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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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晚。

    余安安自楼上走下时, 水晶灯的光又一次晃了她的眼。往年便是如此, 每每这一日, 奶奶便会开大厅所有的灯,也会重新布置。

    楼下的舞曲正等她到来,这时悠然响起。她下行的每一步似都踩在了节拍上, 掠夺走所有人的目光。而她一眼扫过,脸上维持着优雅妥帖的笑意。

    这一次, 比她十八岁的成人礼还要隆重。

    白慕阳坐于暗处, 低调的令人忽视他的身份, 却是站在庭院中的时延,不止一次地抬手去看腕表上指针地转动, 额头越皱越紧。

    女孩自高处缓缓走来,如墨的长发了大波浪落在一侧,抹胸白色礼服衬出一盈而握的腰身。似乎妆容也重了些,他瞧见她红色的唇微微抿着。

    白慕阳头一次望见这样的她, 仿佛一夕间完成了女孩到女人的蜕变。褪去那些清纯,多了些诱人的妩媚妖娆。

    他的手指蓦地收紧,差一点就站起身向她走去。

    柳慈的话还停留在昨日。

    她震惊过后,便是直接了断道:“安安却是从未与我提起你。”

    而后, 柳慈将准备好的请柬交给他。却也仅此而已。

    余安安一走下来, 便被人围住,走在最前面的依然是许少康的母亲。她亲昵地伸手去握余安安的手, 余安安不着痕迹地错开,并不想再给许少康一丝希望。

    沈梅察觉余安安的抗拒, 赶紧给儿子使眼色,许少康原本眼底都是她,哪还用母亲示意,当即便是拿过一杯橙汁绅士地递到她手中,一面轻声叫了她的名字“安安”。

    余安安错过他,取了另一杯:“今天我喝酒。”罢,便是全然错过他,向着大厅中央走去。

    在她下来之前,柳慈已然同众人过,这一场晚宴的主题,并明确提及,希望自己的孙女有个好的归属。

    而这一年的生日礼物,是那艘停在港口三层高的游艇。

    余安安还未迈开几步,便有人站在她眼前,挡住去路。

    她抬眼,男人狭长的眸子好似泛滥着桃花,唇边含笑,像是风流贵公子。她认得他,准确点,是曾听过他的八卦新闻。

    顾临,顾家的大少爷,但从不过问公司事宜,在圈子里最出名的就是又换了哪个女朋友。游游同她起时,起先是断然看不上,后来追得林恒宇久了,就生出想要找一找这位顾家大少爷,然后同他讨教一番。

    “讨教?”余安安极是茫然。

    “我听,他谈过的女朋友无数,但从未有任何一个在分手后中伤他,甚至,几乎是每一个都巴望着和好。”游游煞有介事地垂着下颌,“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对那些女人做了什么。”

    余安安扁扁嘴,不置可否。

    游游继续眯着眼畅想:“这种所向披靡,该是多高的段位呀!”

    “余姐你好!”

    一道沙哑性感的嗓音传来,余安安蓦地回过神,瞧见他微微躬身,以最标准的绅士礼仪向她伸出一只手,“不知是否有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余安安将手落在他的指尖,算是应下。

    舞曲进行时,余安安接收到游游的眼色,一面提着步子,一面轻声与身前的男人道:“顾先生,我有个朋友想要认识你,不知道是否……”

    “当然可以。”顾临笑着,应得利落,转而又是状似随意发问道,“只是没想到,余姐还有做红娘的算?”

