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震主

A+A-

    池净突然从噩梦中惊坐而起。

    心脏仍在快速且用力地跳动着,满头的冰冷虚汗顾不上去擦,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紧紧地隔着中衣抓着心口处,期盼着那剧烈的心跳能尽快平缓下来。

    她梦到了什么?池净重新闭上眼,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地去回想这个令她不寒而栗的梦。

    梦的初时,她便杀了人。

    梦中的她,当然不是现在的她。现在的她杀的人还少么?杀一个和杀百个根本已经毫无区别,早就杀麻木了。

    但梦中的她是生活在现代的十六岁那年的她,阳光,开朗,同学友好家人和睦,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可是她杀人了,梦里,她失手把一个同学杀了!在那个法治至上的社会,她杀人了!

    梦中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浑身发抖,整个人被没顶的恐惧支配着。

    怎么办,她会去坐牢吗?她才十六年,会被判几年?跟法官说她不是故意的,法官会相信吗?

    还有爸爸妈妈,会有多伤心?连承宗以后上学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在背后说他有个杀人犯姐姐,会被人躲瘟疫般躲着他…

    她杀人了…杀人了…就算是过失杀人,也是杀人了…

    不行!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杀人了!

    十六岁的池净慌乱地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滑落,她用染了血的手擦去,又再次滑落…

    终于,她不断地催眠自己,要把尸体藏起来!那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杀人了!

    藏起来,对,藏起来…

    可是,藏到哪里去?

    要怎么藏…血迹又要怎么处理…

    她好害怕,没有人帮她,没有人,没有…

    她心跳如鼓,强忍着害怕,将衣柜打开,边哭着边将同学的尸体往衣柜拖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音…

    …

    所以,这是一个藏尸体的梦。

    池净缓缓睁开眼,还能感觉得到梦境残留的惊慌失措。

    她赤足下了床,在营帐内翻找了许久,终于从自己随行的一个小木箱中翻出几本发黄并且散发着霉味的书来。

    其中一本,书面上写着大大的“梦书”二字。

    世间没有从不做梦的人。

    梦,用科学来解释的话,只是人在睡眠中大脑皮层细胞活跃导致的神经兴奋,是正常反应,不足为奇。

    可是池净坚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起码科学就无法解释人类的“预知梦”——那些能预见未来发生的事情的梦。

    梦神秘且无法控制与无法预料。

    事实上池净认为,那些醒来就忘印象极浅的梦,才能归类到没有意义,只是单纯大脑皮层活跃的原因造成。

    但那些深刻得如同真实发生,醒来后依然记得每一个梦的碎片,并且带着浓重的色彩的梦,她更愿意相信那是上天给人们的一种隐晦的警示。

    一目十行,池净搜索着书中与尸体有关的梦境的释梦。

    梦与尸共食,梦者长寿也。

    梦与尸攀谈,梦者扬名也。

    梦唤尸姓名,梦者死期将至也。

    梦无头之尸,梦者生活不遂也。

    梦与尸交…

    不是,不是,以上都不是!池净有些烦躁地翻动着书页,书的霉味顺着她的翻动而悄悄钻进她的鼻中,令她更感烦躁。

    合上《梦书》,深吸一口气,她再随意翻到其中一页——“梦见藏尸”。

    是它了!池净精神一振,轻声地念着上头那行小小的模糊得让人眼睛发晕的字:“梦见藏尸…东窗事发也…”

    啪嗒。

    黑夜里,只余书掉落地上的声音。

    …

    “话说,大毛,你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吗?”池净边嗑着瓜子,边对认真学习握笔的大毛道。

    大毛奇怪地瞟她一眼。“姑娘,你今天怎么了?”

