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銮铃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我究竟像你的哪位故人?”
林雁白不远不近站在銮铃身旁, 水面上他的影子俊逸而随性, 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个很随便的人,但秋日冷水那一点寒芒,让他看起来又似乎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等我找到了她,自会告诉你。”林雁白洒然一笑, 水面那一点波光化开,让他的笑容很是灿烂。顿了顿,他亦从水面望着銮铃, 不解道:“倒是你, 我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离开他?”
銮铃略一怔,才明白林雁白话里的意思。
“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你也是真情实意,为何要离开呢?若是在他身边, 有他护着, 你该不至于被一个的平卢将军吓得落荒而逃?”
銮铃垂下脸, 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地上的荒草,发出干枯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清丽的面容在稀薄的空气里被冻得微微发白。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在旁的人眼里, 怕是觉得她不识抬举太过清高了,然, 这感情的事微妙于心, 个中滋味, 怕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出一丝。即便是她,初时知道萧裛琖有孕,后来知道她自己无法怀孕, 到最后慈恩寺李墨兮送她离开,这一切的一切,她心中的感受变幻莫测,她自己有时都无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见銮铃不话,林雁白自顾伸了个懒腰,笑一笑,认真道:“别不信我的话,你得罪的这个叫安禄山的胡人,怕不是等闲。而现在这长安京畿之地,最大的是天子,第二大的是天子的亲生儿子忠王,第三大的便是你那相公了,若是回到他身边,他足以保护你。你这样跑的远了,他就是有心护着,恐怕也鞭长莫及。”
林雁白这样谆谆地劝慰,倒让銮铃有些诧异:“我回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雁白呵地笑出来,白了她一眼:“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可是对你的安全有好处。”顿了顿,他终于道:“我只能把你送到洛阳,其余的路便要你自己走。”
“你要走?”虽然早有预料林雁白不会陪她一直走下去,可猛然听到这话,銮铃还是有些失落,毕竟出门在外,有个这种哥哥一样的人依靠着,还是很心安的。有时候銮铃看见林雁白,就会想起萧悟来,莫名信赖。
“花姨一个人在长安,那么大的摊子,我不放心。”林雁白简单解释了句。銮铃恍然,随即便也释怀,清清一笑:“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妹妹林染衣,她……呃,很可爱!”
听提到林染衣,林雁白俊眉一挑,抬手揉着下巴,半响才闷闷吐出一句:“她……嗯,是……有时候很闹腾!”眸光中闪过一丝迟疑,林雁白又添了句:“不过她不姓林。”
“什么?”銮铃以为她听错了。
“呵,她姓李或者姓花,怎么会姓林?”林雁白眼中又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銮铃一时不出话,她自以为那个叫“染衣”的丫头是他妹妹,便应是姓林了,现在想想,果真没听到有人那丫头姓“林”的,是她臆断了。
两人便沉默一阵,只听得不远处旷野上呼啸而起的风声,大力刮起尘沙漫卷日色,枯草呼啦啦倒向一旁,身后不远处帐篷一座连着一座已然搭好,军士们正在生火造饭,风声中隐约传来柴烧的“荜拨”声,温暖热烈的火光,还有饭的香味。銮铃惊觉她饿了,便道:“咱们回去吧。”
林雁白正在想什么,此时回神,笑出一句:“你在洛阳不要过多停留,直接下江南,到了那位江南王的势力范围,该也不必再受安禄山威胁了。”
銮铃脚步一顿,却也没有辩解,她下江南也没想过要去找煦王,最好不相见。看到她神情平平,林雁白“嗤”地笑出来,喃喃道:“真搞不懂你,这两个权势和才貌都惊天的人,你怎么都能拒绝?”
銮铃不欲多言,抬步要走,却又被林雁白的话惊醒了一些念头,她猛然回头,目不转睛盯着林雁白,疾问出声:“煦王这样厉害,能敌得住安禄山的叛军吗?”
