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蝴蝶的翅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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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乌西坠,凤吐流苏。

    漫天晚霞烂漫多姿,铺陈天宇,如同连绵不绝的绚丽彩锦。天穹之下,河水澄澈如镜,如一条光洁的玉带,缓缓西流,延伸向水天尽头。远方,一叶孤舟迎着长河落日,随波逐流,所到处,千顷碧波破碎,万道金鳞泛起,有如一副画卷。

    “铮铮铮铮!”悠扬的琴声响起,瞬间惊动了无数只在河道两岸繁茂榆树上休憩的飞鸟,惊鸟逃逸,飞掠水面,带起的微风,顿时吹皱一河春水,紧接着,一阵苍劲寂寥的歌声从那孤舟上响起。

    “问乾坤古往今来,任桑田沧海悠悠。阳鸟月兔,飞鸟难留。天高地下,渺渺虚舟。总寄身寥廓。何虑何忧。光阴如水东流,渔人樵子,不识有王侯。信乎渔人樵子,不识有王侯。这江山与我度春秋。”

    在河道上游的一处榆树阴里,停靠着一艘破烂不堪的船。船尾处,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坐在船舷上,眼望夕阳,赤着双足,毫无目的地胡乱拍打着水面。他也就是弱冠之龄,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消退,虽然是一身渔家的打扮,却是生得剑眉星目,身材颀长,便是较之公子王孙也不遑多让。只是,那青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实在是大煞风景,与他全身的衣衫,乃至整个时代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叫谢轩,本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大二学生,在考古现场参加暑期实践的时候,意外触碰到半块石质圆盘,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唐天宝年间。

    到了这个时代,经历了强烈的心神冲击之后,谢轩很快地就放平了心态。他本就是孤儿,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并没有太多值得眷念的东西。况且,时空穿越在他的那个时代,尚且是停留在理论阶段,就更不要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了,想要再穿越回去,无疑是痴人梦,庸人自扰而已。

    在谢轩看来,在这个时代,自己等同于拥有上帝视角,可以预知未来,更是多了一千多年的经验和阅历,即使不像那些穿越里的男主角混得风生水起,但是想要生存下去,应该是不成问题。

    但是现实却是给了他一连串的打击。

    服装怪异,言语不通,差点被乡民扭送到官府;幸得富商所救,白吃白喝半年,就着一卷切韵,终于把拗口的金陵洛下音学会了,踌躇满志地前往长安,到达的第一个县城,就因为没有公验,又道不出原籍被打入了大牢;就在要被判刑的关口,县老爷突然大发善心,脑袋抽风地给他办理了公验和过所,有了身份,不再是黑户,谢轩兴致勃勃地继续向长安进发,没想到玩得兴起,却忘记了夜禁的存在,被负责巡逻的金吾卫追地如同丧家之犬,最后走投无路之下,跳入潏河,将死之际,被这条残舟的主人,一个孤苦的渔家老人所救。

    如今,距离他被老人所救,已经接近有半年的时间。

    他们所在的这条河流叫做潏河,为长安八水之一,两岸便是闻名与后世,寺院集聚、名居荟萃的樊川。樊川自汉代起便是达官贵人营建别墅私园之所,到了隋唐时期,这种风气愈胜,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所的便是这种盛况。因此,樊川自古以来,便是文人雅士听风揽月、凭吊古迹的绝佳去处。

    谢轩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平日里除去打渔之外,便是在夕阳下、月夜里听着这些古琴、雅曲,日积月累,竟是让他整个人有了一丝出尘的意味,便是明知数年后,天下即将大乱,他也是不在乎了。

    “花开叶落,不知世界,不记春秋。桃源流水,何处更那深幽。独坐那矶头,远岫层峦踏遍,力倦且休,此外又何求,此外又何求。又何求兮,又何求,任他野草闲花满地愁。暑往寒来春复秋,白发乱飕飕。青山绿水,相对话绸缪,乐以忘忧。婆娑岁月,尔我尽悠悠。”

    歌声宛转悠扬,音动梁尘,已是变得逐渐清晰,典雅的琴声,穿透河风,如高山流水,沁人心脾,谢轩的心弦顿被触动,一首诗瞬间就滑到嘴边,不吐不快:“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当谢轩第一句诗出口的时候,那琴歌之声便已停歇,待得谢轩将完整的一首诗念完,不远处的那艘船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喝彩:“好,好,好,好一句欸乃一声山水绿!”

