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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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玄礼这才算放下心来:“既如此,汝速速为其医治。”

    王冰看向谢轩:“谢君,可否取一截绢布来?”

    “好,王兄稍待。”

    陈玄礼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王冰拱道:“针刺取穴甚多,需尽褪其衣衫,末学不能无端污人清白,是以请谢君取来绢布,末学蒙眼为其施针。”

    陈玄礼闻言顿时愣住了,虽医者父母心,但让裴娇儿赤身裸体,任由一个男子为其施针,裴旻若是知道了,其后果恐怕不比裴娇儿香消玉殒要好多少。然而人体周身窍穴极其复杂,王冰蒙眼施针,真的可行吗?

    王冰看出陈玄礼心中疑虑开口道:“大将军尽管放心,末学若无把握,绝不会拿自家的前程性命作赌。”

    裴娇儿的身体能衰减得极为迅速,已是到了弥留之际,为免意外,就只得让王冰在正堂内施救。谢府的女婢,惊魂甫定,立即取来绸绢,在软榻前拉起了一道帷幕,众人为避嫌,亦都退出了正堂,在廊前等候。

    飘摇烛火将王冰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众人只见他虽然以绢布遮眼,但却出针迅捷,几无凝滞,不由皆暗暗称奇。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帷幕内,裴娇儿突然传出一声痛呼,陈玄礼脸色顿变,一言不发,带头闯入了正堂之内。

    这时,王冰亦从帷幕里走了出来,及至众人面前,才摘下头上的绢布:“阳火已灭,寒邪业已排出,人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恰在这时,谢府的女婢,也将裴娇儿的衣衫穿戴整齐,撤去了帷幕。

    众人走到榻前一看,裴娇儿呼吸平稳,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任是再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裴娇儿性命无忧了。

    陈玄礼开口问道:“其日后尚能涉足武道乎?”

    王冰躬身道:“自明日起,半月之内,末学每日都会来为其施针理脉,再辅以汤药,应当是不妨碍的,然三月之内,绝不可再与人动了,否则末学亦回天无术了。”

    陈玄礼闻言顿时大喜,这总算是将所有的隐患全都解决掉了,而后他看向谢轩道:“幼安,如今外面不太平,事情查明之前,为防变数,我意让王冰在贵府借住半月,汝看可方便吗?”

    谢轩躬身道:“合该如此。”

    陈玄礼点了点头,又看向王冰道:“以汝的医术,流落市井,实为可惜,我拟在圣人御前,举荐汝入太医署为丞,汝可愿意?”

    王冰闻言,直觉得一腔热血上涌,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自六岁发蒙,寒窗苦读三十余载,却屡次名落孙山。举荐入仕,虽不如进士出身来得尊贵,但以他自己的才学,便是再给他三十年,他也未必能考取进士。是以陈玄礼给出的这份举荐,于他而言,无异于终南捷径,一步登天。

    王冰顿时就拜倒在地:“末学王冰,多谢大将军厚爱。”

    陈玄礼笑道:“起来吧,相信数日之内,便有结果。”

    一旁的谢轩顿时嘴角一抽,这位原本历史中的王太仆,变成了王太医,由给皇帝管马,变为给皇帝看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不多时,自外院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直向内院方向而来,李倓人未到,声已至:“幼安,幼安!”

    众人听是李倓,急忙走出正堂迎接,但李倓的样子却立时让众人吓了一大跳。

    此时的李倓,周身已被浓厚的血浆覆盖,铠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结成的血痂足有寸余,胯下的战马,就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

    陈玄礼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扶住李倓:“大王,可还受伤了?”

    李倓翻身下马,大笑道:“些许跳梁丑,焉能伤我?”

    但众人只看他下马时蹒跚的步伐,便知实情绝没有他得那样轻松。

    陈玄礼扶住李倓,右似无意间搭上李倓的脉门,李倓的脉象羸弱,几不可察,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陈玄礼立时大怒,正想开口斥责李倓的护卫,但当他看到篱落黯淡的眼眸时,滑到嘴边的话,顿时又被他咽了回去。数进数出,李倓的这些护卫,既要杀敌,又要护主子周全,只怕精力消耗,远胜乃主,能站立在这里,已是不易,他又何忍苛责?

