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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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有两进, 不大, 却舒服雅致,住着很是心情愉悦。竹凊擅长针线活计,木媌厨艺极佳,风冽一应杂事包办, 銮铃便是个清雅闲人,不过,她正努力自己穿衣梳头中。

    来也丢人, 活了两世, 现在才开始学习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銮铃每每想起便觉汗颜。呃,此事不提, 就她住的这院子吧, 房屋建设一点不寒酸, 瞅着也是大门大户。门外的大街,很是僻静,白天晚上都少有行人, 而街道阔绰,也不像是啥穷乡僻壤的地方。銮铃一时还真猜不透李墨兮到底把她安置在哪儿。一转眼住在这儿也两个月, 除了那日去看她自己的葬礼外, 便没出去过。

    李墨兮也没来过, 每每有话,总是风冽帮忙传达。

    不过现在风头正盛,即便让她出去, 她也不愿。她八月怀胎,等的就是逃离的这一刻,不能不忍则前功尽弃。抄了两份《清歌集》,把《神雕》给竹凊讲完,銮铃又开始从前院走到后院,从后院走到前院,晃荡游神。见銮铃百无聊赖,竹凊便道:“那姐接着学绣花儿吧?”

    銮铃闪离:“我宁可去向木媌学做菜。”

    话銮铃发自内心是不想带风冽和木媌离开的,可李墨兮死活不同意。带他们俩来了之后,銮铃才发现他们的好处,风冽是家里——院子里的事无所不会。而当你看到木媌这样的冷淡美女,手拿锅铲,腰系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可就是别样一种风情了。

    然,做菜的事偶尔玩玩情调还可以,当成工作可就无趣了。真不如弹弹曲儿,喝喝酒,看看——于是銮铃学了两日,便又开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关键没动力,她也没有男人的胃要去拴住。于是在院子里转悠了第无数圈后,銮铃终于想到一个问题。这前院的院墙外就是那道大街,这后院儿的院墙外是什么呢?

    銮铃听了听,院墙外没有声音,而她环顾四周,除了离墙不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假山外,没有竹凊跟着,没有木媔——刚开始来到这里,竹凊和木媔是轮番守着她,估计是怕她伤心欲绝自寻短见,不过,她们多虑了,她没想过再自杀,因为自杀是项很亏本的买卖,她不要再做。

    而她现在十分渴望的就是院墙外的生活。颇有些犹豫,銮铃才扒着那假山,心翼翼爬到上面,往院墙外张望。站在假山高处,墙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然,銮铃呆了呆。

    这墙外竟又是一处院落,此时正是夏日午后,院子里静静的,满是茂密的花木,奢华的亭台楼榭,曲水流深,恢弘的楼宇一座连着一座。而再往远处望,像又是一重院子——一重连着一重,深不见底。

    乍一看这规模,竟不亚于都夏王府!

    銮铃登时明白,她住的这院子只是这大院子的附属品,然这大院子又是哪里?莫非她逃来逃去还在都夏王府?

    两个月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李墨兮和李蕙,此时却站在那假山上愣住了。正发怔,就见高高的墙头上忽然伸出一只手,那手纤白细嫩,却十分有力。只在那墙头上一扒,一个人影已窜上墙头。

    来者一身蓼蓝夏衫,阳光下那张白嫩的脸上满都是兴奋的俏丽的红晕,正得胜一般往墙头上一坐,却不防抬眸就对上也被她惊呆的銮铃。那双兴奋的眼眸呆了呆,半响才惊叫出声:“王,王妃姐姐?!”

    而她惊讶中一个没坐稳,身子往前一栽便从墙头掉下来,“噗通”摔在院子里。

    这样长时间没见,珠儿仿佛没变,仍是一双清澈明湛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扑闪。不过人却是不怕进屋子了,当下她一连灌了三杯茶,边用竹凊递来的毛巾擦汗,边兴高采烈讲她大热天爬墙的事儿。

    据珠儿所言,浣娘依然不让她乱跑,可珠儿活泼好动惯了,她怎么会听?这府邸很大,她便每隔一段日子爬出一道墙,看看外面是什么,爬来爬去,就爬到这里来了。

    珠儿一股脑儿完,倒好奇十足地问銮铃:“王妃姐姐,这里的人都你‘没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倒把銮铃问住了,世人都道她“没了”,可她是假没真有。然,她该怎么,才能让面前这丫头把事情整明白呢?

