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七
匡正在如意洲楼下,掏出烟,怕烟味儿留在车里呛着宝绽的嗓子,特地下车去抽,刚点上火,背后响起脆脆的一声:“哥!”
匡正回头,见宝绽从大戏楼堂皇的门脸下出来,在夜晚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于闹事中僻静的一隅,直直奔向他。
这一瞬的心情匡正难以形容,好像整个身体都轻了,摆脱了重力,要往高处飘,又仿佛一颗心被爱意涨满,重重的,坠着他不得解脱,这一升一坠之间,他头脑发热,一把将人揽到了怀里。
街的一角,朦胧的暗影下,只有烟头的火星一闪。
“哥”宝绽从他怀里挣出来,往周围看了看,有点埋怨的意思,“都了,在外边不许这样”
匡正的心突突跳,他没发过心肌梗赛,但觉得这就是心肌梗塞,胸口的悸动那么强烈,简直要撞出来,嘴上还得轻描淡写:“没事儿吧,就抱了一下。”
“让人家看见,又该我们那什么了。”宝绽开门上车。
“哪什么?”匡正也拉开车门。
“就那什么,”宝绽系安全带,“男的和男的,耍流氓。”
匡正没话,直盯着风挡玻璃外的街景,领口有些紧,男的和男的是耍流氓,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别真他妈干出什么流氓事儿。
“哥,”宝绽兴奋着,拉扯他的胳膊,“哥你看着我。”
“干什么?”匡正不敢看,怕看了,又要魂不守舍。
“哎你看着我!”宝绽非拽他。
“看,看看看!”匡正不得不看向他,一双星子似的眼,在极近处闪烁,让他无法不承认,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
“今晚我们没唱贵妃醉酒,”宝绽的脸有些红,一字一顿地,“你猜怎么着?”
匡正盯着他翕动的嘴唇,低声问:“怎么着?”
宝绽唱完了定军山回来,大伙都在后台等着,有的卸了妆,有的还带着油彩,齐齐看着他,没一个人话,但有一种昂扬向上的东西在静静流淌。
“牛呢?”宝绽摘下髯口。
“招呼座儿去了。”萨爽。
宝绽点点头:“大伙都不错,”他背过身,让时阔亭给他取靠旗,解背虎(),“往后就这么唱。”
“团长,”陈柔恩替大家问,“往后还能这么唱吗?”
宝绽一愣,转过身:“怎么不能这么唱?”
“牛不是”她嗫嚅,“这么唱,咱们团就完了”
没一个人吱声,看来或多或少,他们都相信在如今这个时代,不搞一些吸引人的噱头,京剧就活不下去。
“怕了吗?”宝绽问他们。
众人一怔,当然不怕。
“要是不怕,”宝绽甩下一身重靠,松竹般立得笔直,“你们就跟我往前闯一闯,他们都没有路,咱们亲眼去看看,到底有没有路。”
他变了,时阔亭和应笑侬都感觉出来,变得更自信、更果敢,甚至有一些大无畏,他们以为他的胆气是这栋戏楼赋予的,其实不然,是因为有匡正在背后撑着,因为他那句“退一步,哥就在你身后”,让宝绽无所畏惧,勇往直前。
萨爽担心:“可牛那边”
正牛,牛就到了,锁着眉头,进屋没啰嗦宝绽的胆大妄为,只咕哝了一句:“今晚没酒,客人已经走了。”
果然,没有贵妃的靡靡之音,观众还是会乏味,宝绽有些黯然,这时牛递过来一张名片:“客人让我给你的,”他的表情有点怪,像是遇到了什么奇事,一脸的费解,“今晚这位好像是个大户。”
“什么意思?”宝绽接过名片,姓查,转身递给时阔亭。
“那老爷子跟我”牛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今天是来替人把关的,正主儿下个周五到,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让咱们把这一周的演出都推了,好好准备。”
“哟,”应笑侬一脚踩在旁边的矮凳上,“好大的口气!”
牛摇了摇头:“不是口气大,”他缓缓,“他们预付三十万的演出费,明天到账。”
一场三十分钟的戏,花三十万来听?大伙都惊了,争着去瞧那张名片。
“这人,”邝爷挨着时阔亭,“这不是那个”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您认识?”
“市剧团的前团长嘛,”邝爷知道这个名字,“跟我差不多岁数,宝处,和你一样是唱老生的。”
市京剧团的前任团长?宝绽把名片拿回来,看了又看,没有印象,可能人家在京剧团一言九鼎的时候,他才刚刚入京剧的门儿。
“就是这么回事,”宝绽跟匡正,“你奇不奇?”
