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地天一色, 山远水阔。
祝余抱着芥子灵园已经坐上飞舟朝横公海而去。
雾翻涌,云海如卷, 多多望着直矗云霄的山城,不解道,“祝余哥哥, 那两人这般算计你,不计较吗?”
他不明白, 昨日不是才听到那两人在外边如何算计卖掉祝余,怎么祝余并不给那两人教训, 而是今早直接离去呢。
祝余坐在飞舟甲板上,低头朝旁边的多多笑道, “有那时间, 早些去找白风哥哥不是更好?况且那等人,哪值得我出手。”他离开前将那两人的对话直接传给了柯甘孜,若是在他的通风报信之下, 连这等事也办不好,那他拿来也没什么用了,虽然柯甘孜本来就无多大作用。
多多点点头, 有那时间, 确实该早点去找白风哥哥。就它来到这方天地所见之人无不适奸猾狡诈、忘恩无义、口蜜腹剑、翻脸无情、罪大恶极的凶悍之徒, 就没见过一个纯良的, 白风哥哥对旁人容易掏心掏肺,可别别人算计了去。若只是被骗灵石法宝还是轻的,怕只怕被人背后抽冷箭, 害了性命。
东边天光乍破,先是裂出一条细缝,随着时光推移,云霞灿烂。
祝余欣赏一轮红日出白腹,云霞熠熠天边来,心中也如云海,多了几分辽阔之意。若他有酒,此时倒想独斟三两杯,醉了清风,醉了烟海,醉了苍天大地。
也不知是不是他意愿强烈,老天爷暂且偏心,竟让他在山中发现一只白眉垂地老猿。
他取过地图一看,发现自己到了白眉老道的地盘。
白眉老道不是真的老道,而是一只白眉老猿,只是它还未入道之时,山中有一门派平淡过日。每日山中道士念经坐之时,它躲在一旁树上聆听,山中道士是个和善的,并未将它驱逐,反倒默许了它这一行为,因此它入道之后一直以道士自居,也当自己是那门派之人。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一个修炼邪法的邪修途经此地,顺手将门派里的数十人杀灭缴魂离去。白眉老道因是妖兽逃过一劫,只是一直将仇人记在心中,后终将仇人斩杀,而白眉道也变成了白眉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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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眉老道生性好酒,好客。若是好酒豪客登门,有缘便与豪客相谈对饮。
祝余目光落到这一行,又低头望望那只对晓阳吞吐紫气的老猿,那老猿此时收功,目光精湛的与他回望。
明明距离那般遥远,那道视线仿若实质。祝余心定了定,这才对,被杀了满门,努力几千年也要报仇的妖兽,不可能那般和善。有刻骨仇恨的,又能真正报了仇的,又有几个和善的?
祝余按下云头,距离老猿不远不近的落下,朝他乖巧笑道,“老祖好,晚辈白余见过老祖。”
老猿见他眉眼清正,双目有神,又生得乖乖巧巧,心生几分欢喜之意,“来,陪老道喝口酒。”
他一拂衣袖,地上便出现一张石桌,石桌上摆放着一叠糕点,一点灵果,旁边一壶嘴酒壶,酒壶之下还有几个青花酒杯。
老猿盘坐在一方,执起酒壶给两人各到了一杯。
祝余撩起前襟亦盘坐石椅之上,双手断过酒杯,朝老猿乖巧又感激的道谢,“多谢老祖。澄碧一色,犹如琥珀,甘缪似冽,香清如兰,好酒。”
祝余一口饮尽,又目带渴望的望着酒壶,嘴中奉承道,“我从地图上获知前辈好酒好客,我还不信,今日一见,闻名不如见面,前辈果真如同传那般。”完后,才发现自己了什么,不好意思的连忙开口,“啊,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嘴笨,就是想夸您和善,没怀疑您的意思。”
道后来有些语无伦次,生怕前辈生气。
老猿活了这般长久,自然不会同幼崽生气,摆摆手给他继续倒了一杯酒,“来,喜欢喝就多喝点。你喜欢喝温酒还是凉酒?”
