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雨亭这么新奇, 不若请皇上也过来见识一下？”

    此话一出, 除了珠儿欢喜地了句：“好啊好啊！”所有笑着的人脸上便都静了一静。

    亭内便只剩下沙沙的雨声，不时风过，水珠子溅落在人身上，凉爽地有些沉寂。锅内的肉丸子早熟了, 一个个翻上翻下，好不活泼热闹。

    林雁白话出口就想自己给自己一拳头，明明是他劝李墨兮别再来扰銮铃, 别再和銮铃见面的, 李墨兮做到了。可现在又是他想让李墨兮来这里破坏煦王和銮铃的好事……啊……他真是跟着他们俩也要疯了。

    “咳”，林雁白破沉寂，他轻揽住珠儿的肩, 呵呵道：“我帮你捞个丸子, 你等着。”

    萧悟不经意抬手揉了揉眉心, 故作不在意笑句：“今儿这饭都吃了一半，改日请皇上一起来玩儿吧。”

    “是啊，皇上平日比较忙, 这事儿要提前几日告诉他，若不然他怕是没空。”寿王了个哈哈。

    煦王微笑不语。

    珠儿却是深埋了头, 她再是愚钝, 也知道銮铃现在不和李墨兮好了。她还问林雁白, 李墨兮和銮铃都是互相亲过的了，为何还能分开？林雁白叹息，只道：“他们和咱们不一样, 他们有很多身不由己。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但他依然是疼爱你的哥哥，她依然是你的王妃姐姐，你对他们无需另眼相待，只是以后不可在他们面前胡乱话。”

    刚刚听煦王有个孩子就能长大……珠儿沉思片刻，忽而抬眸一本正经向林雁白道：“那你娶我吧。”

    林雁白好不容易拿筷子夹起的肉丸子，“噗通”落回锅里，翻滚着又不见了。林雁白嘴角抽搐，瞪着珠儿：“你话前能不能用脑子想想？”

    “我想过了，想了好长时间呢。”珠儿依然一本正经。

    “……”林雁白被珠儿眼里的认真震住，一时倒不出话来反驳。王纁儿已一拍手，兴奋道：“既然林统领没有异议，不若尽快把亲事办了……啊，那就和萧悟同一天吧！”

    “……纁儿。”寿王轻声数落：“你别这么激动。”

    “我当然激动，我们走了之后，一时半刻也没办法来长安了，我还要乖乖在家里待产呢。所以只能趁着咱们现在都在长安，一口气办了，多好！”王纁儿明眸潋滟。

    銮铃也笑着道：“纁儿言之有理，王爷和我回到江南之后，怕也凑不上你们俩的亲事，不若趁着一起办了好。”

    珠儿见王纁儿和銮铃都好，可林雁白迟迟不肯答应，不由用力推了林雁白一把，娇声道：“你不是亲了我，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么？为何不肯娶我？”

    “……”林雁白被珠儿这一番话噎的面红耳赤，这个女人真是……然，他呆愣半响，闷闷吐出两个字：“悍妇。”

    萧悟听到这俩字，知道林雁白是同意了，便朗笑起来：“好事成双，我没意见。反正雁白和珠儿都住在宫里，在长安没有自己的宅子，不若珠儿和木媌都从煦王府出嫁，雁白和我都在萧府里娶亲，如何？”

    林雁白因是金吾卫统领，便住在宫内。珠儿原本住在庆王府，可那里头没人陪她玩儿，她便被李墨兮接入宫，虽身份不明，但她称李墨兮为“哥哥”，大家便也都不约而同把她当公主来侍奉了。而且在宫里，珠儿时常能溜到林雁白身边玩儿。

    萧悟这番话思虑周全，而且锦上添花，惹得大家都纷纷叫好和赞同。当然也包含了萧悟的私心，他是怕他去了江南之后也不常回来，銮铃应该更不会回来，那萧华和林音初身边连个儿女都没有，要是有了林雁白，也算是个儿子。他这不孝子心中的罪过也能轻松一些。

    唯独林雁白皱眉不语。李墨兮曾过要赐他一座大宅子让他风风光光娶亲，曾过要珠儿从宫内风风光光的出嫁，曾过要参加他们的婚礼。他当时虽没理会李墨兮，却是默认了的。可他要是答应了萧悟，那李墨兮怎么办？

    “你不愿意？”萧悟瞧见林雁白眼中的迟疑，不由奇怪道：“或是有难言之隐？”

    林雁白正思量他该怎么委婉地拒绝萧悟，关键时刻，要是连他和珠儿都抛弃李墨兮了，那李墨兮岂不是更孤单？却是自雨亭的雨幕外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朕也觉得如此甚好。”