    风冽已沉声道:“王妃在这里的事不可告诉其他人。”

    “母亲也不能讲?”珠儿愈发好奇,见风冽点头,不能理解道:“为何?有何事是不能告诉母亲的?”

    “能告诉你母亲,但不能告诉其他人。”銮铃知道珠儿和浣娘母女情深,而且恐怕也只有浣娘才拦得住珠儿这张嘴。她岔开话题:“这是什么地方?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这里呀!”珠儿又兴奋如初。

    直到天色偏暗,珠儿才爬墙离开,风冽硬是跟着珠儿也去爬墙头,自然是很潇洒的姿势。銮铃知道风冽是不放心珠儿,怕她把事情出去,便也没有阻拦。

    吃过晚饭,天上的星星很好,白日的暑气也退了点儿,风冽靠在假山上“琢磨”一根竹子,埋头专注得很。銮铃在一旁悄然看了半响,才笑着出声:“又做箫?”

    风冽猛然回神,下意识抬眸垂手,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銮铃愈发觉得好玩:“这次又做给谁?”然,不等风冽话,她的脸色又有些严肃:“风冽,你究竟喜欢凊儿还是木媌?”

    茂密花木叶子掩盖下草虫的鸣叫仿佛低了一低。风冽先是一怔,随后便垂下头没话。

    銮铃也静了一静,上次不经意在风冽那里发现竹凊那串十分宝贝的碧玉珠子,她以为风冽和竹凊好了,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在竹凊那儿找到风冽那管竹箫,她就一直困惑不解。可是就在刚刚,她又看见风冽和木媌在那里偷偷话,也不知在传递什么讯息,还要避着她们?她也就罢了,要是让竹凊看到,肯定要伤心了。

    “不管你喜欢哪个,我都赞同,只是不要把两个都伤害了……这样态度暧昧,其实更伤人。”

    风冽握箫的手攥紧,手里的刻刀也攥紧,他站直了身子,垂首道:“是。”

    见风冽这么一本正经服从命令的模样,銮铃挑眉叹气:“不是好了吗?你和木媌以后要是跟着我,咱们四个就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节……怎么又这副样子?”

    “是。”风冽仍是低着头,脊背上那股僵硬还没回过神儿,銮铃见他不愿提到这事儿,就脸色轻松了些:“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珠儿也在这儿?”

    想来,珠儿和浣娘被李墨兮送出温泉宫就到了这儿。

    “这里是庆王府。”风冽脸色又复寻常。

    “庆王府?”銮铃在脑子里搜索关于这地儿的记忆,不过好像不太有,没听过。下一刻,她又喃喃道:“那珠儿所的那位有些疯癫的男子,他是——”

    “他便是庆王爷。”风冽毫不避讳。

    “庆王?”銮铃觉着风冽这话的爽快,好像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她奇怪道:“你可以把这些事告诉我?”

    “王爷没让瞒着王妃。”

    “那你怎么不早?”銮铃有些着恼,明明可以讲出来,还害得她去爬假山?还十分狼狈地和珠儿双双从高处掉下来?

    “王妃没问,属下便没讲。”

    “……”銮铃嘴角扯了扯,觉着这古人真是不可理解。然,她还是坚持着把她心中的疑惑问出来:“那这庆王和……你们王爷什么关系?”

    风冽终于顿了不短的时间。

    就在銮铃以为他不会讲的时候,他才放低了声音,夏夜的风随着他的声音缓缓扑面:“王爷是庆王独子,庆王是曾经的靖懿太子。庆王被废太子后神志失常,皇上便把他幽禁于此,还把王爷抱去了皇宫。”

    很是、沉寂、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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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蕙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又复握紧手中的弓箭:“这样么?”