    余安安看向一侧的游游,她的目光落在顾临身上,上上下下的量。随后一个旋身的动作,顾临亦是望过去。

    那女孩一双眼睛圆圆滚滚,脸蛋也是肉肉的,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并不是他中意的类型。

    余安安随即道:“不是红娘,只是我朋友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请教我?”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半都有些来往。但也是长辈之间,他们辈其实还是有各自的圈子,顾临对这两个女孩都不熟识。

    即便是同余安安这一支舞,也是秉着那么些好奇心才走上前来。

    他以为余安安是城堡里的公主,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好奇心褪去,便什么都不剩了。

    “稍后她会问你。”

    “也好。”顾临笑着应了,随后便是一个结尾的动作,女孩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怀里。他倏然嗅见极干净温柔的味道,不同于所有香水的寡淡或是馥郁,似乎是女孩的体香。

    他僵了不过半秒,迅速附和着动作,脑袋埋在她的颈间,若即若离。

    而后下意识道:“余姐,这身裙子其实不适合你。”白色柔软的布料包裹着纤薄的身形,女孩并非火辣的身材,却因着那漂亮的锁骨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令人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余安安愣了下,他迅速松开她,“诱人犯罪。”

    他得正经,倒叫余安安一时没察觉这话的不礼貌来。

    ……

    另一端,自两人在大厅中央翩然起舞时,一道炙热的眼光便穿过人群落在余安安身上。

    白慕阳坐在角落里,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人群熙攘,唯有她在里面发着光,令他不受控。手指微微蜷起,轻扣着沙发的扶手,他暗暗琢磨着起身的时机,忽的听到几步远两个女人的对话。

    他的听力一惯极好,那两人只觉得自个声音低,没有丝毫收敛。

    “赵姐姐,你今天的香水味似乎有点浓了。”柔柔怯怯的嗓音率先响起,却是陡然激怒了另一位抹着艳丽妆容的女人。

    参加柳奶奶的宴会,女士不许喷太过浓郁的香水,男士不许抽烟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然这些规矩,不过是因为余安安那个女人不能闻见刺激性味道。

    “浓便浓了,这一晚上我都不会靠近她,你看她那个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可不是么?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她原本就是个孤儿,要不是柳奶奶收养了她,她不定在哪个贫民窟活着呢。”

    “哼!”女人愈是轻蔑,“我倒是要看看,她能好命到什么时候?”着,眼光便是直直地落在同余安安跳舞的男人身上。

    这一眼望过去,每一眼都多一分痴迷。

    看似柔弱的女人特意停顿了下,才颇为惋惜道:“不过我看,柳奶奶是真的宠安安,你看,顾家大少爷可是主动上前请她跳第一支舞,真是可惜了,顾少爷那么优秀的男人。”

    “有什么好可惜的?”女人冷哼,“顾临不过就是看着柳奶奶的面子,她余安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捡来的野种。”罢,便是蹬着高跟鞋走向顾临的方向。

    这一支舞不会太长,下一曲,她希望和他共舞。

    白慕阳眼见得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只瞳眸幽暗,却是并未有一丝举动。

    这便是余安安可预见的未来。她仿佛一只自由自在飞翔的鸟,万里无云无风无雨活了二十年。然而,这二十年的每一天,人们都在等待她的坠落。

    然后一把火,将她燃尽。

    一支舞过,顾临同余安安的那位朋友了几句话,便是转向方才走过去的女人,他素来是不挑食,送上门来的自然不会拒绝。

    尤其,这女人长相虽是不够,但身材极好。是他惯常最爱的那款,火辣丰腴。而且,她送上门来也不止一次。

    只是这次,香气浓郁,突然令人不适。

    ……

    余安安跳过一支舞,身体就有些疲倦了。这几天她睡得一直不好,这会儿稍有运动量,加上方才喝了几口酒,竟然有些犯困。

    余安安径自走向一侧,准备坐下休息会儿,许少康偏又没眼力见的走到眼前,“安安!”他急促地叫着她的名字。

    这几日,他的电话短信余安安通通不回,他们明明认识十几年,这会儿却似陌生人一般。

    而母亲又一直在他耳边敲,家中的生意出现了问题,若是不能搭上余安安,他们家的势头大约要落下一半。

    许少康未曾管过家里的事,但母亲得多了,他便是愈发确信,唯有余安安才会是他的妻子。

    余安安预备错开他,偏偏许少康挡着去路。末了,她瞧着身旁没几个人,方才低声与他道:“今天之前卢颖找过我。”