    谢轩的心头亦是一阵感动,以李倓的身份,完全可以只派出护卫家奴,不必亲身上阵,以身犯险,但李倓还是来了,不但来了,而且冲杀贼匪,几近力竭。虽然其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政治的成分,但依然让谢轩产生了一丝士为知己的感觉。

    陈玄礼看向谢轩道:“大王初历大战,身体疲倦,幼安速令奴仆准备热水,为大王沐浴更衣。”

    李倓一摆道:“不必了,私园离此不远,待尽灭贼寇,再回去沐浴不迟。”

    一行人走进正堂,一盏茶还没有喝完,宗白亦到了。

    与李倓一样,此时的宗白亦如同披了一身血色的铠甲,连面目也看不清楚,若不是他自报家门,莫要谢轩诸人,便是时常去宁王府的李倓都没有认出来。

    宗白走进正堂,见谢轩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当下就道:“大王、大将军、谢君,谢府既宁,那在下这就回去了。”

    李倓道:“宗将军,何至急切如斯?”

    宗白道:“贼患未清,别院内府兵尽出,若有余贼逃匿,潜入别院,在下怕会危急大王的安全,是以急于赶回。”

    宗白这么一,众人也都是一惊,今夜发生的事,已经算是捅破天了,若是宁王李宪再出什么事情,那玄宗震怒之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陈玄礼立即就道:“宗将军言之有理,宁王安危要紧,宜速归。”

    宗白当下就和众人告辞,他前脚才走,后脚王逸之派去带队驰援的朱能和冷辉也回来了。

    两人带来了众人最关心的消息,谢府周边贼患已清,余贼皆逃至通善、青龙诸坊,威卫、金吾四卫已进坊拿人。

    李倓由朱能接应而回自不用多,而冷辉带人赶到别院东北角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尸体。宗白杀气炽盛,若非是冷辉及时亮明了身份,只怕这两拨人又得杀将在一起。

    宁王李宪在宗白走后,久不见谢府烈焰扑灭,火势反而有越起越大之势,心知宗白定然是在沿途受到了阻拦,立令府中副将钱潮,尽起府兵,前往驰援。

    当钱潮感到战地的时候,陷入重围的宗白,部属已然折了一半,钱潮哪还敢犹疑,立时便发动了猛攻。这样一来,身处后方的那些黑衣杀,顿时也陷入了重围。

    然而,身处同样的境地,宗白能守得住,但那些黑衣杀却不行,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撕破了防线。防线一破,这些各自为战的江湖游侠,哪里会是纪律严明,以战斗阵型集体推进的军队的对,须臾之间就被消灭了干净。

    宗白和钱潮会兵一处,双方兵力优势,顿时反转。那三百虎贲虽亦是精锐,然毕竟远离故土,酣战至今,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又久未接到东主撤离的信号,如今形势突然逆转,心态顿时失衡。宗白和钱潮皆乃沙场宿将,敏锐地把握住战,携新胜之威,一鼓作气趁势将对方击垮,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陈玄礼得知了外围的状况,沉吟片刻开口道:“此地大局已定。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惊扰了圣人,我这就进宫面圣,好叫圣人知晓发生了何事。”着,便起身站了起来。

    众人纷纷离榻相送,就听得陈玄礼又道:“吴兄,曲江池毗邻八坊之地,其地不,金吾四卫缉拿贼人,需时非短,为免意外发生,浩气盟的人不如就留在别院,待天明开坊之后,再行离开,不知吴兄意下如何?”

    吴百川笑道:“大将军所言甚是,理应如此。”

    陈玄礼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倓道:“大王经历血战,心神耗费,身体疲累,也该回府歇息了,不如就让臣送大王一程。”

    李倓正想开口婉拒,抬眼却看到陈玄礼那不容拒绝的眼神,知道他是担心自身的安危,只好不情不愿道:“如此便麻烦大将军了。”

    众人走后,谢轩和王逸之来到书房,才关上门,王逸之就怒道:“你特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轩顿时一愣:“什么意思?”

    王逸之恼怒道:“什么意思?对方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只为杀你,不可能没有原因。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到大唐已经很久了,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这才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来了长安?”

    谢轩像看白痴一般地看了王逸之一眼:“你不去写,真的是可惜了。我要有那么大本事,还用在潏河上受半年的罪?”

    “避难呗。”顿了一顿,王逸之突然问道,“你真的只来了一年?”

    谢轩看着王逸之的眼睛:“这种事情,我没有必要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