    欢笑的自雨亭顿时寂静一片，雨声淋淋，淋淋。

    诸人惊愕地寻声望去，便见自雨亭外的水面回廊上，孑然独立一袭墨袍，也不知早已站了多久。

    诸人尚未回神，珠儿已放下筷子，也不顾自雨亭的雨帘，欢快地跑出去抱住李墨兮的胳膊，高兴道：“哥哥来了。”不等李墨兮话，珠儿眸子里满是夺目的神采，迫不及待向李墨兮报告好消息：“雁白要娶我了，好开心！”

    李墨兮抬手替珠儿把脸上的水珠擦去，轻笑道：“这么一把年纪终于嫁出去了，哥哥替你开心。”

    珠儿嘴角一撇：“我才不老呢。”她又扯着李墨兮往自雨亭内走：“啊，我们在吃火锅，哥哥快过来尝尝！”

    早已有人将雨幕关了，亭内的人和亭外的人再无遮挡，一览可以无余。彼此清清楚楚相望，除了珠儿一人殷勤备至，倒都静悄悄的，不知该什么才能维持一个原来的平衡。

    事情发展到最后，到底还是多了一人。

    珠儿扯了许久，见李墨兮始终一动不动，便皱眉道：“哥哥进来呀，大家一起话很开心。”

    李墨兮微笑把珠儿推开，淡声道：“朕是来看菂儿的，用过午膳了。你们继续。”

    他罢，也不等有人回应，已径自转身，穿过水面回廊，身影慢慢远去。亭内人目送他远去，才心神各异地叹口气，叹完又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林雁白，有责备之意。

    林雁白忙摆手，快速解释：“不是我的，我只告诉皇上带珠儿出宫玩儿，没来这里吃火锅。”

    “……是我的。”珠儿喏喏低头，看着李墨兮的背影心里很难过，她委屈地轻声道：“哥哥每次听我讲咱们一起玩儿的事都很开心，我猜他也想来跟咱们一起的，所以今日来之前便告诉他王妃姐姐也请他一起来吃火锅，让他也来煦王府。”

    銮铃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地，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头昏天黑地的痛起来。

    凉殿内窗下的榻上铺了柔软的毛绒毯子，李菂正在那上头舒服地滚，一骨碌滚到里头，奶娘便把她往榻中央推一推，一骨碌又滚到榻边上，紫岚便把她往里头推一推。

    滚到累了，李菂便四仰八叉躺着，用力啃她自个儿的粉拳，啃厌了，便抱起她的脚丫来啃。她身上穿嫩黄的衣裤，把她白嫩的脸衬得艳丽而新鲜，像是夏日里那明艳的花朵。

    李墨兮发现銮铃喜欢用鲜嫩的颜色来装扮李菂，他也觉得好。他甫一进殿，看到李菂那活泼的模样，心口的痛闷骤解，眼中兀自有了笑容。紫岚和奶娘见到李墨兮，都跪地行礼。李墨兮却是道：“你们且下去，朕在这儿陪菂儿玩一会儿。”

    “这……”紫岚迟疑。

    李墨兮也不理紫岚，径自来到榻边坐下，他一看到李菂，眼中便只有李菂了，其他尽数忘怀。李菂啃脚丫的动作停了停，眸子亮闪闪地盯着李墨兮瞧，然后水润的嘴嘟了嘟，呼出一声长长的“哦”来。

    这仿佛成了她遇见李墨兮的开场白。

    李墨兮面上笑容化开，抬手一拉，李菂便摇摇晃晃坐起，然后腰一扭，手脚并用爬向李墨兮，咯咯笑得很开怀。

    紫岚在一旁瞧了许久，见李墨兮没有恶意，方朝奶娘递了眼色。她二人悄然离开。

    逗李菂玩了一会儿，李墨兮方把李菂安安静静搂在怀里。他亲手带大李禤，所以抱孩子的手法很老练。李菂躺在他怀里无比舒服，她又玩得疲倦，很快便在李墨兮怀中睡着。

    李墨兮这才凝神望着怀里这张脸，眼中有万千眷恋和不舍，心中有翻滚的疼痛和苦涩。可他无能为力，可他不出口。他明白銮铃今天特意把他也叫来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看见她和煦王在一起的幸福模样，让他别再纠缠她，催促他放手。

    她的意思，他明白。

    他微闭了闭眼，方从腰间的荷包内取出一枚金铃铛，摩挲半响，方把那金铃铛挂在李菂的手腕上。

    他亲了亲李菂的嘴角，用最轻最柔软的声音道：“等你长大了，替父亲转告你母亲，父亲是用心爱她的。”