    许少康浑身一僵。

    “她她有了你的孩子,问我是不是没有真正回绝你。”

    “不不……”许少康慌乱开口,偏又不知如何解释,“我不知道她会去找你。你信我,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她来找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原本我喜欢你,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她来找你,还问你这样的问题。安安,你一定要相信我,从到大我……”

    “许少康,”余安安阻断他,“我不在意那些东西。”

    许少康立时舒了一口气,却是没完全松缓下来时,余安安又道:“我只是不在意你。”

    “安安……”

    “卢颖为你做了那么多,现在甚至不得不休学,即便是我一个旁观者都很心疼她,你真的就无动于衷吗?”

    无动于衷吗?

    其实是动容过的,要不然,也不会拖到这一天都没有开口那一句狠心的话。

    许少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孩错过他,没有一丝力气伸手阻拦。

    余安安眉眼微垂走向一侧的座椅,余光似乎扫过什么,她蓦地抬起头,便望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向她款款走来。

    除了他,仿佛其余所有都是虚无。

    男人仍旧是白衬衣和黑色长裤,西服闲散地搭在手肘上。余安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又望见星河万里。

    直至他走至眼前,将外套搭在她的肩上,起身时刻意附着她的耳侧低低道:“你今天很漂亮。”

    余安安眼中的欢喜几乎是遮不住,嗓音都是雀跃着:“你怎么来了?”

    白慕阳眉眼微微弯起:“昨天,我问你奶奶要了请柬,请她务必让我来一趟。”

    “奶奶给了?”这些天她一直刻意回避,甚至叫了游游来她家里,日夜督促着游游看书,也好转移注意力。可越是克制自己,就越是容易想起。

    这时他出现在眼前,那巨大的欢喜再是无法欺骗自己。

    “嗯,”白慕阳眨眼,“今天这么重要,我求奶奶一定要让我来。”

    是他求的?这可是变相的相亲。余安安耳根子微微发红,抿了抿唇,才看向他:“那你的家人介意你过来吗?”

    “嗯?”白慕阳眉梢微挑。

    “我才知道你是白氏集团的董事长,我以为……”余安安下意识咬了咬唇,想着他既然能够出现,多半奶奶是对他没意见的,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样想的。她并不想牵扯到上辈人的恩怨中,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地站在奶奶身边。

    游游过的及时止损,她以为极有道理。尤其喜欢许少康的那个女孩子,她为许少康所做的一切,单单是她听人讲述,就觉得又是可怜又是不可思议。

    一个人为着另一个人,怎么能不顾一切到那种程度?

    游游:“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懂了。”

    那她还是不要爱上,尤其,白慕阳也并非只是书店老板。

    “以为什么?”白慕阳微微低下头,身子凑得又近了些。

    余安安深吸一口气,坦诚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不大好,所以,家长未必希望我们来往。即便是做朋友,也会让家人不开心。我本算,明天上班就同你辞职的。”

    “余安安!”白慕阳眸子陡地暗下,他知道她的心思,但不知她竟放弃的这样彻底。

    纵然,她也从未拿起过。

    他的心,于那一瞬间做好了决定。但下一秒,身子后撤了些,维持的仍是慵懒闲适的姿态,眼中星辉盛放:“谁我们两家关系不好的?再了,即便是早些年,奶奶和我爷爷有些许矛盾,也是他们的事。现在我站在这里,是奶奶认可,爷爷也认可的。”

    “真的?”余安安猝然抬头,撞见他的瞳孔里。

    那样遮掩不住的惊喜,瞬间又取悦了他。

    白慕阳不由得笑道:“你这些天不上班就是为了这个?”

