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问道：“环啊,若是有一天我们商家惹怒了陛下,陛下下令，要灭族,我肯定不服气,要干出点什么。若真到了那时候，你是去向陛下告密，还是跟着我啊？”

    “这”环只犹豫了一瞬，便斩钉截铁地道：“陛下也有被奸臣蒙蔽,被奸妃迷惑的时候,我肯定要跟着姐，姐是永远不会错的。”

    也就是,在环心里,陛下是不会错的,若是有错，那是奸臣的错，是奸妃的错。但是她有个主子,她又极忠心，所以在她认为陛下被迷惑的时候,万事都听主子的,绝对不会错。

    这一套看似矛盾、实则能通的道理,就是当下大部分百姓的真实看法。也就是,这个故事讲出去，大皇子一下子就赢得了民心，他是被仙女认可的君王,是被上天认可的正统皇帝。

    这一套舆论牌打出去，只要不出大的逆转，大皇子的帝位稳了。

    就这样过了几日，这个故事越传越广，不仅被行商们带到了全国各地，就连不爱出门的商家夫人都听了，特意请了书先生，来家里书，给老夫人解闷。

    阿福一家人吃了饭，一起坐在花厅里听书。

    再一次听见这个故事，阿福的心情一言难尽，真的是槽点太多，简直吐无可吐。偏偏这几天，书人还增加了精彩剧情，使得这个故事越发跌宕起伏。

    故事完后，老爷给了赏钱，打发走了书人。夫人抹泪道：“仙女那么好，怎么就死了呢？”

    老夫人暗中撇撇嘴：她闺女就是这个德行，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再不好，难道还能将她重塞回去？

    老爷自是一番心疼，费心费力地安慰好了夫人，让她去看新买来的那几盆珍奇花木了。那些仆人们，也都被打发了个干净。

    花厅里，老中青三代四人，这才开始了严肃的讨论会。

    “娘，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老爷首先发言。

    “陛下还在，大皇子竟然成了正统。钦差的正事还没干，灾情丝毫没有缓解，他竟然急慌慌地回京了。我听还是城主派了人护送。我们这位城主，一向是最谨慎心的。我觉得京中必有大变，也许是圣上的身体出了问题，不久，就要换一个了。”他指了指天，隐晦地道。

    “阿福、阿树，你们怎么看？”老夫人耷拉着眼皮，用摸着拐杖，问道。

    “我觉得爹的对，只有宫里出事，他才会急着回去。”阿福道：“只是那些灾民，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人主办这件事，怕是”

    “我出门的时候，发现各地闹事的盗匪越来越多了，也有人打着盗匪的名义办事，世道怕是要乱了。”阿树道。

    “是啊，”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家业的继承人，欣慰地道：“你们能看出来这些是好事，那个荒诞可笑的故事，其实正明了大皇子争位并不轻松，才会用这招造势。怕是朝廷上，也会有一番震荡，轻易不会平息啊！他若是占绝对优势，又怎么会狼狈不堪独自一人流落到此地，被城主捡了个便宜？京里乱，外头更乱，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世道，怕是，有人要反了。”

    最后一句话，老夫人的语气极轻。

    老爷听了悚然一惊，连忙站起身，去外面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这才走回来，对老夫人道：“这，这不成了乱世了吗？”这超出了他的认知。毕竟他一出生，就是个平安世道。

    “我听我太爷爷讲过，那时候啊，饿殍遍地，千里无人烟。唉，不是乱世，道长何必要下山？他生性慈悲，是要尽快平定乱世，给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留一条活路啊！”老夫人感慨道。

    四人商量好了要收缩产业，多积蓄粮食，多招收护卫等等。

    不久，阿福和阿树回了自己院子。环的模样有些不安，玉在一旁撇着嘴，似乎两人刚拌了嘴。

    “怎么了？”阿福问道。

    玉噼里啪啦将事情讲了一遍。原来，又听了一遍书人的故事，玉更生气了。她愤愤道：“仙女又不是傻子，那么一个没用的凡人，仙女怎么可能看上他？还一路倒贴，莫不是有病？”

    环道：“仙女心善，不忍百姓受苦。这才私自下凡。”

    “我呸！他要死好活的折腾，不顾社稷安危，那就换一个好了，仙女才不在乎这个。死他一个，还要百万黎民给他陪葬不成？脸也忒大！他死了，换个皇帝，百姓照样好好活。”玉气势汹汹道：“退一步，他就是个不满百岁的凡人，仙女要活一千年一万年呢，要是仙女有意中人，那个意中人，也肯定是天上俊俏的神仙。”

    环反驳道：“那不是普通人，那是天子，有真龙之气护身。陛下是下凡的神仙星宿。”

    玉“啧”了一声，斜睨着她道：“若皇帝都是下凡的神仙，那上个朝代的末代皇帝，是为什么死的？他的朝代为什么会亡？还上天认可，上天才不管这个。”

    “这”环顿时哑口无言了。这个问题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不禁无措起来。她看见姐来了，便下意识地望向姐，姐什么都懂的。

    “哦，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阿福领着二人去了无人的凉亭，在池边亭子旁坐下，讲道：“有一名女子，是家中嫡女，她长大后，全天下简直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