“晚辈皆可。”祝余有些惶恐,为这老猿的平易近人,大乘级别的老祖平素哪能轻易见到,更别这般和颜悦色。就算是大家子弟,在自家老祖宗面前都是手脚僵硬,不知所措,更何况是不认识的大乘老祖。
因此,祝余心悬得高高的,哪怕这老猿如何没架子,他也谨言慎行,谨慎微,时时留意句句心,生怕给老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老猿哈哈一笑,“辈不用这么拘谨。老猿我独居此地多年,平素寂寞,难得遇见个看得顺眼的辈,心甚欢喜。汝若诚心,陪老猿我一饮清风,对酌山松,畅一二快事,论混沌三生之道,岂不快哉。”
“谢老祖抬爱,晚辈却之不恭了。晚辈喜温酒,煮酒论人生,酸甜苦辣尽在喉。”祝余将将酒温热,再一饮而尽,“酒甚清寥,若为雪地,有青梅同煮甚佳。”
“这有何难。”老猿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山青轮廓似墨勾勒,山瀑如练珍珠溅迸;红日落道山瀑之上,织染了霞裳,而崖下云海尽被朝侵染,翻涌着却翻不过去红堇色。此时老猿话毕,天上云染玄墨,黑云翻涌聚集,随即云霞渐隐,出腹的红日又藏在黑云之后,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
风渐渐起了,起初不过是旋风,刮在人身上有些清凉,随即风渐渐加大,刮起碎石树叶哔哔作响。祝余在周身起了层灵气罩,将碎石与碎叶拦在罩外,抬头望天。
天愈发黑沉,天色愈发暗淡,明明还只鸡鸣,却犹如冬日黄昏。祝余伸出手,试图接下天上飘落的白色的星点的飘雪,先被寒烈的风刮得刺骨,又有碎石在掌心,不疼,有点痒。
祝余沉默了瞬,将碎石甩干净,此时飘雪落了下来,祝余伸手接过。雪与掌心温度相接触,霎时消失不见。
“啊,是雪。”祝余兴奋得脸发红,他又去接其他的雪,朝老猿崇拜道,“老祖真厉害,翻云覆雪,更易日月,改天换地,老祖,这是您的洞天?与自然衔于一体,不见人工雕琢,鬼斧神工,莫过于是。老祖,您臻道矣。”
修者掌握大力量,可生水生火,可斩山断海,但对自然行云布雨、司阳法月、四季轮换并无责。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这些皆是自然之理,即天地法则,修者若不参悟法则,便无法撼动自然。然参悟法则者,并不会轻易撼动自然,须知自然因果干系甚大。
因此老猿这般举手抬足间就将天气更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地是他的洞天。毕竟老猿不过大乘,便算开始参与天地至法,也不会如此谈笑间日隐而雪降。
所谓洞天,即修士的道场。也便是此处空间是由老猿炼制出来的空间,与秘境类似,属于一种独立于此方世界的一个属于个人的独立空间,即所谓的洞天福地。这属于个人的洞天由其主人操纵,内部法则也由主人掌控,相当于主人是洞天的天道,洞天内的一举一动都由主人掌控,也因此老猿才会操纵雨雪这般轻而易举。
祝余又为何要夸老猿至道呢,洞天法则与世界法则毕竟不同,进入别人洞天修者都会有所感觉,但祝余这种敏锐之人在老猿改变天地之前都没察觉到换了天地,可见这老猿对天地感悟之深。老猿对天地法则的感悟都会在洞天内体现,感悟愈深洞天愈与外界相同。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这只是个半洞天。
所谓半洞天,即这洞天本来是大世界的空间,假设洞天空间只包括他脚下这座山,那便这山本来是大世界原有的,只是不知老猿用了什么手法炼制,将这座山独立于大世界。但老猿能力又不够,并没能完全独立,故而这座山只能算是半洞天,天地法则依旧是大世界的天地法则,老猿只能掌控其中一部分使用权。通俗的来,就是土地属于国家,个人只有使用权。
这个猜测祝余不会出来,只捡着好听的。
老猿有些自得,对祝余的欣赏之意更甚,“你是第一个发现这儿是洞天的辈,果真眼力不俗。你这般年岁有这般境界这般眼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老猿也狠狠回夸了下祝余,又神奇的手中出现一盘青梅,取过温酒器皿,动手开始煮酒,“青梅绵软,倒与你相似。”
祝余不好意思的笑了,双颊发红,双目亮晶晶望了眼老猿,目光落到中间煮的酒上。
“昔年我一师兄,亦极喜青梅煮酒。”老猿面露思忆之色,酒烟袅袅,泛着清香,老猿给祝余盛了一樽,继续道,“我初开智之际,常偎其左右,拈起青梅便吃,而他在旁对酒当歌,时笑我吃梅拈酸皱苦眉。彼时我并无道号,常猿猿的称呼着,只他指我笑道,‘眉白似翁,哭青梅时甚肖,不如称号白眉翁’。我甚喜,自号白眉翁,其余师兄弟得知,告知师父,师父怒而罚他抄十遍经文。彼时他年岁甚,难以坐立,更恶抄书,便以青梅酒为诱,哄我替他抄经。”
祝余激动得发笑,前辈与他述旧事,是想与他交心,收他为徒么?
老猿见祝余只紧握着酒不喝,诧异道,“不尝尝?”
祝余忙点头,一饮而尽,还不忘咂摸下嘴唇,回味下这青梅酒的滋味,“老祖煮的青梅酒比我过往喝的都好。”
“这青梅我先以秘料腌渍好,等煮酒时再取出,别有一番风味。”老猿依旧追忆道,“这是我那师兄的独门秘方,并不为外人所知。我师兄好酒,一日无酒不欢。好酒又好酿酒,又会喝酒,酒中百味,无人能出我师兄之右。”
祝余知道老猿的师兄是指那门派里的道士,那些道士当年都被魔修一窝端尽,目前不在人世,祝余不敢随意搭腔,怕触了老猿的伤心事,此时心开口道,“天妒英才,老祖师兄想必钟灵毓秀、风华绝代。”
“哈,”老猿短促的笑了一声,“是的,我师兄当是如此。”
他拍拍祝余的肩,语重心长道,“长成的天才才是真的天才,当年如何天资绝伦、风华无双,不能长成也不过是一条虫,谁又还能记得。天下天资聪颖之辈何其多,长成之人又何其少。天有阴晴,人有祸福,夭折,何其轻而易举。”
他又给祝余倒上一樽,“辈不错,我心甚悦。临别一酒,山高水长。”
祝余又忙不迭的一饮而尽,朝老猿乖巧而腼腆的笑。
“今日与你相谈甚欢,若是有缘,我俩能再畅饮。”老猿朝祝余笑。
祝余知礼起身。
老猿见他转身取出飞舟,却心蓦然一动,忽然改口道,“不妨多留几日,山中奇景甚多。明日山风甚好,我俩再饮千年老醪。”
祝余手一顿,将飞舟收起,面带激动道,“明日余必准时。”
老猿朝祝余满意的点点头,连人带桌椅消失于原地。
大雪满山坡,似鹅毛般从天而降,飘飘渺渺又归于天地。老猿人一走,也带走了大雪。
乌云重新散开,盛日一跃当空,大雪初霁晴。