    是,也不全是。

    最主要的,还是他的身份,和她渴望的平静安宁相悖。

    余安安心虚地垂下眸子,手指交错地揪扯着。白慕阳话间不由得带了几丝哀怨:“余安安姐,和你做朋友可真是不容易。”

    “……”余安安张了张嘴,莫名又生出几分内疚。

    眼前的人却是忽然微微躬身,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递到她的手边,作出邀请的姿态。“今日的舞你已经同别人跳过,那么余安安姐,可否随我去一个地方?”

    余安安愣住,她确然是不想再跳一支舞。

    “我想,带你看一看我的世界。”

    他的世界吗?她有过好奇,后来收敛。然而现在思索的,却是在她自己的生日宴上离去,并不合适。

    余安安犹疑的片刻,柳慈自一侧走到她的身边,手落在她的肩上,冲她微微颔首:“去吧!”

    余安安将手交到白慕阳的手上,随他一道走出门,时延似乎已经久候,车子一路飞驰开得极快。

    “我们……去哪?”余安安同白慕坐在后排,瞧着两人都是极其严肃的神情,忽然生出一股不安来。

    他的世界?自她认识他以来,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那晚他被人拎着刀子找上门。若那便是他的世界……

    白慕阳手心略有汗渍,整个人紧绷着,这时才侧过身,温声抚慰:“很快就到。”

    他带她来这一处,纵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极大地风险。

    可能她来过,就会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前几日,时芸便给他,问他苦肉计的后续发展。纵然,时芸的关注点其实在对话最后,能够问一问时延的现状。

    “苦肉计不好用?”时芸略有些惊异。

    是,是他认准了那个女孩,但是女孩退却了。

    “你怎么用的?”时芸追问,白慕阳便将大概情形了。

    时芸听他罢,不由得笑了:“这姑娘真是不错,那种情形下,第一反应居然是护着你。”

    “但是那晚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

    “啊?”时芸愈是惊异。

    “两家长辈有些恩怨。”白慕阳的声音愈发低沉。

    “哦,”时芸这便懂了,“这也是好事,至少明人姑娘很孝顺。一边是见过几面的你,一边是家人,自然容易选择。”

    白慕阳沉着脸许久不话,时芸又道:“不过,既然她孝顺,你先去搞定她的家人不就好了。”

    白慕阳自鼻腔里“嗯”了一声,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随即便要挂了电话,另一端忽然又道:“等等!”

    白慕阳一愣,果断道:“时延几日后会去你相邻的城市谈一个合作,稍后我把具体时间和地址发给你。”

    他出卖兄弟出卖的这么利落,倒叫时芸有些哭笑不得,但仍是无比感激,低低道了声谢谢,转而道:“我不是想问这个,只是忽然想起来你她从备受宠爱,家人也许能够接受她和你在一起。那晚,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只是有些恩怨,就断的这样彻底。

    时芸想不出那个女孩退却的理由,毕竟就客观而言,白慕阳除却性子阴鸷冷厉些,确然会是女孩子痴迷的对象。

    还发生了什么?

    是他非要电话那一声晚安。白慕阳道:“没有。”

    “是不是架的时候太血腥,你吓到她了?”女孩跳出来护着他,时芸知晓,但白慕阳瞧见那样的情形,未必还会手下留情。

    到这,白慕阳方才真正意会过来,是他吓到她了。

    余安安的人生经历与他不同,她二十年都过得顺遂安宁,而他那场苦肉计,确然是会吓到她。

    但她退得这样彻底,却也令他下了决心。

    既然她的世界太美好,那就等着它一点点被摧毁。然后,再给她建筑一个更美好且非他不可的世界。

    ……

    白慕阳很快就到,果然不过几分钟,车子便在附近的一个区停下。

    时延回过头,还未开口,白慕阳就道:“开进去。”

    余安安只觉得这气氛,诡异又冰冷。时延同她初次见他一样,没什么表情。而白慕阳,却似换了一个人。

    车子最后在区最里侧一个中式装修的宅院停下,白慕阳率先走下车,却没有要她下来的意思。

    余安安一脸懵懂地望着他,听他道了一声“等我”,正要问一问“这是哪里?来这里做什么?”白慕阳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身,开门回到车上,手指落在她的肩膀,“外套给我。”

    余安安愣了愣,方才赶紧交给他。

    天色完全暗下,如此炙热的季节,需要再多穿一层衣裳吗?