銮铃话时,眼神明亮,像是找到希望一般。这倒把林雁白惊了一跳,不过下一刻,林雁白的脸色已然严肃,他低声道:“安禄山刚被皇上封为平卢节度使,怎么是叛军?你这话若是被他人听到了,又会惹来麻烦。”
“……煦王究竟有多厉害?”銮铃被林雁白这么一提醒,也压低了声音,眼神却是执拗。
林雁白略一思忖,没有直接讲,先列出一串数字:“若我估摸的不错,大唐上下的兵马不到六十万,只他的江南便有近二十万,而且这几年来,煦王安居江南,励精图治,今日江南早不同于往日。今日江南之富庶繁荣,绝不输于长安京畿。他若有心自立,也无不可。”
到最后一句,林雁白放缓了语速,语调有些沉沉。銮铃听得心头一跳,只听林雁白又道:“所以你与其去在乎一个的平卢节度使是否叛乱,倒不如像皇帝一样去安抚割据一方的江南王。”
“煦王自立?”銮铃还停留在林雁白上面那一段话的结尾处,她从未想过煦王会作乱,从未。林雁白却没理她的惊诧,反是不能理解地望着她:“你为何总对安禄山有看法?莫非你知道什么?”
“煦王会帮助平乱吗?”銮铃胡乱想着,对林雁白的话充耳不闻。林雁白见她还惦记着安禄山,无奈地挑了挑眉,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把,提醒道:“你还是不知悔改,还去惹那个安禄山!一个女儿家总管这些男人的事做什么?又与你无关。”
銮铃被他拍醒,又被林雁白对这些“天下大事”的了解程度惊得发慌,林雁白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住响在她耳边,她反手扯住林雁白的胳膊,低声道:“一旦战事发生,你会帮谁?”
“我?”林雁白听问,哂笑出声:“他们争来斗去,与我这个林姓的人有什么关系?我巴不得天下大乱!”
他罢,眸子幽冷,挣开銮铃的手,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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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心稳重些,不知不觉,李墨兮让她带李禤居多。李蕙大了些,常是雨心在一旁陪着玩耍。当下李墨兮带了李蕙去书房写字,云心哄着李禤迷迷糊糊睡着,殿内澄净的光芒中忽然进来两个人。
云心抬眸瞧见竟是萧裛琖和琴画,吓得忙低身行礼。萧裛琖笑得温柔如水,快步上前:“不必多礼。”她伸手想要抱孩子,云心下意识就往后躲了躲。
“怎么,我的孩子我都不能抱一抱?”萧裛琖依然笑得好看,眸光静静落在云心身上。当初因为玄宗皇帝下旨命萧裛琖如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待李禤,所以萧裛琖出是她自己的孩子,云心也不疑有他。
只是,李禤被萧裛琖亲养了两个月的结果,让云心有余悸,她永远记得李墨兮当日把李禤抱回来时的模样,瘦瘦的的,每天每天不停地哭,吃饱了也是哭着的。王爷废了多少心思才把皇子的哭症给养好——
这边云心心理活动进行完,萧裛琖已冷冷道:“你是不把我这侧王妃放在眼里,是么?”
云心吃了一惊,忙要否认,李墨兮的声音已清淡传来:“让她抱抱吧。”萧裛琖回头,却是李墨兮牵着李蕙的手,一大一走进殿中。
太久没有见过他,这下出乎意料的见面,倒让萧裛琖一时杵在那儿,连云心递过来的孩子都忘了接。琴画在一旁悄声提醒:“王妃,心孩子。”
“……”萧裛琖垂眸去看那孩子,原本恍惚的眸色刹那凝定,一阵怒火腾地燃烧,天理何在!明明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竟和萧銮铃长得那样像!
“拿走!”萧裛琖暗暗喘口气,一把把那孩子连云心推到一侧。孩子本就睡得不熟,被萧裛琖这么一推一喝,登时惊醒,扯着嗓子大哭。李墨兮眸色一凝,快步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低声哄着。十分灵验,孩子被他一抱,便大睁着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哭却是抽搭搭停止了。
瞧见李墨兮这架势,萧裛琖心里更是怒火中烧。她面子上是个温柔性子的人,这得益于她多年和她表姐宋晴柔的相处,还有多年来她在萧家不高的地位,但她骨子里却也是个暴躁的人,因为她母亲宋琬便是个暴躁骄蛮的姐。
“我要出府去走走!”她垂在身侧的手努力攥住,绷得身子都在发抖才把怒火压下去。
李墨兮知她也痛苦,便略一点头,顿了片刻,又嘱咐了句:“近日安禄山进城,街上胡人颇多,你早去早回。”
萧裛琖离去的身形一顿,却又快步离开。谁知李墨兮一语成谶,萧裛琖不仅遇到了胡人,还……那皆是后事了,当下李蕙瞧见萧裛琖面色不善,有些畏惧地偎在李墨兮身边,低声问:“她是谁啊?”