    “若是累了,咱们停一停,明日再练。”李墨兮瞧一眼头上的大太阳,有些心疼李蕙。李蕙嘴抿紧,眼神儿里却是一股狠意:“不要停。”

    一股莫名的苦涩漫上李墨兮心头。当日把李蕙养在身边,便是想李蕙能高高兴兴长大,别再像他一样,可现在竟——像是一代代宿命的轮回。从来没有这样无力,他发现他控制不了任何事,只能被动地往前扑倒。

    李墨兮望着李蕙的空当儿,却没发现也有人在一旁静幽幽地望着他。直到他皱眉上前一把抱起李蕙,不容置疑道:“回去睡午觉。”

    他抱着挣扎不已的李蕙转身,猛然看到默然立在树荫下的玄宗皇帝。李墨兮一怔,他怀里的李蕙也消停了片刻。

    这祖孙三人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一照,便一览无遗,然而,只是,仿佛仍有莫名幽暗和隐秘。莫名心绪。

    李墨兮很快回神,扫过四周悄然静立的侍卫,所有人都静悄悄的,风飐也垂首立在一旁。显然是玄宗不让通报来着。他忙行礼。

    李蕙被放在地上,也规规矩矩行礼。

    玄宗笑了笑:“过来让皇祖父瞧瞧。这些日子怎么不进宫玩儿了?”

    前些日子銮铃有身孕的时候,李墨兮便常常带李蕙去大明宫陪玄宗解闷儿,李蕙一张嘴儿,很是吃得开,总能把玄宗逗得笑哈哈。这两个月,连李墨兮都很少进宫了,更无论李蕙。

    李蕙乖乖走到玄宗面前,玄宗手一伸把他抱起,瞧见李蕙脸红扑扑的,满是汗,回头对随侍的高力士道:“拿点儿咱们特意为蕙儿准备的酸梅汤来,瞧这汗。”

    李蕙终于嘴一撇,委屈地把脸搁在玄宗的肩上:“皇祖父,蕙儿何时才能长大?”

    玄宗不解他话中何意,只笑呵呵拍了拍李蕙的肩膀:“很快啊,日子过的很快,你别去想,它转眼就过去了。”他着,不经意看了看立在一侧已然英俊挺拔的李墨兮。

    李墨兮本想避开玄宗的目光,却惊觉玄宗鬓边发白,在阳光下刺眼地闪了一闪。他这才惊觉不过也就是那一转眼间,这威慑大唐的天子已是个老人了。

    弹指间,白云苍狗。

    “朕这次来,想见见蕙儿,还想看看禤儿。”亲手为李蕙洗了满脸大汗,玄宗道。李墨兮略愣了愣,才明白玄宗的是他和萧裛琖的孩子,忙道:“他在珠帘殿。”

    “禤儿是谁?”李蕙一面喝甜汤,一面问。

    玄宗微笑:“是你刚出生的那个弟弟。”

    按理李蕙该是李禤的叔叔,可李蕙当下算作是李墨兮的儿子,所以那李禤便是他弟弟了。只是,李墨兮很少向李蕙提及,所以他并不知道。

    “不去看他!”李蕙把勺子一摔,气哄哄跑出了大殿,玄宗一怔,见李墨兮不拦着,他便也没出声。倒是云心雨心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远远在珠帘殿外便听到婴儿稚嫩而嘶哑的哭声,仿佛扯开了嗓子,要把这燥热的天空冲破。玄宗眉头一凝,摆手不让人通禀,便加快了步子。

    殿内一片清凉,萧裛琖安然坐在窗下的榻上刺绣,嘴角还有微笑。一旁的奶娘却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走来走去,一脸焦急。

    琴书和琴画一个陪在萧裛琖身侧,一个站在摇床边上,都是惊惶而担忧。琴画琴书曾陪萧裛琖去过温泉宫,因而知道玄宗的模样,当下瞧见当先进来的竟是当今天子,都骇破了胆,两人齐齐跪倒在地。

    那奶娘虽不明白到底是何种状况,可也连忙抱着孩子埋头跪下。萧裛琖才不紧不慢放下手里的活计,远远也跪在一旁。玄宗面色不悦,径自道:“墨儿,把禤儿抱来。”

    李墨兮略有迟疑,除了当日把孩子抱给銮铃看了一眼,他便再没见过这孩子,没来过这珠帘殿,别抱了。当下,他硬着头皮上前,奶娘忙把哭闹的李禤心交给他。

    那孩子十分弱,缩在锦缎的襁褓里,仍像是未满月的模样,一张脸哭得通红,眼睛也是红肿的,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一看到这孩子,李墨兮原本的厌恶和逃避之情登时烟消云散,一丝丝纠葛着的心疼随之而来。

    孩子在他怀里仍是哭,他不禁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诸葛先生它哪里不适么?”