    他罢，轻手轻脚放下怀里熟睡的孩子，起身往外走。最初步子有些摇晃，可等他出了凉殿，到殿外的时候，身影已稳稳当当，神情清淡，微有笑意。

    他一抬眼便看到侯在不远处的煦王。

    煦王侯在那一片杨柳荫下，洁白而温润，带着和煦的暖意。不过此刻，他的神情有些偏冷，沉默地盯着李墨兮。

    李墨兮步履缓淡来到煦王面前，两人寂静地对视。

    十分的死寂中有让人狂躁的闷热。

    终于，李墨兮转开眼，看向一旁被太阳烤的几欲燃烧的地面，静静道：“你带她们走了之后，再也不要回来。”

    他罢，从煦王身旁擦过，寂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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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銮铃出嫁过两次，而且规模都非同凡响，可等她伺候别人出嫁的时候，才明白了做新娘子并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伺候新娘子，安排琐事，一点都不能疏忽。还好木媌很知道她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銮铃颇省心。还好珠儿也收敛起平日好奇活泼的性子，如临大敌一般，身板坐得笔直，十分一本正经。

    最不省心的是王纁儿，寿王生怕她被忙碌的人们撞到，可她偏要来凑热闹。这次相见，銮铃觉得王纁儿的脾气比以前骄纵蛮横多了。可能因为怀孕的缘故，寿王万分宠着她吧，反正她自己认定的事儿，谁也别想劝。

    当下王纁儿亲自替木媌上了妆，又要替珠儿上妆，銮铃在一旁苦口婆心：“你歇息一下，这个让给我，好不好？珠儿的妆，我亲自来。”

    王纁儿是累了，大着个肚子，肚子里还是两个——她一个人身上承担的可是三条生命的重量。当下她擦了把头上的汗，瞧一眼銮铃素淡的妆容，不满道：“你自个儿的你都化不好，能替珠儿化好么？这可是珠儿一生最重要的一次。”

    “你太瞧我了，你一旁坐着，我要是化的不好，你再来，怎么样？”銮铃被气得发笑。她不肯化而已，不代表她不会。銮铃手中掌握的可是古今合璧的化妆手法，经过这几年的运用，早已炉火纯青。

    香墨胭脂在手，銮铃端详着珠儿，不时下手，然后涂涂抹抹，再端详，添一笔减一笔。众丫头侍婢见她不紧不慢的，都心里着急，可等銮铃把手中的东西一丢，句“好了”的时候，其实时间并没有用多久。

    王纁儿当先凑上来看，“哇”了声，难以置信地看向銮铃，赞叹了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銮铃无语，这夸奖的话可真刺耳，她有那么丑么？不过她懒得化妆倒是真的，銮铃自认为还是貌美的。

    珠儿样貌纯净，銮铃便依照珠儿的气质特点为珠儿化了个纯净的浓妆。猛一看上去便像没化过一样，丝毫不损害珠儿那一身的纯净，但又不出的妩媚和浓艳，这妆和珠儿整个人都融为一体，美艳不可方物。

    连神情紧绷的珠儿都瞪圆了眼，喃喃道：“这是我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呀！”

    “化妆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看起来像没化过妆一样。”銮铃自得地道出一句。不过王纁儿把木媌画的也很漂亮，传统而有些夸张，很新娘子。

    珠儿临上轿前，才抓住銮铃的手，惶恐地话：“王妃姐姐，我害怕。”

    “怕什么？”銮铃温声道：“你不是很想嫁给林雁白吗？”

    “可是那燕喜嬷嬷……晚上洞房的时候雁白会脱我的衣裳，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怎么办？我害怕。”珠儿的又羞窘，又惊慌：“不脱衣裳不能洞房么？不洞房便不能有孩子么？只睡在一起不行么？”

    銮铃深呼吸。木媌早已上了轿子坐好，只等着珠儿。眼看大势要动，銮铃忙道：“你有问题晚上便问林雁白，他会告诉你的，但是别太着急动手人，知道吗？”

    珠儿似懂非懂，抓住銮铃的手不肯松。銮铃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温柔道：“没事的，你看我，看看纁儿都是嫁过人的，不用害怕。”

    “啊，你们也被脱过衣裳……我知道了。”珠儿终于仿佛恍然。銮铃脸上一烫，含糊地答应了句，便把珠儿塞进轿子里，这才长长舒出口气儿来。

    目送木媌和珠儿在煦王府门口换乘上各自的马车，銮铃和王纁儿在煦王府内歇息片刻，便也乘马车向萧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　　吼吼，这两天晋江的留评回复系统有点儿抽风，偶没办法及时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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