他人,很是难缠,不光脸皮厚,胆子更是大到没边,区区一个一只脚踏进商场的农户,竟一点不畏惧他不,还敢坐地起价,跟他谈判。

    上次就是如此,肖瑾琰要是不拿出一点实质利益,怕是翻遍整个晋岷县,海棠都不会出现,那他一辈子估计都会生活在患得患失中,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浑浑噩噩了却此生。

    这人看似不起眼,不想让人注意到的时候,一个转眼就会从视野中消失,做起事来却一点不含糊,处处掐中要害,这次对方把主动权拱手送出,还真是出乎意料。

    越是如此,肖瑾琰越不敢觑,只怕叶辰所图甚大,一座玉矿未必就能满足他。这么交谈下去太过被动,略一思忖,他一脸为难道:“这事不好办,矿山都掌握在朝廷手中,开采需要获得许可,现在还没到新一轮竞价获取授权时间,需从其他矿主手上买,这价格就不好了,区区两万两只怕远远不够。”

    “就没有无主的?”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就算有,那也得等下一轮竞拍,现在能主意的只有有主那些。”

    “这样……”叶辰也没料事情会这么复杂,观其神态,肖瑾琰所应该不假,那只能换条件。幸好他有备而来,不过这自然不好表露出来,故而思索良久,他才开口,“我要一个武散官官职,不能于七品,玉矿开采权你帮我竞拍,费用我出,不够的就算我借你。”

    肖瑾琰:“……”

    这人还真敢开口。

    七品武散官虽然不算什么,现在还是科举推荐并重时期,运作一下,没有实职的官位,尤其是武官,并不难争取,但再怎么样也是个官,有官服,领着朝廷俸禄,以后找到机会,转为职官,继续往上爬也未尝不可能。

    肖瑾琰在意的并非品级、俸禄本身,而是武散官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有了它,就相当于获得进入官场凭证,进可攻退可守,这主意着实非一般人所能。

    叶辰是一般人吗?当然不是。不用他,仅几次见面,肖瑾琰就领教到叶辰的厉害之处。

    肖瑾琰曾想过动他,再不济也要将人拉拢到侯府旗下,最终都放弃。他有种感觉,最好别将眼前这人逼至绝境,否则反扑会来得异常凶猛,很可能造成的损失不光他,就连庆安侯府都承受不起。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肖瑾琰却选择相信。

    任何事其实都有迹可循,区别只在于是否意识到不对,就比如他跟窃据正院那位相处总觉着隔着一层。当时他理所当然以为是长久没见造成的生疏,结果证明是他想多了,那位根本就不是他母亲,没有隔阂才怪。

    回京这几个月,肖瑾琰并不急着着手调查,而是着离家许久想念母亲的幌子,近距离接触正院那位,且不厌其烦,昏定省不算,一有空就往正院跑,时不时还来次突击,效果出奇的好。

    那位破绽越来越多,有时候笑容显得格外僵硬牵强,肖瑾琰只当没看到,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

    知道了又如何?燕羽衣的身份拆穿容易,收拾善后却能让人恨不能回到当初。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牵扯太大,不光涉及庆安侯府,还有燕府、刘府。虽刘炳文接连丧子丧儿媳,又有着文武壁垒,跟燕府关系并不热络,跟庆安侯府就更没多大干系,但有着正院那位,时不时以思念亡姐的名义将表妹接进侯府作为维系,两家关系怎么也撕扯不开。

    坐了十几年侯夫人位置的人竟然是个冒牌货,要是这个消息散出去,三家绝对会成为西京最大的笑话,而且能被笑很久,久到哪怕连肖瑾琰都老去,也无法消散,搞不好就会成为传,一代代往下传。

    此事最佳处理方法是让人暴病而亡,只是仅靠肖瑾琰一人,做起来太有难度,除非他不管不顾,甚至假手于他人。

    肖瑾琰也曾想过跟庆安侯开诚布公,将麻烦丢给他,但他不确定他爹听后是何感想。

    且不庆安侯信不信,就算信了,光燕羽衣多年侍奉婆婆,管理中馈,将庆安侯府理得井井有条,还交好同僚故交夫人,要下手处置就不容易。

    更要命的是,被枕边人一骗就骗了十几年,虽大半时间两人都分隔两地,依然足以令人发狂,以后不定看到他和其余嫡出儿女,都避如蛇蝎。

    这对肖瑾琰没任何好处。

    燕府那边就更别提,知晓真相只会让他们陷入尴尬境地。

    刘府更不可能告知,要让刘炳文获悉此事,不定还会疑心是庆安侯府和燕府两家联手欺骗刘家,这可真是长了千张嘴都不清。

    碗盖轻磕茶碗边沿,发出一声脆响,将肖瑾琰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心底不由苦笑。这事到底影响到他,面前坐着这么大个人,还是半生不熟,几乎可以称得上陌生人的人,他竟然陷于自我思绪中,实在太不应该,这样上战场下场只怕不妙。

    肖瑾琰很快收摄心神,正色道:“这事我应下,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

    “日后你家出产的粮食,都卖给我,我以比市价低一成收。”

    叶辰面现讶色:“我家就三十几亩田,余粮没多少,你确定要?”

    “杨云会找人去收。”肖瑾琰完全不介意,连那么千儿八百斤粮食都照收不误。

    “今年没有,明年期待你的人到来。”叶辰不认为肖瑾琰脑袋被门夹了,稍一想其实就能明白。大越朝上到皇帝,下到平民百姓,都以拥有田地为傲。谁要是活够了,大可找当今进言,让他把皇庄全部抛售出去试试看,准保心愿得偿。

    叶家自也不例外,白氏已经唠叨过多次,想要置田买地,只因附近田地抛荒多时,又是秋冬,买了也没什么用,这才没有死咬不放。

    换而言之,叶家买地是必然。

    若仅是这样,似乎肖瑾琰完全没必要把目光放在他家粮产上,再如何,短期内叶辰也发展不成大地主。

    买地需要人耕种,现在晋岷县最缺就是人口,总不能让他买人种田吧?叶辰还没听过这样的事。买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都可以,要是仆从成千上万,龙椅上那位就该慌了。

    不是叶辰夸张,有一就有二不是?

    叶辰猜不透肖瑾琰所图,不过这个条件对他并没什么害处,饶是如此,他依然没把话死。他有幸运商城在手,以后或许会种优质高产品种,以市价衡量太亏,当即道:“可以,不过仅限于普通品种,其他同等价格下,你拥有优先购买权。”

    稍加权衡,肖瑾琰没在此事上纠缠,爽快应下。

    官职不是随便两句,送点礼就能获取,举荐必须有凭有据,肖瑾琰很快提出了几个合适的方案。

    叶辰仔细考虑过后,有了决定。

    正事谈完,叶辰当即告辞。

    肖瑾琰出人意料的起身相送。

    墨砚等人不由多看了几眼,心中猜测,这又是哪个铭牌上的人物,值得大少爷如此客气对待?

    不过一想到七星墨玉,瞬间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