    “哦！”两人惊叹道，同时望向姐，两眼放光——姐不就是这样吗？

    “咳，我不是我自己。”阿福无奈补充了一句道。

    “哦。”两人同时有点打蔫儿，兴趣稍减。

    阿福继续讲道：“后来打仗了，她嫁了人，他丈夫在战乱中死了。有坏人要抢她的父亲生前留下的家业，她只有两个妹妹，又不济事。偏偏那时候只有她妹妹的未婚夫能帮她保住家业，但是他必须得付出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若是她妹妹嫁过去，那个男人是不会将东西交出来的。然后，她就迷惑了他，要嫁给他，让他交出了那样东西，保住了家业。”

    “咦？”两人的眼睛又亮了。玉是感兴趣。环是思想上受到了巨大冲击——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后来她嫁了过去，不久第二任丈夫打仗死了。她又看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结了婚。他去打仗前，将自己怀孕的妻子托付给她。她拼死保护，让她顺利生下了孩子。不久，为了拥有更多的财富和权力，她嫁给了第三个人。期间，她一直想迷住意中人，来一段不可的故事。但是那个男人一直拒绝了她。最终，她的行为被丈夫发现，两人和离。另一个女人生孩子死了，她却突然不喜欢那个男人了。她发现还是爱他的丈夫。但是已经和离了，她就去了自家的祖地居住。”阿福一口气完。

    “这，这个故事有点另类。”环学着姐偶尔的用词儿，一言难尽道。

    “很精彩的故事。”玉赞道。

    阿福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个故事。有一个男人，家中遭难，他父亲生前留给他的家业，眼看就要被坏人迫害了。为了保住祖业，他使了一计，与一名官家姐偶遇，两情相悦，后来娶了朋友的未婚妻，保住了家业。妻子死后，他又娶了一位官家姐。但是这时候，他又看上了另一位好友的妻子。他对这位朋友极好，帮助他在官场上立足。后来，这位好友死了，他就纳了他的遗孀，当外室。他的妻子发现了这件事，大闹了一场，却因为父亲致仕了，娘家没有权势，所以无法和离。后来，他发现不喜欢那个外室了，还是妻子最好，于是浪子回头，成了一桩众人称赞的美事。”

    “这个故事太好了。”环赞道：“浪子回头，就算中间他有些失德，也是迫不得已，他又没有故意伤害谁。”

    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道：“你没发现吗？这两个故事一模一样，只是主角由女变男。那个男人都睡过了外室，还能浪子回头，得到世人认可。那个女人都没睡到意中人，怎么就被你瞧不上了？浪、女回头怎么了？为什么大家不认可！呵，最后竟然和离了？她也是为了保住家业，迫不得已，后来还保护了一位孕妇，她要不这么做，早就在战乱中被坏人迫害死了。她又没有故意伤害过谁！我觉得她最后和离，是因为没有权势，若是她权势比天高，她丈夫还得看她脸色过活，她就不用和离。”

    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阿福笑道：“好，看来你们都达成了共识。先不故事里的人有没有做错，该得到什么样的结局，我只是从这两个故事里看出来，世人对女子太苛刻，对男子却极宽容。我们再换一个故事来。”

    阿福继续讲道：“一位公主受皇帝宠爱，分封了极大的封地，修建了公主府。有一次，她出门游玩，被一位白衣飘飘的英俊神仙所救，还被带到天上看一群美男跳舞，吃了美酒佳肴，回来后念念不忘。后来，她苦于相思，不思饮食，三天后快死了，那位男神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对她，若是你死了，你封地上的百姓怎么办？为了你，为了百姓，我甘愿下凡来与你相会。一夕之欢后，公主想嫁给他，却留不住他。神仙破了戒，不能再回天上，又不能回到人间，最后化成了山上的一棵松树。”

    “怎么可能！这太荒唐了。”环冲口而出道。玉在一旁暗笑。

    “哦，哪里荒唐了？”阿福故意问道。

    “哪，哪里都不对。”环道：“神仙救了她，她怎么能将神仙逼死？这是忘恩负义，品行不好。天上的神仙宴会上，真的有一群美男跳舞吗？神仙是可以在人间娶妻生子的，我听过好几个这样的故事。还有，高高在上的公主死了，和普通百姓们有什么关系？神仙才不会那么傻，单为了这个，就下凡来，平白丢了一条命。”

    “是啊，这个故事就是这么荒唐，所以玉才不喜欢。”阿福语重深长地道。她今日用三个故事就能解开两人纠葛，若是放着不管，身边最得利的两大丫鬟成日吵闹不休，最烦的人就是她这个主子了。

    环想了想，脸渐渐地红了。是啊，这个男神仙的故事不对，那个女神仙的故事也不对劲。原来如此，玉原来比她要聪明啊！不，是姐最聪明，才能讲出这样的故事来。

    环不好意思地道：“玉，我以为我比你年长，又在姐身边时间长，人情世故懂得多，这才对你教的，其实，我没有恶意。”

    玉也欢喜道：“嗯，那个故事最讨厌了。姐也不喜欢。你以后就听姐的，我也只听姐的。”

    “嗯。”环点点头。

    阿福看见两大丫鬟和好了，这才放下心来。以后，原主回来，是要接收这一对大丫鬟的啊，而不是收到两个冤家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