    奶娘深深埋头,身子颤,却不敢话。

    见李墨兮望着那孩子的眼神有了关切和温柔,玄宗微凝的眉峰才略略放下,他道:“让朕瞧瞧。”

    玄宗轻声哄着孩子在殿内踱了几步,见孩子仍是哭,才回头看向奶娘:“孩子可是饿了?”

    奶娘急忙忙磕头,低头应了声。

    “明知他饿了,还让他这么哭着?要你是做什么的?!”玄宗脸色一沉,眼看就有把这奶娘拖出去斩了的架势。那奶娘这才战战兢兢道:“不,不是奴婢不想世子吃,是王妃她,她让世子饿着……”

    殿内静了静,玄宗余光瞥了眼仍跪在那里的萧裛琖,才把孩子递还给奶娘:“先给孩子吃饱了再。”奶娘急急抱着孩子进了内殿,很快,孩子嘶哑的哭声停止。

    这大殿原本杂乱的光登时清新了不少。

    玄宗随意往一张椅子上一座,沉沉出声:“朕决定把孩子带到宫里去养,你们谁也别拦着。”

    李墨兮震惊地回神,他忙要话,玄宗已抬手把他止住。玄宗的脸色低凝,不容置疑:“你们的事朕管不了,也不愿去管,朕不想孩子受苦。”

    这么多年,李墨兮还是头一次见玄宗这么严肃,远远仍是跪在那里的萧裛琖脸色终于变了变。

    过了一会儿,奶娘把熟睡的孩子抱出来,玄宗心翼翼抱在怀里,端详了半响,面上才露出几分晴光。他低低笑句:“瞧他睡得多香?……真好。”

    这话李墨兮听在耳边,又瞧见玄宗话时愉悦的神情,多年前的回忆便猛然袭上心头。那时他几岁?

    七岁?还是八岁?

    在马球场上玩累了,便毫无顾忌地趴在他的龙椅上睡着,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他对武惠妃低低笑句:“瞧他睡得多香?……真好。”

    ……

    玄宗正低头逗着怀里的孩子,李墨兮便看到他的鬓角,乌黑中藏着刺目的白光,原来刚刚不是他眼花了……他腿上一软,不自觉便在玄宗身前跪下了。

    玄宗一怔,讶然道:“墨儿?”

    李墨兮嘴角动了动,却没话,反而脊背一弯,郑重向玄宗磕头。磕完头,才垂首道:“……臣谢皇上多年来的抚育之恩,臣谢皇上对禤儿的关切之情。”

    “……”玄宗眼神动容,惊呆地望着李墨兮,这么多年了,自从李墨兮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去庆王府看过庆王之后,便对他心怀怨恨,再不肯和他亲近了。他本以为李墨兮再不会原谅他了。当下,玄宗难掩激动:“墨儿?”

    “臣请求把孩子留给臣。”李墨兮方才脑子一热,现下便冷静多了,“臣会好好把禤儿抚养长大。”

    “唔……如此,朕便再信你一次。”玄宗也没再追问,便抱着孩子起身,亲手把孩子交给李墨兮。李墨兮亦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瘦弱,脸色却白净,而且,这么安安静静地细看,竟有七分像銮铃,若不是知道这孩子是别人生的,当真便像是他和銮铃的孩子一般。

    李墨兮望着孩子内心惊讶和惊喜翻滚,却忽而有些明白为何萧裛琖把孩子要回之后,又不喜欢这孩子了。他心中一时滋味难辨,却是玄宗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好好待这孩子……到底都是你的孩子。”

    “……”一股寒意袭上脊背,李墨兮身子略僵,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玄宗却是笑了笑:“朕该回宫了。”

    作者有话要:  好像李墨兮的身世出现的太简单了~~~~

    不知道萧裛琖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失常,偶觉得此女有疯了的征兆。。。。当然只是我自己觉得,亲们表被误导。

    问:有人心疼蕙儿咩?反正偶的心是一抽一抽的。。。。

    请多多支持吧!这几日诸人的命运正处在大动荡中,欢迎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憎恶倾向,要知道某微是很容易受到心理暗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