“是……我的妻子。”李墨兮脸色一白,不由自主把手臂间的孩子抱紧。李蕙诧异地反问:“美美也是你的妻子,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妻子么?”
“……不可以。”李墨兮脸色愈白,艰难地摇头。
“那为何你有两个妻子?”李蕙扬起脸直直盯着李墨兮,眼神清澈如泉水,干净地让李墨兮无处可藏。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如雪,低低道:“因为我做错了事。”
从很久很久以前,从他不喜欢銮铃却去骗她开始,他就错了,一错到底,直到现在破镜不能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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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街上热闹异常,继昨日玄宗皇帝热烈欢迎“平卢节度使”一队归来,大加犒赏之后,特许这些胡人在长安城游玩一日。那些胡人多数是首次下中原,初见长安盛景,自是兴奋异常,一时间便挤满了大街巷。
其实胡人性子粗犷,与长安这些养尊处优温文儒雅的百姓不同,两者风俗习惯也大不相同,这种不加约束的放纵,极易产生冲突。玄宗皇帝此举甚为不妥,李墨兮和忠王都提了出来,怎奈玄宗皇帝高兴至极,根本不予理会,依然命人下了旨。
不到半日,长安城的秩序便有些混乱,吵嚷声不断。
连花满楼里花飞卿都头大地很想关门大吉。这可是她经营花满楼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念头。
先是昨夜有两位胡人来找姑娘,此二人生的粗豪,偏偏又不甚清洗,那位姑娘心中厌恶,便编了个幌子将他们推了,是让他们第二日再来。那姑娘却不想第二日他们俩真的来了,还是找她,还是一大清早上来拍门。
此时正是花满楼睡眠的黄金时分,被人从春梦中拍醒,花满楼从主人到客人,从姑娘到厨娘,从厮到护院,哪个都是一百个不愿意。见了他们自没有好脸色,都冷言冷语的,那俩人却也心情不爽,挨个闯进房间里去找那姑娘。
结果惊扰了一滩鸳鸯不,最让他们恼火的是,他们还把那姑娘从另一位客人的床上扯出来。
那位姑娘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也不顾衣不蔽体的羞耻,登时跪地求饶。那俩胡人却也不管那许多,抽出腰刀便要一刀捅了那姑娘。花飞卿自是不允许,在她的场子里还没有谁敢这么放肆,可她一番交涉之后,才发现她无法与这俩胡人用语言沟通。
他们根本不听她的一个字儿,他们只觉的一个贱婢竟欺骗他们,看不起他们,真是该死。花飞卿见无法沟通,便把心一横,叫了护院出来,准备上一场,反正她做良民这么久了,一时也有些手痒。
谁知这俩大汉体态虽笨拙,身手却灵活,气力又十分大,一手就翻到她一个护院,她这才有些束手无策。但在她这里杀她花飞卿的人,那是断断不行的,即便这姑娘有错在先,花飞卿也护短着她。
花飞卿把手中的团扇往地上一扔,冷冷盯着那俩胡人,慢慢绾起衣袖,露出白如凝脂的胳膊,正要出手。却是二楼上飞下一个人,二话不就和那二人斗在一处。
看到林染衣——其实是花染衣不知天高地厚冲了上去,花飞卿这才慌了神儿,她一生就这么一个宝贝,若是半点差池,她的天一定就塌了。她狠狠瞪一眼随着花染衣奔下楼的容容,厉声道:“不是让你锁着她么?”
那容容何尝被花飞卿这么瞪着过,腿上一软也跪倒在地,浑身发抖道:“是染儿她,她不放了她,她便咬舌自尽,奴婢没法子——”
容容话没完,眼见着花染衣和那二人斗着渐渐处于下风,花飞卿身子一跃便要加入混战。场面不是一般的混乱,却也就在此时,一个稳当当的声音破空而入:“都住手!”
作者有话要: 此章侧面展示下林雁白和煦王的实力,啊哈哈,花染衣的戏份也颇多。。。。她姓花,不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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