    余安安望着白慕阳大步向那庭院走去,终是转过脸,正迎上后视镜里时延的视线。

    两人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接触了几秒,余安安还未及开口,时延便是错开眼,嗓音冰冷道:“最迟一个时,他就会出来。有什么想问的,他自己会告诉你。”

    余安安闷了闷,终是没再什么。

    四十分钟后,白慕阳终于出现在那门口,而后大步走来。他拉开门,一面上车一面同时延道:“关了车灯。”

    时延迟疑了一秒,仍是伸手关掉。

    “你……”

    余安安刚一张嘴,便被人紧握住手指,白慕阳指尖的温度凉的吓人。

    他似是用了极大地力气,握得她的骨节都有些发疼。余安安不知他刚刚经历过什么,正要开口,这样不合适。

    离开春苑时的牵手,是为了给这场“相亲宴”一个交代,现在的手指相触,与身份不符。

    白慕阳忽然就压着嗓子道:“回我家。”

    不行!

    余安安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却是明晰地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凉意全然将她包裹。急切地话语到了嘴边,变成“你怎么了?”

    黑暗中,余安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隐约觉得,空气中都是紧绷的气氛。手指的凉意侵染到她的身体中,她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尤其,白慕阳没有一丝回应。

    仍是时延就着车前微弱的光,冷不丁道:“等会再问,”顿了顿又道,“你曾经救过他,他不会伤害你。”

    余安安身子一僵,如“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被人当场戳穿,再是不敢开口多一句话。

    半个多时后,余安安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车速,到达她来过一次的白慕阳的家。

    三人在客厅里落座,没有开灯,甚至都没有弯下腰换鞋。

    这一晚没有月光,天上有几朵乌云漂浮着,余安安仍旧看不清白慕阳的脸。

    时延走进一个房间,出来时拎了一个箱子,顺手开了一盏灯。余安安被灯光晃了一下,目光落在白慕阳脸上,忽然就瞪圆了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的骇人,原本,他便是冷白的肤色,这时连唇色也是发白,不见一丝血色,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

    余安安忙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你……你没事吧?”她的手指想要落在他身上,又是无措地收回。

    男人的手指紧握成拳,骨节发白,搁在膝上。余安安很想宽慰一句,偏又不知道什么。

    时延递过一把剪刀,一面冷冷道:“将他的衣服剪开。”

    “呃?”余安安双手握着剪刀惊异地抬起脸,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时延依是淡淡的嗓音:“他后背有伤。”

    余安安看向白慕阳的背部,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只瞧着西服似乎浸了水,全然瞧不出哪里有受伤。

    但时延这样,可见这也是常事。

    余安安绕到白慕阳身后,蹲下身,首先去剪开他的外套。因着还隔着一层衬衣,她只想着快点剪开,手法一时不察,白慕阳忽然痛得抽搐了一下。一旁的时延再是没了耐性:“你慢点!”

    余安安咬住唇,被人忽的凶了这么一下,再往下剪,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唯身前的男人竭力平复着呼吸,忽然开口道:“好好话!”

    这是在责备时延吗?怪他同她话的语气不好?