    紧接着,谢轩就看到自那船的凉棚里钻出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那老者看上去,已是花甲之年,但是却精神矍铄,身姿挺拔,眼神深邃锐利,让人几乎不敢逼视。

    老人走上船头,笑眯眯地看向谢轩:“少郎君,方才那诗可是你所作?”

    谢轩看那老者气度不凡,又有随扈跟随,料定其必是居住在樊川的权贵,心头暗骂,今日真是霉星高照,倒了血霉了。但是,他却也不好否认,此诗乃是几十年后的柳宗元所做,被传唱千古,不是什么歪诗,他总不好胡诌是随便听到的,万一对方要问他是从何处听来,他要到哪里去找原主去?现下这时候,柳宗元他爹出没出生都还是问题。

    当下,他只能硬起头皮道:“适才听到老丈放歌,一时被触及心绪,便胡乱诌了几句,打扰了老丈的雅兴,还望恕罪。”

    老者闻言,眉毛一耸:“竟是急思所得?大野藏龙蛇,古之人诚不欺我也!少郎君,可否移船一叙?”

    这个时代人的热情,谢轩早已经见识过了,就像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富商一样,只因为谈得来,就留他白吃白喝半年,临别时,还以百金相赠。谢轩知道,在唐代,对方既然已经邀约了,自己若是拒绝,那就太没有礼貌了。

    当下他只得躬身一揖:“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老者顿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这法倒是有趣,少郎君,果然是出言有章。”

    上得船来,两人分宾主坐定,老者突然道:“少郎君,能饮酒否?”

    谢轩又是一作礼:“客随主便,但凭老丈吩咐。”

    老者顿时抚掌大笑:“妙哉!来人,上酒。”

    实际上,谢轩对于这个时代的酒并不感兴趣。半年前,在他前往长安的途中,曾经一时兴起,在一家食肆里点了一碗酒。那酒一端上来,谢轩就彻底蒙b了,绿油油的,颜色和后世的薄荷酒差不多,酒面上还漂浮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酒渣,散发出强烈的酸腐味,只看了一眼,谢轩就没有了食欲。也难为白居易白大诗人喝着这种酒,能写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句子。

    没一会儿,老者的随扈就将酒具端了上来。谢轩因为不懂唐代饮酒的规矩,因此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任由老人将他面前的酒樽注满。老人的酒与他之前所看到的绿蚁酒很不一样,酒液粘稠浓腻,色如琥珀,还散发着一股馥郁的酒香。

    老者笑道:“此酒是老夫家乡的名酒,名唤灵溪博罗,少郎君不妨尝尝看口味如何!”

    谢轩闻言,端起酒樽浅尝一口,让他诧异的是,这酒虽然是香气浓郁,但是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辛辣,反而是香甜可口,就如同后世的饮料一般,当下他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老者顿时大笑道:“好,年纪,酒量倒是不,正是我辈中人。光是喝酒,甚为无趣,你我以诗相识,不如就以诗为令,权当增添酒兴,少郎君,你看如何?”

    谢轩闻言顿时就一阵头大,所谓以诗为令,便是以诗文行酒令,是雅令的一种,在唐宋的文人雅士之间极为流行,极为考校人的文思与才华。诗酒令有难有易,这老者出的若是简单还好,若是难度大一些,恐怕他立时便会出丑。

    不过如今已然是骑虎难下,自己总不能,我看不怎么样吧?

    谢轩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拱道:“还请老丈赐教。”

    老者笑道:“欸乃一声山水绿,不如就以山水为令。山令先行,你我各以一联诗文作对,所对出的诗句里必须含有一个山字。不过这样太易,不妨增加一些难度,按照作对的顺序,山字出现在诗句中的位置,也要由一及七,对出的人可以饮酒一樽,对不出的自然就没有这个口福了。”

    在老者出规则的刹那,谢轩就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符合条件的古诗,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应。但谢轩沉静的面容,在老者看来,却是胸有成竹的表现,不由在心底暗赞了一声。

    这时,谢轩才反应了过来,拱道:“还请老丈赐教。”

    老者笑道:“先吟者要多对一联,少郎君你莫非要占老夫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