    整个军营里只有小鱼和池净两个姑娘,小鱼性子天真烂漫,于是大家伙都直接称呼其名字小鱼。

    而“池姑娘”,叫久了觉得拗口,干脆省下了姓,直接唤为“姑娘”。

    反正池净素来无所谓称呼。

    “我?没事啊。”池净敷衍地道,又“咯”的一声,咬开了一颗饱满而酥脆的瓜子。

    “我做过一个很不吉利的梦。”大毛嘟囔着。

    “哦?说来听听。”池净嗑瓜子的动作快了些。

    自从巴士被调派回西北,无华军再次勇往无前,聂意寒又主动跑来提醒了她当心“功高震主”后,她便尽量不出现在兵士们面前。

    除非万晟有事请教她,否则她也不轻易开腔了。

    不是她拿乔,她只是将聂意寒的话听进去了罢了。再加上那个藏尸之梦总让她有几许心神不宁,她也就干脆不去插手太多事情了。

    其实对她而言,这场仗赢不赢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保证万晟的安全。

    既然无所事事,那不如嗑嗑瓜子,听听故事吧!

    …

    “有一天,我梦到一个人在哭。”大毛道,想起那个梦来,仍有点毛骨悚然。

    “谁?”池净兴趣盎然道。

    “姑娘,你先听我说完。”大毛无奈地道,听故事不要太心急。

    “噢。”池净点头,换了种口味的瓜子。

    “那次,我在梦里梦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在哭。”大毛回忆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大毛向来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跟个娘儿们似的,没意思。”

    “可是他真的哭得太伤心了…在那个空寂无人的荒地里,他就那样背对着我,抱着一样东西不断地在哭…”

    “哭得我心烦,也哭得我很难过…”

    当然,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安。但梦境是不受人控制的。他想掉头就走,甚至想捂起耳朵不再去听他哀伤悲切的哭声,然而手脚却不听使唤。

    “我问他是谁,他没有理我。”

    “我又大声地再问他为什么哭,他也没有理我。”

    “我走近他,他低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有点焦急,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来…我,我…”

    大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中,他紧皱着眉,脸上表情很不舒服。

    “他怎么了?他是谁?”池净听得正起劲,急声催促道。

    大毛痛苦地闭上了眼:“我看到了跟我自己一样的脸。”

    “啊?”她猜到了开头,没猜到结局。

    一般这种剧情,不都应该那个人转过头来,大毛会发现他没有五官,又或者前面的头发跟后面的头发一样长…

    大毛看到了自己的脸?意思是,那个背对着他,悲伤哭泣的男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后来呢?他抱着的是什么?”池净同情地道,这类型的梦,其实正是预警梦。

    他怀中抱着的,必定是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失去了才会哭得那么凄凉。

    “一堆白骨。”大毛抿唇道。

    “谁的白骨?”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大毛却闭口不言。

    此时一旁同样闲得发慌的二毛接过话茬道:“那是大哥小时候养的狗啦,他做完那个梦之后第三天,狗就被人抢走宰来吃啦。”

    他们两兄弟小时候时常被人欺负,爹娘也无暇照顾他们,村里有一群流氓地痞常以欺负他们为乐,那狗就是被那几人抢走。

    他们还当着大毛的面,将狗活活用木棍敲打头部致死,然后放血,剥皮…

    最后酒足饭饱,剩下一堆狗骨头,还给了大毛。

    大毛哭得眼都快瞎了。

    “真残忍。”大毛亲眼目睹这样的悲剧,心理创伤有多大可想而知。池净同情地道:“都过去了。”

    大毛的眼早已经红了,他推开桌子,急促地扔下一句:“我去茅房。”

    便匆匆离去。

    池净叹气,接着摸出一把瓜子,转向二毛:“二毛你呢,你做过什么奇怪的梦不?”

    …

    二毛没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但却做过很多乱七八糟的菜。

    交谈中,池净惊讶地发现二毛对烹饪竟有很大的兴趣,做饭的天赋也极高。

    比如,他竟懂得木瓜炖雪蛤,板栗炒嫩鸭,荔枝煮火锅,菠萝炒鸡肉,芒果炒牛肉,五仁月饼炒辣白菜…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懂得怎样处理竹鼠!竹鼠肉又柴又老,但二毛却说自己有办法将竹鼠肉处理得又嫩又滑——这真的太令人惊喜了!