    她原本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忽然去一个地方,忽然又到了他的住处,忽然又受了伤。且这伤在他们看来,是习以为常。但他这样的维护,蓦地要她心下一暖,愈是心翼翼地去剪外套,却是不及将他的袖子脱掉,忽然就被眼前的大片血色吓住。

    她剪外套的时候,是手指轻微地扶着边缘,没怎么敢触碰他。这时整片布料落下来,她才瞧见他的背心早已被血液染红。

    她震惊的一个字都不出来。

    时延在一侧,将酒精纱布等全部摆好,余安安赶忙收回神,一句话也顾不得多问,赶紧剪掉他的衬衣,而后给他上药。

    包扎好后,白慕阳就着余安安的手喝了几口糖水,神色渐渐缓和些。尤其,他一垂头就望见女孩又将他包扎成了粽子模样,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时延自他的房间拎了件衬衣出来,给他披上,便坐在另一侧做透明人。

    余安安坐在他的对面,右手到这一刻,还在微微发抖。她只好拿左手紧握住,双手搁在膝上。她沉静了许久,方才抬头又看向他:“这就是你的世界?”

    白慕阳唇角的笑意僵住,眸色也淡了下来。“是。”

    “总有人找你麻烦,你背上的伤就是这样造成的?”他的后背不止新伤,还有纵横交错的旧伤。

    “是。”

    “刚才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你就是送上门被人了?”

    白慕阳终于摇头:“不是。”

    时延在一侧安心坐着透明人,这时凝向白慕阳的眸子忽然凌厉,似乎预感到白慕阳辞的变化。

    “是一个格斗场,我与他们签订了合约,每月初十,都要过去当陪练。”

    时延听他罢,轻嗤了一声,随即垂下眼。

    “格斗场用刀?”

    女孩反问,她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客观。每一个问题也都踩在点上。全然不似那一晚,她眸子腥红,问他疼不疼。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开口让他去医院。

    “是!”白慕阳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视线完全从余安安脸上挪开。“里面有各种竞技。”

    余安安竭力克制住心下的惶然不安,左手抠着右手手背,落下深刻的指印。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喘息:“为什么不去医院?你……这些事,是不合法的吗?”

    倘或如此,她就该马不停蹄地离去了。

    白慕阳的眸子彻底黯淡下去:“……不是。”

    一侧的时延看够了戏,到底是起身离开。他走到外面,顾自上了车,只等着余安安从里面出来,他代替白慕阳送她回去。

    “回去吧!”白慕阳的声音愈是微弱下去。

    余安安错愕地望着他,他的视线射来,带着与他往日风格截然不同的戾气。然而,这仿佛才是真正的那个他。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走。”

    这话得莫名,倒像是她若是不走,便会被困住一般。

    余安安迟疑了片刻,便信了自己的猜想。倘或他所都是真的,困住她这样一个女人确然是简单得很。

    她缓缓起身,男人彻底垂下头,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余安安终是忍不住开口挑破:“白慕阳,你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些。既然想让我看到,现在再赶我走不觉得多余吗?”

    白慕阳轻哼出声:“所以,是给你最后的机会,远离我。”

    灵魂深处那个黑暗的人儿已经叫嚣着快要压抑不住。他原本算告诉她事由,却是扯了谎。什么样的格斗场,要他白家的少爷前去挨?

    不过,又是生了不忍罢了。

    女孩站在他眼前,没有移动一步。

    白慕阳凝着她的脚踝,忽然想,她太瘦了些,应该胖一点才好。片刻的失神后,白慕阳别过眼,落在一侧明净的地面上:“余安安,你相信这个世界的公义吗?”

    “相信。”女孩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几分温度。

    “那人心呢?”

    余安安顿住,没话。她自被奶奶教养,笃信的是《孟子》的性本善。但她也曾撞见过别人不堪丑陋的模样。

    单是许少康的母亲,面上那样喜欢她,背后依旧将话得难听。

    奶奶也过,人心是这世上最难以倚靠的东西。你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可她从来只愿意相信温暖,不愿看见凉薄。

    “我不相信人心,”白慕阳抬头望向她漆黑澄澈的眼睛,“早晚有一天,你也会不相信。”

    他的目光专注,黑眸暗涌翻滚。余安安不知何以,倏地就反问了一句“那你信我吗?”