“三十万”狭的驾驶室,昏暗的夜色,匡正隔着扶箱抓住宝绽的,不敢握实了,只敢虚拢着,“你值这个钱。”
“真的吗,”宝绽朝他靠过来,嘿嘿地笑,“我真值这个钱?”
匡正瞧他一眼,心何止三十万,简直是无价之宝,嘴上却:“我这辆车两百七十多万,你天天坐副驾驶,还不值三十万?”
宝绽不高兴地抽回,刚想给他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这车两百七十万?不是五六十万吗!”
“我可没过五六十万。”匡正耸耸肩,笑了。
“两百七十万”宝绽看车的眼神儿都变了,挺着背,不敢往座椅上靠,“我还在这儿吃面了!”
“何止是面,”匡正发动车子,“还有烧鸽子、油炸糕、卤肉饭,你那油到处摸,现在皮子上还有印儿呢。”
“瞎,哪儿有印儿!”宝绽吃东西最心了,别是两百多万的车,就是几千块的三轮,他也不舍得弄脏,“别光动嘴,你指出来!”
匡正的喉结一滑,眼睛往下扫过去:“屁股抬起来”
正这时候,响,匡正看屏幕,来电显示是“赵哥”,他有印象,做tmt的,几个月前找他帮忙做过两家公司的估值,也正是那次,匡正去宝绽家借电脑,才有了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分。
匡正接起电话,眼睛往宝绽那边瞟着,看他挪着屁股检查座椅,那把腰是真韧,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那么艺术,那么美。
匡正赶忙移开眼睛,听赵哥在电话那头:“老弟,你到私银了?”
“对,”匡正拍一把方向盘,“没办法,上头的意思。”
“现在这经济形势,也不赖,”赵哥没跟他场面话,有一一,“上次你帮哥的忙,哥一直记着呢。”
匡正微微一笑:“事。”
“事儿是不大,”赵哥很讲义气,“但你二话没一晚上就把估值给我弄出来了,这个情儿,哥哥得记着。”
他得不错,那时候匡正一不是他的乙方,二没有事求着他,纯是朋友帮忙,一点不掺假,“我得投桃报李啊,”赵哥笑着,“给你个信息。”
到关键地方了,匡正的注意力还在宝绽身上,像是着了魔,从车窗的倒影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圈儿有一大客户,底儿特厚那种,”赵哥,“听最近在找私银,什么g&p;s、德班凯略,全拥上去了,现在还没定下来。”
“知道是什么事吗?”匡正问,这种有目的地找私银,往往是有明确的委托意向。
“这不知道,”赵哥给他细节,“那子好骑马,太子湖旁边那个马会你知道吧,他经常去,你带人会会他,具体的自己谈。”
“马会”匡正琢磨,“会员制的,有点难办。”
“这你甭担心,”赵哥办事很靠谱,“我一个哥们儿是会员,消息就是他那儿来的,他能带三个人进去,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行,”匡正不跟他客气,“谢了,哥。”
“甭谢我,”赵哥爽快地笑,“要不是之前你帮我,也没今天我帮你。”
电话挂断,匡正把目光从宝绽的倒影上收回来,人就在他身边,呼吸着,温热着,他朝他看过去:“我”
“嗯?”宝绽在合计下周五的戏码,只有半个时,要把戏唱出彩儿可不容易。
“你二十八了”匡正试探着问,“没谈过恋爱,遗不遗憾?”
宝绽没想到他问这个,倏地回过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咫尺间相遇:“还”宝绽轻声,“还好吧,一个人也习惯了。”
“恋爱不只是两个人,”匡正咽了口唾沫,“还有其他的。”
宝绽知道他指的什么,他一直没有过的那些事儿:“我没感觉,我不想。”
怎么可能,匡正笑笑,只是他不懂。
宝绽不想这些:“哥,咱们回家”
“我上次”匡正忽然抢白,“你不找,我就不找”
“那是开玩笑的,”宝绽反过来打断他,“哪能当真!”
匡正半晌没话,然后点了点头,拨亮左转灯。
“要是”这时宝绽又,“我没找,你也没找,咱俩像这样当一辈子兄弟,也挺好的。”
一辈子的兄弟匡正挂前进挡,这么多年的聪明世故、精于计算,他却掂量不清,自己是该就这么和宝绽当兄弟,还是该带着他往前走一步。
走了,万一没走到底呢,他还能回到原地,宝绽行吗?
()背虎:硬靠背后用来插靠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