    二人兴致勃勃地就着各种美食激烈讨论了半个时辰,最后池净差点当场掏出纸笔来写个合同把他给签了…

    若不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在打仗,不适合签厨子…

    “不过,你们兄弟两不是出身贫寒么,你怎么会懂那么多做菜的诀窍?”池净好奇地道。

    二毛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我只要尝一块,就知道那菜怎样做成的,还放了什么配料。”

    “所以你怎么尝得到这些菜的?”池净又道。

    打死她也不信他们有能力到酒楼吃饭。就算存了银子,他们也肯定舍不得!

    果然,二毛腼腆起来:“我在酒楼当过杂役…那些客人吃剩不少菜…倒掉挺…挺浪费的…”

    “喔。”池净没有多问,但已经决定今晚全军加鸡腿。

    什么时候,天下百姓才能人人吃饱饭,看病有银子,见义能勇为呢?

    …

    看完大毛习字,又给二毛写了几张食谱让他自己去研究,池净一天的时光差不多消磨够了,这才往自己营帐走去。

    二毛有烹饪天赋,这个发现让她很是高兴,决定将二人培养成自己将来无华楼的账房先生与一级大厨。

    仗总有打完的一天,等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那一天,她必定要将无华楼再开起来的。

    池净边想着,边朝迎面走来的灰影打了声招呼:“嗨,灰影!去哪呢!”

    “少爷命我去查探军情,据说凌紫年派了个很是了得的军师前来…”灰影急匆匆地回应两句,又急匆匆离去。

    她望着灰影匆忙又充实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是无华军里最闲的一个了。

    池净每日除了时而辅助万晟行军打仗,更重要的一项任务便是留意灰影每日穿什么样的衣服——

    流星雨之后,她已经看不到他们的死亡情景了,根本不知道在流星雨之后,他们的人生还会不会有变化,因此她只能以以前看到的那一幕为准。

    她牢牢记得,灰影被万箭穿心而亡的那一天,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黑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

    今天灰影穿的是青灰色,而不是黑色。只一眼,她便放心地任由他去打探军情。

    何况她早就交待玉瓶,让玉瓶把灰影所有的黑色衣服都给扔了。玉瓶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只要是她的话,一定不问理由照办。

    这样,再加上她每日的密切注意,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毕竟是别人的老公,她总不好贴身跟着,十二个时辰紧紧盯着看他有没有穿黑衣,有没有束发啊!

    “哎…还得帮人照顾老公…这日子过得,委实太无趣了些…”池净无奈,摇头晃脑,边嗑着瓜子转身离去。

    …

    灰影神色匆忙往马厩走去,一时没有留意到马厩里有马夫正在清理马粪。

    他一步跨了进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马夫往鞋边泼了一铲马粪…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马夫迭声道歉,样子像是快要哭出来。

    他少有那么心不在焉的时候,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就是鬼使神差般地,愣是没留意到灰影正走进马厩来。“爷,我…我给你擦干净!”

    说着就要跪下用自己的衣衫往他靴子上擦。

    “不用了,没关系的。”灰影闪了过去,忍着冲天的呛鼻的粪味,咬牙翻身上了马,对那自责不已的马夫道:“放心吧,我没有怪你,快去忙吧。”

    那马夫又对着他千恩万谢了一番才作罢,灰影无奈,一夹马肚,冲出了军营。

    只是走着走着,怎么感觉身上那味儿如影随形,不曾消减?

    低头仔细一看,灰影欲哭无泪:那马粪何止泼在他的靴子上,有好几处甚至已经沾到了他的衣袍下摆处!

    本就因为这个小插曲耽误了许多时间,现在又…

    可是若不处理干净,他这身气味,如何去刺探军情?只怕还未靠近,对方就已经远远闻到他身上的异味,循着味道便可抽刀朝他砍来…

    可是现在折回军营去更换衣服感觉更费事。灰影略一沉吟,调转马头,往最近的成衣铺转去。

    一刻钟后,一名换上了一套黑色劲装,头发还高高束起的男子自那小小的不知名的成衣铺走出,神清气爽地再次翻身上马,策马往城外奔驰而去。

    “唔…玉瓶好像交待过不让我穿黑色衣物?”

    虽然不知道玉瓶再三强调不让他穿黑色是为了什么,但反正玉瓶远在固城,又看不到。

    他就穿这么一次,去转一圈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回来他就立马换下来,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