    白慕阳手指搁在膝上陡地收紧,方才他便想,“我不信人心,但我信你。”亦或,不是信,是甘愿。

    这时她问了,他应得倒慢了些,但仍是郑重道:“信!”

    余安安突然就慌了,要走了决心又重了一重。也许那日她选择请假,就是怕有这么一天。

    怕他同样待她不同,偏偏,和她设想的未来相悖。

    白慕阳凝着女孩僵硬在原地的模样,倏而笑了:“如果给你选择,今晚的事,你选择忘记还是记得?”

    倘或记忆真的不够美好,那就让她忘了吧!

    余安安迟疑了会儿:“忘记。”

    “为什么?”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会任由那个人在我心里种下的草,继续生长。”今晚他的出现,令她十分欢喜。

    “现在你要拔除?”白慕阳重又垂下眼,嗓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是。”罢,女孩终于提起步子离去。

    她脚上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有太过明晰的声音。那声音渐渐远去,仿佛她这个人也将要从他的心里拉扯出去,揪得他浑身疼。

    这就是喜欢吗?

    白慕阳问自己,仿佛是忽然间懂了时延当初的阻拦。时延当初有多疯狂多痛苦,他是一直瞧着的,现在竟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时延在外面瞧见女孩走出来,摸出手机给白慕阳发了条信息:“你实话,也许她就不走了。”

    好端端的瞎扯什么格斗场?那样高级的区,怎么会设立格斗场?

    白慕阳摁住语音,虚弱了回了句:“真相和谎言,哪个更残忍?”

    他这是心疼余安安,时延丢了手机,不再多管。

    白慕阳垂着头,双眸紧闭。他几乎是封闭了所有感知,听不见声音,看不见来路。

    他想起从前劝时延的时候,喜欢也未必在一起,这世上不能在一起的人多了,谁都要死要活的吗?

    可是他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什么喜欢不一定要占有,什么你爱风,风还能为你停留。他迫切的希望余安安可以留下来,身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神经都在叫嚣着,希望她留下。哪怕停下来,再和他一句话。

    然而,他从不知□□汹涌。理智终于站了上乘。

    他要让她离开,让她遵从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又一次催眠她,封住她有关今晚的记忆。

    白慕阳想的脑仁发疼,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也没有多久,只是他觉得时间难捱罢了。

    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是高跟鞋的声音。白慕阳知道不会是她,偏偏还是忍不住,缓慢地抬头看去。

    女孩赤着脚缓缓走来,一面走一面同他清清冷冷道:“高跟鞋穿久了,脚有点疼。”

    白慕阳愣愣地看着,像做梦一样虚幻。女孩身后仿佛有万千光影将她笼罩住,明明将要靠近,偏是令人无法触摸。

    她终于走到他几步远的位子,嗓音闷闷地:“这里不到车。”

    会有时延送你。

    白慕阳怔怔地凝着她,声音甚至有些发飘:“过来。”

    女孩愣了一下,才挪到他身前去,而后蹲下身,仰脸望着他。

    白慕阳抬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一下靠近,一下又离开,总不能当真。许久,方才忽然笑了:“心疼我?”

    那笑意凉得让人悲伤,余安安心口发闷,下意识咬了咬唇,手指落在他搁在膝上的那只手,压着声音问他:“疼不疼?”

    是,她应该走,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她,白慕阳于她而言,只是一场意外。这意外到此为止,该停下了。

    她习惯了平静安宁,往后是安和平凡。但每靠近白慕阳一分,便是不可控的意外。她不喜欢这些,但偏偏这一刻,身体比灵魂诚实。

    白慕阳的手指划过她的下巴,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而后微微俯身,亲吻了自己的手指。

    “余安安,做我女朋友吧?”他的眼眶,已经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